“**九州山河邈,煙華一夢四海同,挽劍仗情天地外,俗世紅塵任逍遙。”一首不羈的詩謠迴蕩在群山之間,這是一個冷冽的清晨,周遭雲煙繚繞,雖已白晝,可看上去卻仍是一副伸手不見五指的場景。


    一名身穿道袍的男子徒步行走在茫茫的白霧之間,其所處之地,起伏的高山直插天際,山勢險要異常,令人膽寒。與接天連地的高山要嶺相比,步伐輕靈的他,不過似蚍蜉遊蕩,渺小難察。


    男子身高六尺開外,在常人眼中,算是高個了。隻見他背負一柄鐵劍,其上鏽跡斑駁,而身上所穿的道袍,也是褶皺重疊,肮髒不堪。此時,方圓數裏仍不見半點兒人影,很顯然,起初吟誦詩賦的,應該正是此人。


    左手拎著尚在叮當作響的酒葫蘆,右手隨意擦了擦嘴,男子麵噙笑意,得意道:“啊哈哈,好酒,好詩!”本來長相還算過得去的他,可一露笑臉,便立刻換成了一副猥瑣的麵容。


    就這麽一個模樣邋遢的道人,若在平時,也沒什麽地方值得別人在意的,但他卻又偏偏於懸崖峭壁之間,如履平地般地行走著,常人若見之,難免不會為之稱奇。


    慘白的雲煙彌漫天際,長久不見消散。距男子身後數百裏的地方,五座高峰掘地而起,四周的山峰雖也高聳入雲,但在其麵前,卻如群臣朝拜君王一般,永遠也抬不起頭來。孤傲的五座山峰兀立在雲端之上,場景壯麗恢宏,可蔽日月。其中又是以正中央的一座山峰最是高挺,另外四座則分立四方,像四個忠心的守衛將其環繞在內。


    五峰以先天五太為之命名,分別為: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極。所謂太易者,無垠虛無;太初,無形無質;太始,有形無質;太易,有形有質,而太極,則是陰陽微分。用代表世間初成以前的先天五太命名,正暗示了這五座常人無法攀越的高峰,於久遠之前,就已存在。而先天五峰這四個字,也是在很久以前就已被人們所熟知,因為那名震天下的太初劍宗便位於其最中央的太初峰之上。(注:先天五太為道家哲學中代表無極過渡到天地誕生前的五個階段。)


    巍峨的太初峰頂,瓊樓玉宇遍布四方,雲煙吐納之際,自是一副高處不勝寒的壯麗景象。在那縱橫交錯的樓閣之間,一座挺拔的樓台佇立其中,寬敞的大門上,嵌有金邊的匾額橫空而掛,上麵書寫著兩個醒目的大字:劍閣。


    劍閣共三層,其第一層空間甚廣,但裏麵除了幾根粗壯的木柱和連接上一層的樓道之外,卻又是空無一物;第二層,則是各式各樣的台架林立其中,上麵所放之物,或是竹簡,或是古書,想來這應該都是一些記載著煉道法門的典籍;而劍閣的第三層,其空間相對而言比下麵兩層就要小上不少了,裏麵同樣放著許多台架,可上麵所承載的卻是數十柄形態各異的仙劍。


    仙劍有名,於橫放每一柄劍的台架旁,皆雕刻著其所屬名號:紫薇,七星,長虹,赤炎,龍吟……一柄柄屬名仙劍如蒼龍臥榻一般,散發著不滅銳氣,似乎正等待著各自有緣人的到來。


    林立的台架中央,落有一方玉台,其身青翠通透,應是良玉所築。玉台上方倒插著三柄仙劍,劍身光芒過處,周遭的仙劍便兀自暗淡幾分神采。


    此時,玉台的旁邊正站立著兩道人影,當中一人身著墨藍長袍,一頭披灑著的長發整齊梳於腦後,其麵目為一名年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男子樣貌端莊,器宇不凡,想來在他年輕之時,長相應該也是頗為俊朗,隻不過,他那早已雪白的雙鬢,卻又清楚地告訴別人,他的真實年齡可不似表麵上所看到的那般年輕。


