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園在崇業坊,北邊臨建春門大街。太平年月,這裏也曾經是洛陽城裏的繁華去處。現在百姓稀少,人口大多聚集在河南府衙的附近,以及會通橋的兩岸。其他的地方,房屋傾頹,人口很少,有的甚至已經開墾成了農田。崇業坊這裏,內有零散幾戶人家,很少店鋪。


    為書畫師建的宿舍區還沒有建造完成,現在他們在附近的安業、修文、修業三坊賃屋居住。如果住的是沒有主人的房子,便由河南府店宅務修茸,暫時住在這裏。


    從餃子館出來,李唐和李迪帶著張擇端迴了自己在修業坊的住處。


    這裏是一處約半畝的小院,正層三間,兩間耳房。東邊一處偏房是廚房,西邊還有兩間偏房。院子裏栽了幾株石榴和海棠,東邊搭了一個休息的棚子。


    李唐對張擇端道:“你在洛陽城裏還沒有住,便先住在這裏。等過兩日,我稟報過張提舉,讓你到書畫院來。”


    張擇端拱手:“如此謝過了。你們這裏十分清潔,想來要花不少錢。”


    李迪道:“哪裏要花錢?這是書畫院幫忙找來的房子,讓我們暫時住在這裏。過些日子,等我們的房子建好,便就搬過去。現在洛陽城裏,無主的房子比比較是。店宅務的人查了許多日子,還查不清呢。”


    一邊說著,幾個人穿過院子,到了正屋。


    李唐道:“若張待詔覺得方便,便先與我住一屋。若想自己住,便收拾一下西邊廂房。”


    張擇端道:“隻要有一處避風雪之處,我能容身就好了。漂泊之人,哪裏還會在乎那些!”


    李迪連連搖頭:“待詔,你以前四處漂泊,以後可不同了。要不了幾年,洛陽的富人多起來,一副畫能夠賣許多錢呢!到了那時,你要住高宅深院,不住這種地方了。”


    張擇端隻是搖頭,哪裏敢信李迪的話?


    李唐道:“你先歇息,我們燒些水給你洗沐。看你滿身風塵,要好好洗一洗才行。洗過了,歇息一下,今夜我們飲酒賞月,一醉方休!”


    張擇端謝過。抬起頭,看了院子一遍,直覺得如同做夢一般。這幾年流落河東,饑一頓飽一頓,到了冬天想找個避風的地方都難。哪裏能夠想象,現在居然有了居住?


    李迪去燒了熱水,用個木捅提了,送到屋中。又找出幾件自己的衣服,讓張擇端到裏麵洗浴。


    到棚子的下麵坐了,李迪取出今天中午打包迴來的菜,還有路上買的兩斤熟牛肉。李唐到屋裏,把從襄陽帶的好酒取出來,一起擺了,在李迪對麵坐下。


    看著頭頂的滿天繁星,李迪道:“洛陽百般都好,就是現在太冷清了些。若在襄陽,我們請張待詔出去,不管是人間煙火吃燒烤,還是酒樓裏麵聽說書,都要熱鬧得多了。”


    李唐道:“年初宣撫才收迴洛陽,一時之間,哪裏那麽多人?等上兩三年,這裏必然比襄陽熱鬧。”…


    李迪道:“這是自然。隻是這兩年的冷清日子,著實難熬。”


    李唐語眾心長地道:“你還年輕,不要隻想著這些玩的東西。趁著王宣撫這裏的太平歲月,多練畫藝,才能夠自成一家。再者說了,你也到了婚娶的年齡,要多存些錢。”


    李迪道:“說起賺錢,我倒想起一件事來。聽張提舉說,宣撫要建一處專門製售顏料的地方。這裏的顏料,不但有我們作畫用的,還有染布用的。這些事,我們作畫的人最清楚。提舉說,若把我們製顏料的法子獻出來,可得重賞。”


    李唐聽了,想了想道:“畫師用的顏料,有的是買來,有的則是自己製作,許多價錢不菲。要不要獻出來,此事可得仔細考慮。政和三年,王希孟繪千裏江南圖,用的石青、石綠俱是名品,非皇家哪裏敢用?”


    李迪道:“阿爹,你也知道,好的顏料皇宮才有,官家的東西。宣撫製售顏料,自然也是官家產業,我們賣過去又有什麽?以後顏料可以隨意買到,對我們畫畫的人也方便不少。”


    兩個人說話的時候,張擇端洗浴罷了從屋裏出來。全身換了新衣服,人一下精神起來。


    到棚子下坐了,李迪倒了酒,三人舉杯暢飲。


    酒過三巡,張擇道:“靖康之亂後,如我一般流落各地的畫師還不知有多少。王宣撫恢複西京,又大敗金軍,洛陽一帶自是安定下來。我們應該各處尋訪,把流落的畫師找來。”


    李唐道:“張提舉正有此意。聽說這還是宣撫提出來,準備派人專門去做的。道君皇帝建畫院、畫學,當時人才濟濟,何其盛也。到了靖康,金賊南來,他們哪裏識得畫好畫壞?一切都毀於一旦!”


    張擇端道:“畫師裏命好的,逃到南方,或者如你們一般到了宣撫手下。有那命蹇的,如我一般,落到了金人的手裏,還不知道有多少。金人南犯,遷了許多京西路百姓北上,許多都流落河東。現在河東路一半已入宣撫手中,裏麵必然有許多的傑出人物。”


    李迪道:“此事倒是不難。隻要舍得花錢,要不了一兩年時間,就全都聚到洛陽來。這幾年我們在襄陽,觀宣撫的為人,是個舍得花錢的。提舉畫院的,是宣撫姐夫,還怕沒有錢嗎?”


    李唐笑道:“倒是忘了,我們這個提舉,書畫技藝一般,身份卻非比尋常。以後我們畫師,雖然比不得道君皇帝的時候威風,也不會差了。”


    張擇端聽了,問起提舉的身份。


    李唐道:“這個提舉,出身官宦人家,父親中過進士做過官的。金賊來了,帶著母親南遷,逃到襄陽。他自小家傳會繪畫,到了襄陽,開了個書畫鋪,賺錢養家。後來認識了宣撫姐姐,雙方看得入眼,便定下了親事。若起繪畫的技藝,倒是一般。但他天生了一副慧眼,書畫是好是壞,一眼就能夠看出來,可瞞不了他。”


    張擇端道:“這麽個人,提舉畫院倒是合適。若是個外行來,我們倒是難做。”


    李唐聽了笑道:“外行也沒有什麽,隻要不壓迫我們畫師,就是好的。怕的是明明不懂,卻要裝懂,搞得我們畫師難做人。宣撫定的書畫院,是半官半民,本來管的就不多。畫得好的,能夠多賺錢。那些畫的不好的,隻能拿官府的俸祿,畫賣不出去。提舉管畫院,隻是要做些官府的事,其他的管了做什麽。”


    李迪和張擇端兩人聽了,一頭稱是。按在襄陽的經驗,王宵獵不會為難這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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