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不斷有公文到襄陽府。來源各異,紛紛雜雜。由於沒有權威消息,王宵獵隻知道苗傅和劉正彥占朝廷,發出各種詔令。呂頤浩和張浚則不受命,兩人駐平江,與張俊和韓世忠進討。


    王宵獵遠離東南,懶得理會揚州亂局。凡是有公文,都與季陵、汪若海和閭勍三人商議。三人也可奈何,隻能先暫住襄陽府,等待亂局平息。


    三月下旬,四人與陳與義在府衙聊著最近局勢。王宵獵道:“京西南路的兵馬多駐新野。原來定的是每月我在新野二十日,襄陽十日。苗劉兵變,這個月在襄陽已經近十五日了。”


    季陵道:“非常時期,當然如此!兵馬在新野駐紮,隻要錢糧充足,何必管他們!”


    王宵獵聽了搖頭:“舍人,我是新招之兵,要日夜訓練。一有照顧不周,便就耽誤了時間。現在外有金軍窺伺,內有亂賊生事,沒有兵怎麽行?這樣吧,新野離襄陽不遠,我先到那裏,諸位還是留在襄陽就好。一有急事,我便從新野返迴。”


    季陵還要拒絕。一邊的汪若海道:“兵馬是製置的立身之本,不能置之不問。左右我們閑等在襄陽沒有事情,便隨你走一遭,看看兵馬訓練如何。”


    王宵獵想拒絕。汪若海說的不錯,兵馬是自己的立身之本。沒有軍隊,別說是升自己的官,根本就不會有人理自己。按理來說,如果不上戰場,軍隊不能給人看。


    想了一會,王宵獵還是同意了。道:“諸位願隨著我去看自然是好的。不過,新野地方偏僻,不似襄陽這裏,什麽都有。到了那裏,吃的喝的都要差上一些。”


    聽了這話,季陵急忙擺手道:“我是朝廷使節,如何敢輕離神禦?監院和閭主事去就好,我自留在襄陽。一有了消息,我這裏急報你們。”


    汪若海和閭勍稱是,並沒有強求季陵。兩人知道,季陵是個不願吃苦的人。


    過了漢水,汪若海見支流白河上船隻往來不斷,道:“製置,為何不乘船前往?”


    王宵獵道:“乘船太慢了。去新野是逆流,一路都要有纖夫拖拽,甚不方便。不如騎馬,哪怕走得慢一些,第二天也就到了。當時駐軍新野時,不過貪那裏曠地多,到各州府方便。”


    襄陽之所以如此重要,一個重要原因就是溝通整個南陽盆地的重要支流白河在這裏匯入漢水。這個年代水運有無可替代的重要性,襄陽卡住了通過南陽南下的大門。


    新野位於白河支流朝河邊,水運可達唐、鄧州,直到襄陽府。運送軍糧方便,而且不管哪裏出了事情,軍隊可以快速到達。某種程度上來說,王宵獵選擇新野,是選了一個地理位置的中心點。


    已近四月,草長鷹飛,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時候。路邊的水田裏,農民已經開始準備插秧。水不方便的高地上,麥苗已經絮穗。麻、豆、粟等作物,都是一片綠油油。不時可以看見一片桑田,婦人們歡快地采桑葉,不時有清脆的歌聲傳來。


    看著田野的景象,汪若海讚道:“看這風光,此處恰似江南!”


    王宵獵點頭:“若說氣候,這裏與江南相差無幾。秦漢之時已經是富庶之地,隻是曆代戰亂,陂塘水渠失修,人口又稀少,不如以前了。若是重開水渠,大有可為。”


    汪若海連連點頭:“前些日子走得匆忙,倒沒有注意到這裏如此富饒。”


    一邊說著,一邊看著路邊忙碌的人們,三人議論紛紛。


    第二天一早就行,太陽高升的時候,到了新野。


    王宵獵道:“新建的新野城還在北邊,前邊有一處新野市。我們到那裏歇腳,吃些東西,天黑之前到新野城就好。現在諸事新興,新野市也還熱鬧。”


    宋朝的製度,縣的下麵該有鄉和裏,還有宋初建的管。後來保甲製時,又有保甲。不過最常用的是鎮和市。市與鎮相當,大多數時候沒有官員,隻是民間形成的集市。


    新野縣早廢,此時周圍最重要的地方,就是新野市。


    新野市沒有城牆,隻是幾十戶人家臨街而建,做各種生意。幾人進了市集,見裏麵人頭湧動。


    汪若海道:“一處集市,這麽多人口,倒是少見。”


    王宵獵道:“以前沒有這麽多人。最近周圍大興土木,修建道路,又招了許多新兵,此處跟著繁榮起來。這些日子這裏的商戶生意好得不得了。”


    一邊說著,指著一處酒樓道:“這是市裏最好的酒樓,我們去吃杯酒,歇一歇腳。”


