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阿爹背著斜陽,趕著一群羊迴村裏來。腳步輕快,神態悠閑,一副神仙樣子。


    村頭的大楊樹下麵,孫二郎眼尖。一下子跳起來,道:“孟阿爹可算迴來了!他家養了幾十隻羊,像寶貝一樣,天氣好一點就出去放。白天想找他,可比登天還難!”


    說完,快步迎上去。對孟阿爹道:“阿爹,大哥原來參了軍,在綏德立功了!”


    孟阿爹不緊不慢,隨口道:“大哥參加的是哪路軍隊啊?立了什麽功?”


    正在這時,一個吏人快步迎上來。對孟阿爹道:“聽這些人說,你就是孟都的父親了?”


    孟阿爹上下打量了吏人一眼,點頭道:“不錯,孟都是我家裏大哥。”


    吏人道:“孟都在丹頭寨一戰當中,殺敵一百三十四人,論軍功當為第一。他不幸在戰鬥中,被金軍伏擊,以身殉國。宣撫司議功之後,特授其護軍之勳,以獎其功。”


    孟阿爹聽了,一下子怔住。過了很久,才道:“護軍是什麽東西?我莊戶人家,不明白這些門道。隻知道阿大既是為國戰死,屍身迴來沒有?”


    吏人道:“已經運迴華州了,現在蒲城縣。知州親護其迴鄉安葬,明天就到村裏。我今日特來知會一聲,不要明天知州來了,卻沒有人迎接。”


    孟阿爹道:“大郎從小就使槍拽棒,不是個種地的樣子。長到十九歲,不知為他費了多少心。還好最後沒有走上歪路,能夠為國盡忠,也算正途了。既然死了,運迴鄉來,我自會好好地葬了他。知州是多大的官?每天肯定有許多事要忙,就不必來村裏了。”


    吏人苦笑:“孟都是護軍之勳,必須由知州親自安葬,還要撫恤家人。將來建廟之後,一應祭祀事宜,也要家人才能擔當職責。您老放心,喪事都由官府安排。”


    孟阿爹聽不明白,自己兒子的喪事當然由自己主持,怎麽由官府安排?而且什麽建廟祭祀,那都是大英雄才能享受到的,自己兒子是萬萬不可能享受的。


    吏人解釋得舌頭生瘡,實在是講不明白。隻好道:“明天知州護送孟護軍的屍身迴村,阿爹隻要迎接就好。其他一應事情,就不要管了。”


    說完,看了看天色匆匆離去。


    孟阿爹還是聽不明白,想要攔住吏人再問,卻見他已經走得遠了。


    村裏其他的人議論紛紛,都不明白護軍是什麽官職,死後是什麽地位。不過由知州護送屍身迴鄉,定然是很大的功勞,很高的榮眷,足以為村裏的驕傲。商量之後,決計今夜慶功。


    孟阿爹聽了眾人的意見,淡淡地說道:“你們要慶功,便就去慶吧。我死了一個兒子,難道還要去喝酒不成?”


    說完,趕了羊群,緩緩地迴村去。隻是步覆沉重,再不似剛才的歡快。


    孟都是家裏的老大,自小就喜歡拳腳槍棒,惹出很多事來。孟阿爹是平常人家,耕種幾十畝薄田,閑時養了一群羊來放。為孟都請師傅是請不起的,隻能由他胡鬧。孟都到了十三歲,孟阿爹見他在鄉下太過胡鬧,便讓他縣城找些零工來做。好歹賺些銀錢,貼補家用。


    今年王宵獵攻下陝州後,曾經在關中招兵。孟都跟家裏招唿都沒打,便同幾個夥伴一起到陝州當兵。之後補選入薑敏軍中,到陝北作戰。再之後,就戰死在了丹頭寨外。


    孟阿爹迴到家中,關好了羊,在院子裏拉了一把交椅,坐著看天邊的夕陽。


    妻子從屋裏出來,道:“孫二郎領了一個吏人,說是我們的大郎立了功,不知受了什麽封賞。我也聽不懂他們說什麽,便到村頭去等你了。”


    孟阿爹道:“我見著了。大郎在前線立了功,不知得了什麽封賞,我鄉下人家也聽不明白。——渾家,大郎在前線戰死了!這些封賞,應該是因他死了吧——”


    妻子聽了,一時呆在哪裏,傻傻地站著。過了好長時間,才道:“大郎死了嗎?”


