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信,王宵獵站起身,看著窗外。一輪圓月掛在天上,清冷的月光灑下來,房間斑斑駁駁。


    已經是六月中旬,宗澤的身體非常不好。最近幾天臥床不起,城中人心惶惶。王宵獵心中明白,宗澤的日子不多了。七十多歲的老人,經過了靖康年間的奔忙,再加上這兩年守開封的勞累,朝中又不得趙構支持,宗澤支持不住了。


    以前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覺得一定要來開封。現在有些明白,或許就是來見證宗澤的最後時光。


    這是個屈辱的時代,也是個偉大的時代。在這個時代,出現了很多偉大的人。宗澤就是其一。


    宗澤的仕途並不順利,一直到六十多歲才做到通判。如果沒有金軍入侵,他或許就會老死在這個中下級的職位上。當國難來臨,其他人畏縮不前的時候,宗澤毅然北上。而後輔佐趙構,伴他渡過最艱難的時候。之後守東京,殫精竭慮,終老任上。


    綜觀宗澤一生,哪怕現在真正見到了,打過交道了,王宵獵還是難以想象這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堅定的意誌,麵臨危難的從容,都不是他人可以相比。


    宗澤是偉大的。正是因為宗澤的偉大,他守開封的事跡,被後人過分誇大了。有百萬雄兵,宗澤早就過河了,哪裏還會在開封委屈。此時汴河不通,開封城根本養不活太多人。王宵獵覺得,後人對宗澤的誇大,其實掩蓋了他的光芒。正是因為艱難,宗澤才是難得。


    看著窗外的月亮,王宵獵又拿起了桌上的信。宗澤的人生即將走完,自己也該離開開封了。前些日子對接下來的去向一直拿捏不定,現在卻明白,是該迴鄉了。家鄉有連綿的群山,也有大片的平原,不是宋金爭奪的核心地區,是良好的發展之地。


    曆史上嶽飛占據襄陽,正是收編了這裏的軍隊,才成就了嶽家軍。嶽飛的北伐,也正是沿著這一條路線。這條路線,也是曆史上關羽威震華夏的地方。


    重新坐下,王宵獵閉上眼睛,默默迴想自己這兩個月的作為。心中明白,宗澤的生命即將終結,自己也該迴鄉了。那個時候,自己應該開啟一個新時代。


    第二天一早,留守府便有人來,讓王宵獵立即去見宗澤。


    進了留守府,王宵獵發現今天來的人不少。城中許多將領都早早等候。


    宗澤躺在榻上,麵色慘白,一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不時咳嗽一聲,讓人揪心。


    行了禮。宗澤道:“現在六月天氣,金人弓不勁,馬不肥,又不耐暑熱,正是渡河的時候。前些日子,王彥率軍已經到了滑州。我欲以王彥軍渡河,取懷、衛、濬、相諸州。河北五馬山馬擴等軍則由大名府取洺州、慶源和真定府。開封城中各軍,楊進、李貴、王善、丁進等部分頭並進,聯結河東、河北各路義軍,裏應外合,收複失地。”


    說到這裏,宗澤劇烈咳嗽。旁邊的士卒見狀,急忙遞上水來。


    王宵獵看著宗澤,心中說不出的感覺。此時已是六月中旬,再說六月渡河北伐,有什麽用?誰都看得出來,宗澤很難支持,實際所有安排都沒有生效。


    喝過了水,宗澤沉默一會。又道:“你們三人,下個月去西京。西京被金人攻破,又被焚毀,最為殘破。那裏是皇陵所在,非其他地方可比。你們到西京之後,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守住皇陵。”


    為什麽守皇陵?因為過了七月,就要準備防秋了。依金人脾性,很可能再入京西路。現在的京西路大多城池連守將都沒有,簡直是任人宰割。宗澤手上的兵,不足以守住京西各州,隻能重點守洛陽。


    王宵獵看了看跟自己進來的其餘兩人。前麵的一個是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閭勍,另一個是嶽飛。


    此時三衙已經沒有作用,閭勍具名而已,實際是宗澤屬下大將。現在開封府的駐軍,王彥的八字軍和孔彥威屬下自成體係,其餘各軍很難管理,宗澤能調動的,實際上是留守司屬下。宗澤把閭勍和嶽飛派往西京,可見守皇陵在他心中分量。實際上四月份宗澤就試過一次,不過韓世忠和丁進敗了。


    王宵獵隻是覺得自己也在其中有些意外。閭勍和嶽飛是宗澤所屬,自己其實還是義軍性質。不過轉念一想,自己是真正參加過洛陽之戰的,此次再去也不意外。


    此時北伐的安排,實際上已經失敗。所有大軍,除了王彥到了滑州,其餘各軍均未動。把今天的三支軍隊派往洛陽,宗澤是無奈之舉。


    三人叉手稱是。


    宗澤微微點了點頭。又道:“洛陽之南,有伊陽翟進所部。你們到了之後,要與翟進友善,一起守好洛陽城。國家殘破,皇陵不能再出事了。”


    宋朝的皇陵在洛陽東邊的永安縣,王宵獵醒來的地方。上次金軍南來,並未破壞,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作為東京留守,實際上不必管西京的事情。隻是西京無人,宗澤不得不管。


    宗澤閉上眼睛,略微休息一會。睜開眼睛道:“去歲金兵南來,攻破無數州縣,莫能抵禦。今年秋冬季節,金人必定再次南來,你們要格外小心。西京洛陽周圍,沒有朝廷大軍,比開封兇險。”


    閭勍是班直出身,武力自然不錯,性子粗豪,心思不似文人細膩。叉手道:“留守盡管安心,我等到了洛陽,皇陵絕不會有失!若是出了差了,拿我等腦袋問罪!”


    宗澤微擺了擺手:“盡心就好,不必要你們的軍令狀。去年金人未攻京城,不過同圍州縣,遭金人兵災的多。今年要早做準備,不可再似去年。”


    說完,又劇烈咳嗽起來。王宵獵三人見狀,急忙叉手告退。


    出了房門,王宵獵向閭勍叉手:“太尉,若有什麽吩咐,盡可下令就是。現在已是六月中旬,下月出發,日子也不太多了。要早早做準備。”


    閭勍道:“你斬五十金軍就是在永安縣,此次可為我軍先鋒。迴去之後,就做好準備,然後等我軍令。對了,你軍可缺軍糧?”


    王宵獵叉手:“我曾經到蔡州買糧,還有些剩餘。不過到了洛陽,可就難說了。”


    閭勍點了點頭。想了想,又道:“不缺糧草是最好的。還有,此去洛陽,可要再招民夫?”


    王宵獵想了想道:“最好有一二百青壯,就不必軍中挑糧草輜重了。我軍人少,若沒有挑夫,隻怕軍中大多數人都要搬運糧草了。”


    閭勍點頭記下,沒有再說什麽。現在開封城裏雇民夫並不難,隻要有錢有糧就行。


    大軍出行,一般都是要民夫隨軍的。宋軍習慣,軍中一般兩三成軍人搬運輜重糧草,其餘的就要另雇民夫。王宵獵是義軍,哪裏分得清?作戰的,搬運輜重的,都在一起。


    汝州離洛陽並不遠,嚴格說起來算是洛陽外圍。宗澤派王宵獵去洛陽,與他迴鄉想法並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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