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聲音也很好聽呢。”大嬸大喜,她那胖手卻不放開,揉了揉他的肩頭,臉上的肉都快堆成了朵花兒:“小夥子,倒夜香有什麽前途?不如跟著大嬸學活計吧,別的不說,咱們生豬鋪子還少得了你的肉吃?”


    景見宸嫌惡的看著她那張臉,難怪看起來這麽像豬頭,原來是就是開生豬鋪子的。


    他狠狠甩開那女人的肥手,冷聲道:“難怪我聞到一股豬味,原來是從你身上傳出來的!”


    女人一聽大怒,氣得罵道:“我還沒說你這臭小子一身糞臭呢,你敢說我有豬味?!真是氣死我了!”


    “小二,不許侮辱客戶!”老頭子大聲嗬斥道。


    女人冷冷看了兩人一眼,眯著眼對那老頭子說:“你等著,我還有一提馬桶子呢。”


    老頭子連連點頭。


    隻見那女人到了小木樓的二樓,打開了二樓的窗戶,在窗戶口叫道:“臭小子!”


    景見宸不知她又有什麽話要說,抬了頭看去,冷不丁,“唰”的一聲響,帶著濃重臭氣的髒水從頭到腳淋了他一身,在這大冬天的早晨,又冷又臭,他頓時冷的如同冰人。


    “哈哈哈哈……”肥胖的女人拿著空盆子大笑:“不過是個收糞的臭小子,跩什麽跩?!你以為你是誰啊?你以為你是皇太子嗎?讓你跟著老娘做活計是抬舉你了,還當自己真是天潢貴胄呢?真真是太可笑了!怎麽,老娘的洗腳水好喝吧?!”


    他抬著頭看著那笑得猖狂的肥婦人,臉色鐵青,雙唇緊緊的抿成了一條線,她是誰?不過是一個賣豬肉的賤民,竟敢如此對他?!怒火,更加準確的說,是恥辱,沒有任何時刻比這一刻更加的令他覺得恥辱。


    他緊緊的攥著雙拳,眼裏仿佛有兩把火要燒起來。


    “饒你奸似鬼,還不是喝了老娘的洗腳水?!哈哈……”肥胖女人仰頭哈哈大笑著。


    他定定的看著她,仿佛在他頭頂上踐踏他的尊嚴的那個人,不是一個肥女人,而是那身著明黃的青年男子。


    “景見越!”他突然發瘋似的嘶聲大叫起來,“我不會輸,我絕對不會輸——”


    “小二——”老頭子嗬斥道,“你瘋了嗎?快點推車,咱們還有好多家沒有收呢!”


    他驀然迴頭,冷眸如冰,冷冷的看著那老頭子,將那老頭子嚇了一跳。那日,那位軍爺隻留了一錠銀子給他,讓他照顧這小子,如今銀子按照吃穿換算早用完了,難道這小子現在是恨自己使喚他倒夜香嗎?


    “你住嘴!我不是什麽小二!”景見宸驀的將鼻子上係著的毛巾狠狠的擲在地上,“老子不是天生給你倒夜香的!”


    他那一怒,倒是有些威風,一下子將老頭給唬住了。


    “喂,你去哪兒——”


    景見宸拔腿就跑,他要離開這裏,他是堂堂的皇子,不是倒夜香被肥婦欺辱的小二,不,不是,他不想一輩子做小二!


    可是,跑著跑著,他卻發現自己根本就沒有地方可去,去皇宮嗎?那裏早已守滿了景見越的人,隨時隨地都在搜索他的性命,大街上嗎?更是明裏暗裏不知道多人殺手。


    不自覺的,他的腳步依舊望著破舊的小木屋走了去,當他到了那座木屋的跟前時,他驀然抬起了頭,目光茫然。


    烏黑幽暗,充滿了惡臭,難道……這就是他唯一可以歸屬的地方?


    渾身又臭又冷,可是他竟然連一件像樣的換洗衣服都沒有。


    他的喉頭哽咽著,灼熱的淚水滾滾落到了臉頰上,他無力的跪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垂下了頭,蕭乾,為什麽你還不來?為什麽?


    他不要輸,從前他無憂無慮,可是現在他才知道一無所有是多麽的可怕!他不要一輩子做又臭又髒的小二!


    “父皇,母後……”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突然站了起來,“哪怕是死,我也要見你們最後一麵……”


    他不要再等,不要再忍受這樣的恥辱,哪怕是死,他也要堂堂正正的死在皇宮裏,死在父皇母後的跟前!


    他轉了身,拔腿就走……


    景見越,我不怕你!


