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不知不覺就來了。戰事離著京西南路還遠,周邊除桑仲在窺伺唐州,其餘地方並沒有威脅。王宵獵招集了部將和屬下,齊聚於新野,一起過年。


    臘月二十六,王宵獵與屬下眾將以及陳與義一起在後衙,閑聊著時局。外麵院子裏,搭起了一個土坑,在裏麵烤了一隻羊,半隻豬,還有幾隻鴿子。等到夜晚,大家一起喝酒吃肉。


    天陰沉沉的,不知什麽時候飄起了雪花。飄飄灑灑,似有似無。


    看著外麵的天氣,王宵獵道:“夏天的時候,絕想不到今年冬天局勢會敗壞至此。東路完顏宗弼所部,其實人數不多。我算來算去,其真正的女真人軍隊,隻有三到五萬人。奈何就這三五萬人,直入東南如入無人之地!那裏有朝廷一二十萬大軍,竟然任金人縱橫!”


    陳與義歎了口氣:“如今帶兵的大將,有哪個能與金人抗衡?便如駐江州的劉太尉,聽聞金人到了就退避三舍。連大將都如此,其他人又有什麽辦法?”


    王宵獵猶豫一下,才道:“說起來,也是朝廷無法整合力量,隻能讓統兵官各自為政。那裏近二十萬大軍,數千裏土地,怎麽會打成這個樣子?若是早有準備,精選合適地形,並力一處,不說全殲金軍於江南,攔住他們是什麽難事嗎?偏偏就是守土的戰死,避戰的逍遙!”


    聽了這話,眾將都歎了一口氣。到了現在,宋朝也知道其實女真人的人數並不多。大舉南侵,能有一二十萬女真人軍隊,就是了不起的事情。可宋朝隻是在紙麵上有多少多少大軍,真正打起來,沒有一個靠得住的。真正想打的,如韓世忠等人,手下兵馬不多。手下兵馬多的,如劉光世等人,又隻想避戰。


    更嚴重的,是隨著時間推移,金朝慢慢整合占領的北方,軍隊越來越多。便如這次,參戰的金軍隻有幾萬人,可隨行的契丹、渤海、漢兒,卻有一二十萬。開始這些人隻是充數而已,打的仗多了,他們的戰鬥力也越來越強。


    說起現在局勢,幾個人都是哀聲歎氣。越構跑到了海上,隆祐太後快跑過嶺南了。


    天氣暗下來,外麵烤的肉熟了。士卒把肉上來,擺在長桌上,上了酒。幾個人喝酒吃肉。


    酒過三巡,王宵獵道:“不說東南了,最近我們周圍戰事如何?”


    邵淩道:“除了唐州東邊的桑仲,並沒有大股勢力窺伺我們。北邊的曹端,主要在鄭州、鞏縣,與翟太尉糾纏。其餘小勢力,都不足道。”


    牛皋道:“倒是陝州的情形不樂觀。打了許久,不見張樞密派兵救援。坐守孤城,如何守得住?”


    王宵獵道:“潼關以東,隻餘陝州一地,張樞密應該會派兵的。陝州不保,雲中的金軍就再沒有後顧之憂,可以並力攻陝西。那時張樞密的壓力就大了。”


    眾人點頭,深以為然。對張浚來說,如果能保住陝州,與金軍的周旋餘地就大得多了。


    雪不緊不慢,飄飄灑灑地落下來,很快就化了。一直到天黑,地都沒有變白。


    正在王宵獵等人飲酒吃肉,坐著閑談的時候,一騎快馬駛進了新野城。準備關城門的士卒,見馬上的騎士衣衫淩亂,急急忙忙地攔了下來。


    不多時,一個士卒快步跑進了後衙。到王宵獵麵前叉手:“觀察,有虢州將領邵雲,言受知州邵興派遣,進了新野城。言有要事,要麵見觀察!”


    王宵獵看看眾人,有些不解。虢州與陝州一體,邵興也是李彥仙的人,與自己並無交往。在金軍圍陝州的時候,來自己這裏幹什麽?


    想了一會,道:“你讓他歇息一夜,明日我見他。”


    士卒有些為難。道:“觀察,看邵雲樣子,路上極是疲憊。據他自己說,事情緊急,一天一夜都沒有下馬。若是今日不接見他,隻怕他——”


    聽了這話,王宵獵隻好道:“罷了,讓他到這裏見我!”


    士卒稱諾退下。


    王宵獵對眾人道:“如此緊急,隻怕是陝州的事情。金軍圍了這麽久,也沒有聽說什麽消息,怎麽突然間急著來這裏?與陝州之間,還隔著一個翟太尉。真有事情,也不該來我們這裏。”


    牛皋道:“翟太尉被金軍壓住,連洛陽都去不了,怎麽能救陝州?”