    男子身後的另一人,看上去就要年長許多,隻見他一身勁裝,滿臉的絡腮胡須之上,雙眼炯炯有神,給人以一種不怒而威的感覺。


    長袍男子於玉台跟前負手而立,良久之後,他才伸出右手,慢慢拔出插於台上的一柄仙劍。仙劍通靈,發出陣陣輕吟,似對來犯之人有所抵觸。男子手撫劍身,笑罵道:“和你主人一樣,都是一副桀驁難馴的臭脾氣啊。”雖是笑語,但他的雙眼卻暗暗流露著幾分傷感的神色。


    “自從還空寺的懷空大師將此劍送迴劍閣,已有七年之久了,可它卻仍然抵觸著所有靠近之人,主人性子倔,沒想到其所佩之劍也同樣這麽倔。”此時說話的,正是站在他身後的另外一人。


    接著,那人又道:“聽懷空大師曾言,黎師弟尚留有一個兒子在陰陽穀中,要不我們去把他接迴來?”


    男子擺了擺手,道:“算了,既然他已將孩子托付給了陰陽穀,就由他去吧,況且陰陽穀自古便是人傑輩出之地,相信那孩子師承於此,他日也必將能有一番不小的作為。”


    話畢,男子低頭看著手中的仙劍,麵帶憶色,迴想著那早已逝去的往事:


    那是一個寬敞的殿堂,堂內數人分立左右,正中端坐著一名白發老者,而男子自己則是站在老者的身旁。殿堂下方,一名手持仙劍的劍眉男子立於堂前,此時堂內數人皆是麵帶焦急之色,其中一人勸說道:“師弟,快向師傅認錯吧。”


    “哈哈哈哈……”一陣狂傲的笑聲響於堂前,待得笑聲漸歇,劍眉男子反駁道:“認錯?我又沒有做錯什麽,為何要認。”


    起先說話的那人深知此事難以辯解,於是再不做聲,而堂內其他人也都閉嘴不言,使得偌大的殿堂內,一時間竟沒有半點聲響。


    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端坐於堂上的白發老者站起身來,搖頭道:“劣徒,這裏已容不下你,你走吧。”


    聽得老者之言,堂上眾人大驚,皆張嘴喊道:“師傅!”


    位於堂前的劍眉男子同樣也是吃驚不已,他不敢相信自己雙耳所聞,直視老者道:“老頭,你真要趕我走?”


    老者沒有開口,隻是轉過身去,背對著他。


    就這樣,兩個人,師徒數十載,相距不過數丈,卻宛如彼此之間隔著一道遙不可及的鴻溝,沉默中沒有任何言語交流,隻剩下相互心裏莫名的痛惜。


    男子怔怔地看著老者單薄的背影,隨後,緩緩跪來,嘴中喃喃念道:“雲起分亂蔽青天,當年你為我改名亂雲,就是想讓我知道,隻要有心,縱使天邊散亂的雲彩,也可以遮擋住青天的視線。我這一身的本領皆是由你親自所授,為此,請受我三拜。”


    “咚!咚!咚!”三聲額頭碰地的輕響迴蕩在眾人耳邊,老者仍然沒有迴頭,隻不過那藏於袖中的雙手不知何時已成拳握。


    三拜之後,劍眉男子站起身來,他看向老者,鄭重道:“三拜已過,你我也算情斷,恐怕以後我和你也不會再扯上半點關係,黎某就此別過,珍重!”接著他轉身向前,再也沒有迴頭,隻留下一句錐心的“珍重”深深穿刺著老者的心田。


    堂內眾人想要挽留,均大喊道:“師弟!”


    老者卻伸手阻攔道:“讓他去吧。”之後,便獨自一人默默走進了後堂。


    從迴憶中醒轉過來,長袍男子長歎自語:“若知道當年一別便是永隔,當初在堂前,說什麽我也不會讓你離開的。”


    “掌門,不好了,不好了!”這時一陣焦急的喊叫聲自不遠處的樓道內響起,隨後隻見一名身穿青衫的青年快步跑上樓來。


    不待青年跑近身前,長袍男子身後的那人就已張嘴嗬斥道:“大唿小叫什麽,難道不知道在掌門麵前不得喧嘩嗎?”


