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邵淩和曹智嚴帶大軍出發,翻過中條山,到了解州城下。


    城中金軍剛剛得到喘息之機,聽聞宋軍到來,俱都咒罵不已。在完顏婁宿嚴令下,完顏活女和蕭好胡各自帶兵出城,在城外列陣。


    兩軍相加,金軍依然有一萬五千多人。麵對不足萬人的宋軍,婁宿還是存著戰而勝之的僥幸。若是能在解州城前戰勝宋軍,依然可以翻過中條山,重臨陝州城下。再者解州的糧草,前些日子被金軍搜刮一空,金軍不可能在城中死守。不能戰勝宋軍,就必須撤走。


    宋軍沒有再像昨日一樣全軍出擊,而是緊守陣形。女真人攻正麵,蕭好胡側翼迂迴,在解州城外殺得不可開交。一直到天黑,也沒有分出勝負。


    張均帶兵與張玘會合,第二天上午便就追到張店鎮。折可求沒有還手之力,隻好退向夏縣。張玘和張均緊追不舍,天黑時便就兵臨夏縣城外。


    王宵獵清晨起來,料理了軍中的雜務。與陳與義一起,過河到了陝州城。


    李彥仙帶本部兵馬,早早就迎出到了城外。見到王宵獵到來,上前深施一禮。


    按照官職,是李彥仙稍高。不過這個時候是按實力說話,王宵獵近兩萬大軍到了此地,自然一切都聽王宵獵吩咐。接下來如何,也要聽王宵獵安排。


    到了官衙坐定。李彥仙拱手道:“此次守陝州,本以為必死。幸得王觀察不辭萬裏,帶著大軍前來救援,本城軍民才有了一條活路。觀察恩德,在下銘記在心!”


    王宵獵道:“我們俱是大宋臣子,自該守望相助。金虜憑淫威,不斷南下,生靈塗炭,漢人無不切齒!觀察帶兵死守陝州,使金軍不敢南下西犯,人人稱頌。最近幸鄧州無事,陝州被圍,我自該統手下勁旅來援。所幸來得不算晚,得與觀察相見。”


    兩人客氣幾句,上了茶來,商量此後的戰事。


    王宵獵道:“今年戰事,粘罕帶兵與兀術一起在東路,西路相對空虛。婁宿攻陝州,可以說帶了金軍在河東路的大半兵力。此番陝州之圍既解,金兵戰敗,一時間河東路似有機可乘——”


    李彥仙忙道:“觀察的意思,有意北上?”


    王宵獵搖了搖頭:“我隻有兩萬餘人,能救陝州已經萬幸,哪裏敢孤軍北上?此戰之後,粘罕必然快速迴兵西路,形勢並不樂觀。我的意思,李觀察當小心金兵再來攻陝州。”


    李彥仙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明白王宵獵的意思,陝州這個地方太特殊,金軍要大舉進攻陝西的話,必然要攻下這座城池。這次有王宵獵救,下次金軍大舉來攻,王宵獵也靠不上了。


    金軍將帥的名字,有漢名,還有他們的女真名。女真名多是音譯,叫法頗多。比如後世最熟悉的人物四太子金兀術,漢名完顏宗弼,兀術是女真名,有時又稱作烏珠。粘罕是西路軍主帥完顏宗翰,女真名為粘罕,又稱黏沒喝。婁室在宋人的稱唿中,又稱為婁宿。這個時代的人,多是記音,大多時候並不會搞混。不過有的特殊情況下,也會搞錯。


    想了許久,李彥仙道:“依觀察之意,此戰之後該如何?”


    王宵獵道:“我想來想去,如果關中不在朝廷治下,又沒有河南府相助,陝州實在難守。一旦被大軍圍住,一座孤城能守多久?此次觀察守城近兩月,已是難得,怎麽能夠次次如此?”


    見李彥仙不說話,麵有悲憤之色。王宵獵接著道:“沒有關中和河南府,惟今之計,就隻有見計行事。有大軍來攻,則放棄陝州,全軍退入虢州。那裏背靠大山,不利於大軍。緊急時,可以再向南退入盧氏縣。到了盧氏縣,縱然金軍大軍來攻也就沒有辦法了。金人大軍退走,軍隊就可以再迴來,重新占領陝州。如此,這座城池就會大量消耗金軍兵力。”


    李彥仙低著頭,想了又想。道:“如此一來,就要借助觀察的鄧州之力了。”


    王宵獵笑了笑道:“這是什麽時候?不能團結一心,如何對付金虜?陝州孤城難守,這誰也改變不了。如果張樞密牢牢占據關中,觀察可以守陝州。如果翟觀察占據河南府,觀察也可以守陝州。如果兩者做不到,觀察守陝州,就是自投死地了。”


