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隨著王忠進了軍營,到了王宵獵帥帳外。看前邊空地上,幾個教官正在教練兵。三十幾個學員態度認真,動作整齊,看起來甚是有氣勢。


    在涼棚坐下,王忠上了茶來。


    韓世忠飲了一口茶,道:“開封城裏許多軍隊,似你們這般嚴整的,再沒一個了。”


    王忠道:“統製,小舍人約束得嚴,大家隻好聽命。”


    韓世忠聽了不由大笑:“能夠讓手下聽命,就是大多數人比不上的。你看開封城裏,有幾個首領能夠約束住手下?這裏不許軍兵外出,一切井井有條,甚是難得。”


    王忠點頭稱是。王忠也不知道韓世忠說得對不對,不過這是貴客,隨著他說總是不錯的。


    喝了一會茶,就見王宵獵營房裏出來一大群人,有五六十個,俱都神情愉悅。王忠見了,急忙上前報告。就見王宵獵聽了,快步過來。


    到了跟前,王宵獵叉手:“不知統製到來,有失遠迎!萬望恕罪!”


    韓世忠迴禮:“不必多禮。我今日有閑,到你軍中拜訪,不想擾了你的正事。”


    王宵獵曾經幾次去拜訪過韓世忠,隻是一直不巧,兩人沒有碰麵。今天韓世忠來,算是對王宵獵的迴訪。洛陽一戰,韓世忠跟丁進鬧了矛盾,迴開封之後打鬥不休。知道王宵獵也跟丁進鬧翻,加上王宵獵打了幾場勝仗,對他的印象不錯。


    說了幾句閑話,韓世忠指著離去的人道:“這些是什麽人?小舍人如此重視?”


    王宵獵道:“這是開封城中一些不第的文人。金軍來了之後,他們沒有機會離開,失了生計。我軍中正缺人,便招了來,在軍中做事。”


    韓世忠聽了直搖頭:“小舍人,這是什麽時候?軍中要的,是能舞刀弄槍的好漢,你招一群拿毛錐子的,有什麽用?白白浪費糧食!”


    王宵獵道:“不能這樣說。識字總沒有壞處,有許多事情可做。”


    韓世忠隻是搖頭,顯然不這樣認為。與善待文人的嶽飛不同,韓世忠是不怎麽待見文人的,軍中也缺少他們的身影。直到晚年,他自己去了兵權之後,才學著吟詩,成了另外一種人。


    王宵獵要的軍隊,是新式的軍隊,是需要知識的。不認字可是不行。大字不識一個,連軍中文告都看不明白,就隻能兵為將有,依然是老式軍隊。現在開封城裏的落魄文人不少,許多人都餓肚子,王宵獵便招入軍中來。哪怕做不了別的,還可以教士卒識字呢。


    這些中下層文人,王宵獵明白,也不能寄予過高的期望。把他們放到合適的位置上,做合適的工作就好,更多的,就不能指望了。打仗是軍人的事。所謂儒將,首先要是將,才能談儒不儒的問題。


    中下層文人是非常難搞的。用後世的一個詞來說,他們很多人,是小文人。為什麽稱他們是小文人呢?因為他們大部分都沒有家國情懷,更不要說胸懷天下了。許多就是希望謀一個吃飯的差事,最好是既清閑又能吃好的差事。說他們是文人,是因為他們認字,而不是那一種文人情懷。


    小文人,或者說小知識分子,還有小業主、小資產階級等等,對於國家來說是非常難治理的。他們直麵底層,熟悉這個世界的所有陰暗麵。他們的生活又比較優越,不同於底層。在他們之上,有整個國家機器,許多層級都能管他們。再加上他們識字,有一定文化,就生出無數事端來。


    前世的時候,王宵獵有一個朋友,是中學政治教師。據他自稱,教學成績無人可比。他曾經問過王宵獵一個問題。我們天天講要建立和諧社會,諸如此類。但為什麽生活中,比如他,教學成績好,但一切先進獎勵等等都要看領導臉色。而且領導可不看你教學成績,而是看誰給他送禮,誰請領吃飯,誰跟領導有關係。與書上講的,完全不一樣。


    當時王宵獵的迴答,是他讀書還沒有讀懂。現在想來,這個迴答應該是合適的。從中學教師,到各級官員,到國家領導人,不知道隔了多少層。從中學教師的角度,和諧社會等等國家的大政方針,當然是用來教學,自己心中明白,但並不能指導工作和生活。書上學的與現實生活不同,是正常的。但一層一層官僚機構上去,到了政治的頂層,就完全不同了。


    客觀的說,這是他們在社會中的地位決定的。裏麵當然有超越了自己的地位的人物,但大多部分都要局限在這個階層中。新中國建立後,上山下鄉,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就是針對這個階層的特點,想出來的應對辦法。


    社會地位決定社會意識,雖然對於個體不一定正確,但對於階層不會相差太遠。社會中有這樣地位的社會階層,就必然會生出這樣的社會意識,這是符合唯物主義的。


    一個社會,需要官員,需要資本家,需要工人,需要農民,需要小業主,需要小資產階級,需要小知識分子,這都是不可避免存的。既然不可避免,就要承認這些人產生出來的社會意識,同樣是不可避免的。社會紛繁複雜,社會意識同樣如此。


    王宵獵前世的時候,社會變化得非常快,可以明顯感覺到這種社會意識的變化。一段時間,大家都很窮,社會流行文化是賺錢,賺錢之外就是酒色財氣。社會發展起來,小知識分子、小資產階級的文化開始流行。先是各種厚黑學、解構曆史、解構現實,再是國學、古玩、洋酒、俱樂部、會員等等。這些流行文化本身,就說明了社會的進步,說明了社會意識的變化。


    有一段時間,特別流行這個時代的一篇文章,說是呂蒙正寫的《寒窖賦》,甚至被說成是千古第一奇文。其實隻要讀上幾句,就有明顯感覺,宋朝的狀元,怎麽會寫這種東西?事實上,那篇托名呂蒙正的《寒窖賦》,肯定不是呂蒙正寫的。因為裏麵寫的,是命運無常,帶著明顯的下層知識分子印跡。這種文章流行,說明了當時的社會意識的主流,是接受這種思想的。


    新中國的一切變化太快,社會意識同樣如此。王宵獵很多想法,其實帶著前世的意識,必須要自己注意,把那些明顯時代印變的東西去掉。


    用這些下層文人,便是如此。不要對他們寄予過高期望,用到合適位置就可以。需要的人才,要自己用心培養,才是真正能用的。


    這一個月,王宵獵不隻是熟識著這個世界,同時在改變著自己的想法。讓自己的想法,適應這個世界。隻有這樣,隻有做得好了,才能真正改變這個世界。


    韓世忠自然不能理解王宵獵的想法,說了幾句,便就岔開話題。


    看太陽起來,王宵獵道:“統製,在裏說話實在怠慢,還請帳房說話。”


    韓世忠道:“我們是領兵打仗的人,何必在意虛禮!天氣炎熱,在這裏說話正好。”


    王宵獵隻好同意。吩咐王忠去取果子來,與韓世忠閑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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