    青年大驚,惶恐道:“弟子知錯,弟子知錯。”


    長袍男子向身後擺了擺手,從容地道:“這麽著急,到底發生何事了?”


    青年手握一張字條,氣喘籲籲地道:“迴,迴稟掌門,伍濤師叔他又留字出走了。”


    未等男子有何反應,站在他身後的那一人已是暴跳如雷,喝道:“什麽,又跑了?”其聲音之大,如轟雷響徹四方,嚇得青年臉色瞬間慘白。


    男子無奈搖頭,將仙劍插迴玉台後,伸手接過青年手中的字條,安撫道:“不要害怕,你鄺師叔就是這樣的一副大嗓門,這事我已知曉,你退下吧。”


    青年愣愣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被什麽兇禽猛獸追趕著似的,頭也不迴地轉身跑向樓道,深怕自己慢上一步就會小命不保。


    看著青年已在樓道內失去蹤影,男子方才轉過身來,沒好氣地道:“是誰說在掌門麵前不許喧嘩的?”


    那人老臉一紅,尷尬道:“嘿嘿,剛才隻是一時心急,還望師兄見諒,見諒。”


    男子指責道:“亂雲是倔脾氣,可你鄺天睨卻是牛脾氣,這麽多年了,也不知道改改。”


    被自己師兄一陣指責,鄺天睨也不生氣,隻是用手模了模後腦勺,迴應道:“師兄教訓的是。”


    男子也不管身前之人是否真聽進了自己所說的話,他雙手擰開字條一看,隻見其中書寫道:“師兄親鑒,師弟我近來心癢難耐,想到外麵走走,還望勿要掛念,另外,煩請師兄幫我轉告鄺師兄一聲,旅途漫長,謝謝他的美酒相伴,伍濤留字。”看著字條所載內容,尤其是其後麵所書寫到的欠語,男子想也不想就將字條揉團握於手中。


    鄺天睨正在一旁默默懺悔,自然沒有看到字條裏的內容,見男子收起字條,他才開口問道:“要不找人將伍師弟追迴來?”


    男子輕咳道:“咳咳,不必了,伍師弟向來不喜受束縛,這次能讓他在宗內呆上數月之久,已是破了先例,而且以他的身法,別說將他追迴來了,就算是能追上他的,這世上,也沒有幾人。”


    鄺天睨正色道:“師兄所言倒是有理,可這樣一直任他在外麵四處遊蕩而沒有半點音訊,長此下去也不是辦法啊。”


    男子道:“放心吧,如果所料不差,我倒是能夠猜到他這次下山去了哪裏。”


    兩人相互交談著,過不多久,梯道內又響起了細細地腳步聲,這次上來的,是一名看起來不過十二三歲的少年,少年身穿藍服,樣貌清秀出塵。隻見他緩步走到兩人身前,恭敬地喊了一聲:“師傅,師叔。”


    男子含笑點頭,應道:“嗯。”


    “哈哈哈,還是淩風有禮貌。”一旁的鄺天睨笑道。隨後,他向長袍男子抱拳說道:“掌教師兄,那我就先行告辭了。”


    男子點了下頭,道:“嗯,你去吧。”


    鄺天睨轉身,向著樓道的方向慢慢走去,在快要靠近梯口的時候,似是想起了什麽,他又停住了前行的腳步,反身對著梯口旁空無一物的角落深深鞠了一個躬,之後,才又繼續向著樓下駛去。


    男子和顏悅色地看向身前的少年,問道:“風兒,可知為師召你前來所為何事?”


    被喚作淩風的少年答道:“師傅是要考校徒兒近日裏的修行成果。”


    男子點頭:“不錯,可你卻隻答對了一半。”


    少年疑惑道:“一半?”


    男子沒有迴答,隻是轉身平靜地看著倒插在玉台中的三柄仙劍,許久,他才再次迴過身來,不過嘴中卻是急切地道:“快用手捂住你的雙耳。”隻見他說著這句話的同時,眼皮也輕輕地跳動了一下。


    少年有些發懵,不過還是照著男子所說的那樣用手捂住了雙耳,片刻,離劍閣不遠處的地方就已響起了一陣驚天的怒嚎之聲:“伍濤,你這混蛋,還我寶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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