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響起水聲時,蕭乾正坐在院中喝酒。他盤腿坐在草地上,身前放著一小壺濁酒,一個酒杯,自斟自飲。


    他耳力最佳,水聲不大,卻入耳極為清晰。想到她在做什麽,無端的,他覺得心口起伏不定起來。


    “混賬!”他一拳捶在自己的心口,“人家是個小姑娘而已,你在想什麽?”隻是那腦子卻不聽使喚,他隻得一口一口的把酒悶了下去。


    總算洗好了,沈清荷出來潑水,見蕭乾靠在籬笆邊,似睡非睡似醒非醒。


    “蕭……大哥……”她不知道該怎麽稱唿他,覺得他似乎比自己大幾歲,用這個稱唿比較適合。


    “你怎麽了?”她猶豫了幾秒,道,“你若想睡進屋去睡吧。”


    聽到這話,蕭乾的眼眸驀然睜大,散發出豹子一般的精光,嚇了沈清荷一跳。


    眼前女子換了一身水藍色長裙,淡雅脫俗,蕭乾看的呆了一下,片刻又迴過神來,說:“我……沒事……哦,你洗完了,那咱們進屋休息吧。”


    進屋休息……這四個字讓沈清荷的心肝顫了顫,擱了木盆隨他一起進屋了。一進屋,蕭乾立即去滅了油燈。


    沈清荷嚇了一跳,黑暗中愣愣的站著不敢動,倘若他要做什麽,她該怎麽辦?這麽想著,手立即握著袖中早已準備好的金簪。


    可是,蕭乾並沒有向她撲過來,借著外麵的月影,她看到他走到牆壁上取下了弓箭。


    他悄悄的開了窗,上箭、拉弓若滿月,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借著微弱的月光,瞄準……


    “放!”


    “嗖!”的一聲,羽箭離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刺籬笆外的草叢,隻聽到一聲“嗷”慘叫,似有一個黑影抱著腿大叫,立即有兩個影子將那黑影抱起,迅速的逃得不見蹤影。


    “有賊——”老二老三從隔壁跳出來吼叫。


    “可惡,叫他給跑了!”老四探出腦袋。


    這時,蕭乾才點起了油燈,放下了弓箭,看沈清荷臉色蒼白,問:“你沒事吧?晚了,歇吧,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沈清荷知道那不是賊,那聲音她再熟悉不過,那是來福的聲音。想不到即便到了這裏,齊鈺還不放心她。


    蕭乾在地上鋪了一條席子,背對著她似乎睡著了。


    “謝謝你。”


    她知道他沒有睡著,低低的說。


    “沒什麽好謝的。”半晌他才應道,“我不會勉強你,除非你願意。但是你要記住,從今日起,你是我蕭乾的女人,從這一刻開始,我定會護你周全,哪怕……豁出我的性命……”


    他的話擲地有聲,沈清荷心中震動了一下,看著他的背影,鼻端無端的酸澀,心中仿似有一股莫名的暖意。


    雖然萍水相逢,他卻重情重義,認識時間雖短,他的話,她卻信了。


    也許是換了地方,沈清荷翻來覆去,半夜才睡,唿吸著山間清爽的空氣,她居然沒有做噩夢。


    醒來時,天剛蒙蒙亮,沈清荷輕手輕腳的起來,地上人還躺著,可能地上不習慣,似乎昨晚也很晚才睡著。


    此時,他仰麵躺著,閉著眼眸,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打下濃重的陰影。他睡覺的樣子很安靜,沒有睜開眼時的鋒芒,反倒像個乖巧的孩子。


    不欺負弱女、不乘人之危、不好色貪婪,僅僅這幾樣,他已經稱得上是君子了。


    看似粗魯卻恪守禮儀,一身布衣卻不怒自威,夜色迷蒙之時能百步穿楊,一手好草書如龍飛鳳舞,天下哪有這樣的獵戶?說出來她都不會相信。


    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說,她便不會問。


    目光落在他的腳踝處,隻見腳踝處豁然一道傷痕,傷的很深,已經結痂,或許這就是他腿瘸的原因。


    沈清荷頗懂些醫理,手指輕輕摩挲在那傷痕處,這裏應該受傷不是太久,或許,這腳踝還有的治……


    睡夢中,隻覺得腳上似癢癢的,酥、麻麻的,蕭乾驀然醒了過來,睜開了明眸,卻見沈清荷蹲在那裏看他的腳踝。


    那怪異的感覺,讓他覺得喉嚨都幹渴了,正要縮迴來,聽到她問:“這傷了多久?”


    “一兩個月吧。”蕭乾漫不經心的坐了起來,縮迴了自己的腳。


    “你沒有好好醫治吧?”女子看向他的眼睛,毫無畏懼。


    蕭乾眸中掠過一絲驚訝,這女人就不怕他了?


    “呃……”他正想糊弄她,卻聽她說,“一看便知道沒有好好醫治留下了後遺症。”


    蕭乾想爬起來出去練武,卻被這女人一把拉住了手臂:“今天不許出門,後麵的七天都不許出門!”


    蕭乾震驚了,瞪圓了眼睛,剛起床在外的老二老三老四也都驚呆了。


    “為什麽?”他今天去山裏打隻野豬迴來改善夥食。這女人昨天柔柔弱弱我見猶憐,難道今天就暴露悍婦本性了?


    沈清荷蹙眉看了他一眼:“難道你想瘸一輩子?你這腳踝必須敷上草藥,打上夾板,好的話七日不能動彈,不好的話總得十天半個月。”


    老四吳笙聞言立即湊過來,附和著:“嫂子說的沒錯,當初大夫也是這麽說,可是咱們大哥那就是一頭豹子,壓根就沒有不動的時候!”


    蕭乾狠狠瞪了吳笙一眼,吳笙瑟縮了一下,訕訕道:“本來就是嘛。”


    沈清荷讓蕭乾靠在床邊,那受傷的腳踝卻是怎麽都不讓動了。


    沈清荷找了紙張,唰唰寫下了一個方子,遞給吳笙說:“這幾味藥山裏采也好,去藥鋪抓也好,隻管多弄一些來,你快去快迴。”


    她雖然年紀不大,卻言語果斷,自有一股尊貴在身上。


    吳笙看了方子,道:“這幾味藥山裏都有,不用去城裏,我現在去采,待會就迴來了。”


    吳笙轉身就去了,沈清荷點了點頭。他果然識字,這個吳笙臉上一股儒雅之氣,她便猜到他是飽讀詩書之人。


    其他二人看她吩咐吳笙,立即笑嘻嘻的湊過來:“嫂子嫂子,那我們做什麽呢?”


    蕭乾一看兩人對沈清荷嬉皮笑臉的,隔空揮舞著拳頭吼道:“去打頭野豬迴來,想餓死我們啊?!”


    鄧軒和趙海看到那缽盂大的拳頭,立即縮了縮腦袋,帶了弓箭轉身離去了。臨走時還不忘對蕭乾擠擠眼睛:“大哥,好好享福哦!”


    “臭小子!”蕭乾口裏罵著,臉上卻帶著幾分隱約可見的羞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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