    進了酒樓,早有小廝上前迎著,領著幾人到了二樓。


    宋朝的酒樓,隻要稍有規模,就都按照開封府樊樓的規格裝修,算是樊城樣。後世影視劇裏,也大多是此種樣式。一進門是大堂,二樓是雅間,大多如此。


    幾人進了閣子,推開窗戶,看著窗外景色。道邊柳樹滿身翠綠,柳絮已經飄散,空氣清新。鎮頭有一家鐵匠鋪,旁邊一家車馬店,人來人往。街上的人流中,幾人挎著籃子賣櫻桃,又有幾個漁夫提著幾尾大魚找人撲買。還有附近的農家,帶了家裏種的菜擺在路邊。


    王宵獵的治下,取消了行會,沒有了牙人,對小本買賣實際免稅,商業比其他地方格外繁榮。新野市不在城內,沒有官辦生意,顯得格外熱鬧。


    看了一會,汪若海歎口氣:“許久時間沒有見這種祥和日子了。前幾日從河南府迴來,路過汝州住了兩日,也是這般。製置治下與其他地方相比,格外繁華。不過,我看你這裏沒有行會,許多生意也不收稅賦,你又要養軍,哪裏來這麽多錢?”


    王宵獵輕輕搖了搖頭:“哪裏有錢?不瞞監院,這幾個月我是強撐著,眼看著儲蓄就要沒有。如其他軍隊那樣養軍,我是養不起的。隻能從民間征兵,許免他們力役,略發幾文錢買些雜物罷了。若是沒有田產的人家,便由官府組織起來開荒,讓他們不必當客戶——”


    “那就是屯田?這個時候,屯田是好事。不過不給發俸祿,又有多少人願意當兵?”汪若海對軍政製度和曆史都極為熟悉,一聽王宵獵的話,就知道什麽意思。


    王宵獵道:“其實不是屯田。我軍中當兵,不刺字,隻置版籍。而且說好,若隻是普通士卒,在軍中隻服役五年。五年之後若是再行征召,則為效用。除役之後迴鄉,這些人的力役也取消,是一輩子的福利。地位上若有什麽差事,也是優先用這些人。”


    汪若海想了想,搖搖頭:“這些好處雖然也誘人,可哪個肯信?”


    王宵獵聽了不由歎了一口氣:“監院說的不錯,百姓如何就肯信了呢?實際上,雖然地方上已經執行了,許多人還是不信。沒有辦法,隻能按照兵樣,合格的全招到軍裏來。如果有人逃兵役,地方上則嚴加懲處。亂世之時,許多事情就沒有辦法了。”


    閭勍道:“軍中規矩甚多,上陣必效死力才好。強征入軍,又沒有俸祿,士卒如何安心?”


    王宵獵道:“所以我這裏新入隊,必須先進新兵營,訓練三個月後,按著他們學習的成績再分進各軍中。同時,地方一定要按照製度行事。入軍的,要給予優惠。逃兵役,則要嚴懲!”


    汪若海道:“效果如何?”


    王宵獵道:“初時效果並不好。這幾個月慢慢穩定下來,好了許多。在我想來,等到五六月間收了糧食,百姓真正得了好處,才能真正取信於民。不能夠取信於民,終究難成事。”


    汪若海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心中明白,王宵獵大量征召新兵,擴大軍隊,雖然有抵抗金兵的願望,但總脫不了野心過大。與其他將領相比,王宵獵算是處於官軍和群盜中間的灰色地帶。


    這沒有什麽。特別是最近苗劉兵變,趙構被廢,帶兵的人這樣做顯得很正常。兩宋之交,苗劉兵變並沒有特別嚴重,很快平定。但這次兵變影響很大。不管是對趙構,還是對朝廷官員,都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兵變之後,整個天下成了一片亂麻,到處都是群盜。趙構不得不違背心意,在主和主戰間搖擺。借助韓世忠、嶽飛、張俊等人,花費數年時間,才把各地叛亂平定。


    王宵獵前世,總以為建炎年間和紹興初年,宋軍主要的對手是金軍。其實不是。麵對金軍,除了少數幾場戰役,宋軍就是潰逃。他們的主要對手,是各地叛軍。等到把叛軍平定,幾支大軍形成,才真正有了與金軍對戰的底氣。


    幾支大軍可以與金軍對戰,加上秦檜,趙構才與金軍講和。兩個條件,缺一不可。沒有大軍,金軍不會講和。沒有秦檜,趙構不能徹底消滅、壓倒主和派。後世的人總是小瞧了秦檜,甚至有人認為秦檜隻是趙構的工具,“區區一檜何能,逢其欲”而已。當然沒那麽簡單。秦檜的地位足夠高,妻子王氏的關係網足夠大,秦檜也有足夠主和的才能,各種條件交匯到一起才有曆史局麵。


    在宋軍還沒有與金軍一戰之力的時候,金軍縱然願和,也不過是把趙構當另一個劉豫,作為自己的傀儡而已。這個時候,朝廷對治下軍隊,控製力實際不強。


    苗劉兵變,算是吹響了號角。一邊是金軍信心大增,誓要把趙構擒獲,搜山檢海。另一邊是大量將領失去了對朝廷的敬畏,紛紛各占地盤,亂世真正揭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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