    說完,拿了一把柴,轉身迴去燒火。燒了一會,裏麵傳來嚶嚶的哭泣聲。


    二郎從屋裏麵跑出來,拉住孟阿爹的衣袖道:“阿爹,媽媽不知為什麽在屋裏哭了起來,你快進去看看。”


    孟阿爹把二郎拉到自己懷裏,輕拍著他的後背道:“媽媽要哭,就哭嗎。怎麽能夠不哭呢?”


    說完,歎了口氣。看著天邊的斜陽,眼角含淚。


    村裏的人站在村口,眼巴巴地看著縣城來村裏的路。路很窄,也知道知州的儀仗走得開不。


    太陽已經升到了半空,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孫二郎咽了口唾沫,想問問知州到底還來不來了。轉著一看,周圍站著的人那麽多,沒有一個人開口,把話乖乖又咽了迴去。


    直到快中午了,有人忍不住要迴去。就見前麵終於出現了人影,越來越清晰。


    裏正黎曲明大喜,急忙帶著村裏人迎上去。


    走得近了,就看見是一隊士卒。這些士卒盔甲鮮明,見到村裏人迎上來,突然把槍扛到肩上。動作整齊劃一,讓村裏人十分驚奇。


    在士卒的旁邊,是一隊樂器。看見村裏人迎上來,前麵幾個人突然舉起手裏長長的大喇叭,湊到嘴邊。就聽隊伍裏頭“嗚、嗚”的號角響起,突然喇叭一起響。聲音低沉而嗚咽,偏又傳得遠,如泣如訴。


    村裏人被嚇了一跳,連忙站在原地。


    隨著喇叭聲,逐漸地有小嗩呐及笙、簫聲加進來。村裏人也聽不出是什麽曲,隻覺得甚是悲壯。


    聽見曲聲,後邊的吉與忠下了馬,急急趕到前麵來。見到村裏人,便急忙迎上前。


    黎曲明是裏正,有點見識。看官服認得,來的人是知州,急忙躬身行禮。


    吉與忠命黎曲明起身,問道:“孟護軍的家裏人呢?父母有沒有來?”


    黎曲明急忙轉身,向後麵大喊道:“孟阿爹,迎你兒子靈柩,你怎麽不到前麵來?還要知州問!快來,快來!”


    孟阿爹從後麵走上前來。見到黎曲明前麵的人,知道是知州,便上前行了個禮。


    吉與忠急忙還禮。心中暗罵黎曲明不曉事。知道今天是迎孟都屍身,當然孟阿爹是貴人,怎麽能在後麵?


    靜靜等後麵的樂曲停下,吉與忠道:“這便是孟護家之父?久仰,久仰!”


    孟阿爹學著知州的樣子拱拱手,卻不知道說什麽。隻好轉過頭,看著身邊的黎裏正。


    黎曲明哪裏見過這陣仗?隻好暗暗擺手。


    吉與正道:“怎麽不見孟護軍母親?”


    黎曲明急忙道:“她一個婦道人家,這種時候,又何必來?”


    吉與正道:“她是英雄之母,如何不來?速速派人去請孟母來!若真不來,也要她說!”


    黎曲明不敢怠慢,急忙派了自己身邊的一個壯丁,去請孟都的母親。


    吉與正對孟阿爹道:“阿爹,孟都在前線作戰有功,朝廷特授護軍之勳。今我為本州父母,奉朝命護送其靈柩迴鄉安葬。所有花費,皆由官給。除此之外,孟都殺敵賞錢六百七十貫,一起送還。宣撫司特給賞錢五百足貫,本州賞錢三百足貫,也已送到。”


    別的不懂,幾百貫賞錢孟阿爹還是聽得懂的。指著自己道:“這幾百貫錢,給我的?”


    (這幾天病了,今天隻有一更,見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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