    王宵獵點了點頭,心中還是不明白。陝州是陝西路管下,從陝西去救方便多了。不管怎麽說,也沒有道理到自己這裏來求救。兩地相隔數百裏,從新野出兵,到那裏黃花菜都涼了。


    不多時,邵雲進來。隻見他身上衣衫多處破損,頭發淩亂,臉上左一處右一處都是汙漬。


    到了跟前徑向坐在中間的王宵獵叉手:“末將邵雲,本是虢州將領。奉知州之命,特來見觀察!”


    王宵獵道:“我知道你名字。聚眾起兵抗金,與邵知州結為兄弟。聽聞金軍正在攻陝州,不知你因何來這裏?可是缺錢糧?”


    邵雲一時沉默。過了一會,才道:“不瞞觀察,前幾日得張樞密迴信,言其帶兵欲救陝州,隻是出了京兆府,便被金兵攔阻,一時間前進不得。離得近的曲端,又坐視不救——”


    聽了這幾句話,王宵獵的心就不由沉了下去。陝州一城,能有多少兵馬?金軍大舉進攻,要想守住必須救援。本來曲端大軍離陝州最近,隻要他願意出兵,並不會太過麻煩。


    想到這裏,王宵獵心中不由暗暗歎了口氣。在陝西路,宋朝不是沒有兵,也不是沒有將,隻是眾將誰也不服誰,不聽調遣。該救的時候不救,該打的時候又不打,坐觀成敗。實事求是地說,宋朝待之以高位,給之以重權,派張浚去經營川陝的決定是對的。但問題就是,張浚誌大才疏,難擔此重任。


    見王宵獵不說話,邵雲從懷裏摸出來一封信。道:“張樞密來書,說觀察兵多將廣,事情緊急時可以來求救。現在金軍圍陝州將近一月,城中糧草用光,實在難支撐?”


    “讓我救陝州?”王宵獵看著邵雲,有些難以相信。


    不說自己離陝州太遠,可能救援不及。就說自己的身份。不管朝廷怎麽封官許願,地盤是自己打下來的,軍隊是自己操練出來的,可以說沒花朝廷一文錢。怎麽可能讓自己去做那麽危險的事情?


    看王宵獵的表情,邵雲暗暗歎了口氣。確實,陝州不遠有曲端的大軍,沒有道理到數百裏外的鄧州來求援。王宵獵是自己發展起來的軍頭,怎麽會做這種事?


    把手中的書信交給過去,邵雲並不說話。


    王宵獵展開書信。信是張浚寫來的。說了現在陝州的重要性,此次金軍大軍雲集,不下陝州決不後撤的嚴重性。最後,說陝西宋軍被金軍所阻,一時無法東去,要求王宵獵出兵。最後,張浚答應,如果王宵獵出兵,成功後必然重賞。


    把書信合上,王宵獵閉目不語。


    張浚的重賞這些可以不談,王宵獵需要搞明白的,是陝州有多少救援的價值。此時的陝州有力的屏蔽了陝西路,此無疑問。但對王宵獵來說,跟自己有多大關係?


    邵雲道:“觀察,自金兵來襲,李觀察起兵抗金,到今天三年了。曆數百戰,戰功無數。周邊百姓皆感其恩義,紛紛歸附。至今,遠至河朔,都奉李觀察軍號。如果陝州破了,李觀察多少年的辛勞,就盡付與流水。河東、陝西百姓,更要受金軍荼毒。”


    王宵獵歎了口氣:“你知道從新野到陝州有多少裏路嗎?”


    邵雲道:“末將從虢州前來,馬不停蹄,一共行了七天七夜。”


    王宵獵道:“你一個人,不顧性命地趕路,七天七夜從虢州到這裏已經去了半條命。大軍行進,要多少日子?此地到陝州,約八百裏路!我就是倍道而行,也要半個月才能趕到!”


    曲端不救陝州,此時離的最近的就是王宵獵。從新野經鄧州,而後西北去內鄉,沿武關道向西北方向行。行約七十裏,沿山口向北。經過盧氏,取道虢州到陝州。這條路幾乎全是崇山峻嶺,雖然自古是要道,卻並不利於大軍行走。


    邵雲道:“末將知道觀察為難。不過,李觀察忠心為國,朝廷、百姓,都倚為長城!若是觀察不願出兵,陝州城破,這,這——”


    王宵獵歎了口氣:“不是我不想救,而是距離太遠,救之不易。說實話,路上行程十五天以上,加上整軍備戰,也要五六天時間。怕的是我大軍到了陝州,城就已經破了!那時候,就是我勞師遠征,對上以逸待勞的金軍。你說,這個決心我怎麽下?”


    聽了這話,邵雲一時不語。是啊,如果李彥仙堅持不住,王宵獵到了,陝州城破了,怎麽辦?那個時候,就是筋疲力盡的王宵獵,對上大勝之後的金軍。一個不小心,把自己也搭進去。


    陝州,能救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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