    “死,不就是死嗎?!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怒吼著。


    就在他下定了決心,抹了一把髒汙的臉上的淚水,抬起頭時,驀然呆住了。


    街道中心,一輛華麗的馬車緩緩行駛著,金色的簾子隨風輕輕飄蕩,一個英俊的紫衣裘袍男子不緊不慢的駕著馬車,向著這座小破屋駛了過來。


    那馬車帶著陣陣的香風迎麵襲來,景見宸呆住了,仿佛預感到什麽,立在那裏一動不動,緊緊的盯著那馬車。


    馬車停了,紫衣男子抬眸看了他一眼,下了車,卻從側麵打開了車門,纖纖如玉的五指從馬車裏伸了出來,紫衣男子扶著她的手,牽著裙裾儀態萬方的下了馬車,那是一位美麗的小姐。


    身著珍珠白蘭竹銀紋淺粉蝶紋滾邊的長裙,外麵披著一件雪白的貂皮披風,烏黑的發髻上斜插著藍田玉的蓮花簪子,耳上綴著玉鈴鐺耳墜子。


    她眉目若畫,自有一份清雅端麗大家閨秀的氣質。她目不轉睛的看著自己,那猶如黑琉璃的眼珠裏似乎倒映出他肮髒的影子。


    她是誰?


    景見宸呆呆的看著這女子,那眉目那氣質是這樣的熟悉,可是,他所認識的明明是一個男子。


    “你是何青?”他不由自主的問,可是又覺得不對,她一個大家閨秀又怎麽可能是何青?


    他疑惑極了,這樣的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肮髒的地方,怎麽會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沈清荷不顧那髒汙,一步步走到了他的麵前,眼中露出幾分難過,看他這樣子,定然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是何青,也是沈清荷,謝國公是我外祖父。今日,是蕭乾告訴我你在這裏的。”


    景見宸的眼瞳驀然的放大,不敢置信的望著她的臉。


    “真……真的是你?”他的聲音顫抖著,“蕭乾……他沒死?”


    “沒死。”沈清荷篤定的點頭,“他讓我來接你。”


    他心中欣喜若狂,蕭乾沒死!太好了,他沒死!


    可是為何何青是女子?她說她叫沈清荷,為什麽她又和蕭乾那麽熟悉?


    無數的疑問在他腦海中轉動。


    “我們先走吧,後麵的慢慢和你解釋。”


    他想要伸手去拉她,去抱著她,可是他剛剛想伸手,卻停住了,他的手如此髒汙,她的衣服卻潔白如雪。她是沈清荷,已經不是那個和他稱兄道弟的何青,那個他曾經以為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稱得上兄弟的少年。


    如今,她同蕭乾的關係竟早已緊密過他,想起來,他心裏的不舒服一陣陣湧起。


    沈清荷見他站著不動,正要去拉他,卻見他突然縮迴了手,蹙起了修眉,一聲不吭的向著馬車走去。


    馬車是那樣潔淨芬芳,景見宸猶豫了幾秒中,還是踏了上去。他,真正的天潢貴胄,隻是沒想到短短幾天他竟會誤以為自己生來髒汙生來卑賤。


    沈清荷看著他的背影,不知道此時他心中在想著什麽,感覺這個少年似乎早已同當初第一次見麵時換了一個人似的。


    獨孤傲到了她身邊,問:“去哪邊?”


    “我讓月兒買的東西她應該都買到了,先去你們住的客棧吧。”


    獨孤傲點了點頭,他沒想到那次淩州相見以後,現在居然又同這少年重逢了,這一次看來他變化不小呢。


    馬車靜悄悄的駛到了客棧,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浴室裏,景見宸痛痛快快洗了一個澡,屋內暖爐燒得熱哄哄的,想起那無數個被凍醒的夜晚,他濃黑的眸子頓時變得幽深。


    他用香胰子一遍一遍使勁的擦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饒是這樣,仿佛還聞到自己身上散發出一陣又一陣臭氣,看著被擦得發紅的胳膊,他咬了牙,再一次擦了下去。


    客棧的房間裏,在桌子中央擱著一套女子的裙裝。


    “身為皇子,性子怕是高傲的很,我擔心他不肯穿這衣服。”獨孤傲有些擔心。


    沈清荷蹙了蹙眉:“我也有些擔心,但是現在恐怕沒有更好的辦法。待會我好生的跟他說吧。”


    隻是,她隱約的覺得,或許是因為他心裏在怨恨自己欺騙他,待她的態度遠遠沒有從前親近了。


    當景見宸進了房間時,沈清荷坐在燈下,眉頭微蹙,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淡黃的燈光照在她完美無瑕的側臉上,讓他看得微微失神。


    察覺到他進來了,沈清荷轉了頭微微一笑,女裝打扮的她比之男裝更加讓人心衿動搖。


    他發現自己心中的怨恨在她對他春風一笑之時,竟化為了烏有。


    就如當初他把她當好兄弟時一樣,即便她欺騙了自己,他還是對她恨不起來。


    “看起來精神多了。”沈清荷看著他說。


    這段日子不見,他的眉宇之間多了幾分沉靜,更多了幾分鋒利。


    沈清荷將自己當初為何女扮男裝的事情前後說了,然後又說了蕭乾現在情況以及他們現在的計劃。


    景見宸默默的聽著,然後抬起了眼眸,看著她說:“好,一切按照你們的計劃。”


    沈清荷有些詫異,她沒想到一向驕傲的二皇子這麽輕易的就答應了穿女裝,化身為她的貼身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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