    李彥仙很不願意這樣做。倒不是憎恨屈身王宵獵之下,他還沒有那樣小心眼。而是自己這些年在陝州發展起來的勢力,大部分在河東。這樣做的話,跟河東的聯係就不強了。而借陝州這個據點,王宵獵的勢力就可以影響關中。如果兵力足夠強,就成為了影響北方的大勢力。


    見李彥仙左右為難,王宵獵道:“觀察深思。依我估計,到今年秋天,金軍還會大舉前來。如果是由粘罕主持,就不是婁宿的規模了。我縱然全軍來此,也難以救援。不早做布置,到時會手忙腳亂。這幾日我會處置周圍事務,暫駐平陸縣城。觀察有事,可過河找我。”


    李彥仙點了點頭。王宵獵話說得很明白,此次擊退婁宿不是結束,後麵還有粘罕,還有金朝的其他大將。如果不能做出統一的部署,到時還會麵臨困境。


    說到底,宋朝的問題還是軍事實力無法與金軍正麵抗衡。縱然有一時勝利,也無法決定整個戰爭的勝負。想真正擊退金兵,必須要有足夠的軍事實力,不然就是一場空。


    這個道理不是每個人都明白,就連朝廷的官員,包括趙構,恐怕都還沒有想明白。更何況,現在的宋朝軍隊掌握在大將手中,朝廷並不能如臂使指。


    想了又想,李彥仙道:“觀察欲怎樣處置周邊事務?此次金軍圍城,陝州受創頗重。”


    王宵獵道:“河東在金人手中,鄜延路多處州縣失陷,兩京沒有大軍駐守,處在中間的陝州及周圍幾州,地位非常尷尬。我欲把這一帶的百姓南遷。一是讓百姓能安居樂業,不受金人奴役。再者讓這一帶沒有百姓,金兵縱然來了,也無處擄掠糧草。不能從這裏擄掠糧草,金人兵鋒就不能繼續向南。這樣,南邊的鄧州、襄陽,以及金、均、房各州才能安穩。金虜南來,進軍如疾風。怎麽做到的?除了他們的兵力頗強,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補給不難。隻要有三五百裏金軍搶不到糧草,他們的兵鋒也就停了。”


    李彥仙看了看屬下,不由苦笑。王宵獵的意思他明白。如果陝州一帶的百姓南遷,金軍想沿王宵獵來的路進攻鄧州的可能也就沒有了。


    金軍作戰,很少會攜帶糧草。每到一地,多是就地征集,而且還擄掠人口。搶不到糧草,金軍餓著肚子怎麽打仗?王宵獵的意思,就是在中原一帶造成大量的無人區,截斷金軍的進攻路線。


    曆史上,因為翟興家族抗金堅決,後來又有嶽飛駐紮在襄陽一帶,這件事是由金軍偽齊完成的。金軍利用各種手段,在京西路南部,包括河南府,造成了大量無人區。想用這種辦法,把翟家的勢力減到最低,讓嶽飛無法北上。此時反過來,王宵獵欲主動這樣做。


    把百姓全部遷走了,李彥仙還守陝州幹什麽?


    沉默許久,李彥仙才道:“觀察,如果這樣做,陝州又何必要守?沒有百姓,金兵又何必來攻?”


    王宵獵道:“縱然是沒有百姓,陝州的地位還是在這裏。東可以進洛陽,西可以進關中,威脅實在太大。觀察,聽我一言,現在金軍勢力太強,我們不能執著於一城一地,而要綜合考慮。守陝州不能僅靠陝州一城,而要考慮附近的各州。東邊是河南府和孟州,自不必說。北邊則是解州和河中府,早被金軍占據。陝州所能依靠的,是西邊的關中,還有南邊的虢州等地。關中能守住,陝州自然也就能守住。如果關中守不住,死守陝州是很難的。隻能依托虢州。大股金軍來時,主動退到虢州。金軍去了,再從虢州出兵奪迴來。如此,才是守住陝州的辦法。”


    李彥仙想了又想,苦笑道:“此番全靠觀察帶大軍前來,不然陝州已屬金人。不過,觀察剛才所說的,我要仔細考慮,也要聽一聽屬下的意見。”


    王宵獵道:“觀察知陝州,自然是該你做主,我隻是提建議而已。這兩日,後衛的牛皋將到。等牛皋到了,我會把俘獲的簽軍遷往鄧州。至於陝州的百姓如何,還是觀察決定。”


    李彥仙最怕的,是王宵獵憑借軍力,強行吞並自己。聽他這樣說,才放下心來。隻要還是自己決定陝州事務,事情就還好說。遷移百姓,這個決心很難下。沒有百姓,自己這個陝州知州還算什麽知州?可依王宵獵所說,不遷移百姓,守陝州相當困難。看來,要由關中的張浚決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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