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客廳,嶽飛急忙起身見禮。王宵獵迴了禮,請嶽飛落座。王忠上了茶來。


    請了茶,王宵獵道:“統領到我營裏,不知有什麽指教?”


    嶽飛拱手:“今日無事,特來看小舍人。嶽某本是王彥太尉手下將領,因為兵散,自帶兵迴到開封城來。自進城,經常有人說些難聽的話。前幾日小舍人進城,留守麵前提我名字,心中感激。”


    王宵獵忙道:“統領非常之人,一時難過,當不得什麽,不必放在心上。”


    聽了嶽飛的話,王宵獵才明白他為什麽再次拜訪。


    此時的嶽飛還不是後來的嶽飛,更不是後世曆史上的嶽飛,連嶄露頭角都算不上。本來嶽飛是王彥的屬下,王彥遇難,他帶兵離開,迴了開封。在此時人的眼裏,嶽飛是很不受待見的。那天王宵獵在宗澤麵前,說嶽飛與王彥和韓世忠是自己所知的三員名將,讓嶽飛心存感激。


    想到這裏,王宵獵也覺得好笑。從後世的角度來說,王彥和韓世忠無法與嶽飛相比才是。


    說了幾句閑話,嶽飛道:“天色不早,這便告辭。小舍人若有空閑,可以到我軍中走一走。”


    王宵獵道:“若是統領無事,不急著迴去。我吩咐準備酒菜,我們飲兩杯酒。”


    此時的生活習慣,是一日兩餐,沒有中午這一頓飯。這樣的後果,就是請人喝酒吃飯不必專門等中午時分,時間隨意。反正隻要不是早上,其餘時間都算正常。


    嶽飛有些猶豫:“小舍人初到京城,軍營裏許多事情忙碌,怎好打擾?”


    王宵獵聽了笑著搖頭:“統領,我與你不同。軍中事務我一竅不通,隻是家父身故,才不得已帶了兵。每日裏要做什麽,諸般不知。此次到京城,正要跟你們學習,到底要怎麽帶兵。”


    嶽飛聽了,道:“既然如此說,那便叨擾了。我來時帶了一壇酒來,正好與小舍人喝了。”


    王宵獵吩咐王忠,立即命人去煮肉,備幾個菜來。又取了嶽飛送來的酒。


    雖然現在諸事艱難,作為首領,王宵獵還是有酒肉的。不多時,王忠便帶人把前些日子嶽飛送來的雞殺了,煮了端上來。又找個幾菜,好壞做熟了。


    王宵獵倒了酒,請嶽飛飲了一碗。兩人一起吃肉。


    吃了幾口,王宵獵放下筷子,搖頭道:“說起來可憐。今日這餐飯,酒是統領送的,肉也是統領送的,我軍中隻是煮熟而已。本待請統領用些好的,軍中實在沒有。”


    嶽飛道:“不值得什麽。現在京城中物價騰貴,許多東西縱然有錢也難買到——”


    “是啊,現在京城居大不易!今日我到城中轉了一圈,不說別的,米價就要鬥米十一千,這是什麽價錢?我軍中數百人,吃飯就大不容易了!”


    看了王宵獵的表情,嶽飛道:“去年金軍破京城,周圍百姓塗炭,許多地都荒蕪了。現在京城中這麽多人,糧食自然不夠。前些日子朝廷出錢,買了些米送來,我軍中才不乏糧。小舍人來得晚了,先前運來的糧各軍已經分了,自然格外艱難。”


    朝廷送來的糧,哪裏有王宵獵的份?嶽飛是留守司的軍隊,供應由留守司負責,不是王宵獵這種義軍可比。聽了嶽飛的話,王宵獵隻能心中苦笑。


    這些煩心事不必多說。王宵獵道:“留守本想乘夏季天氣炎熱,渡河取河北之地。看看就要進入五月了,不知消息如何?”


    嶽飛歎了口氣:“留守最近身體不適,朝廷也未派兵,暫時隻怕難以成行。”


    王宵獵聽了心中一驚。自己印象中,曆史上好像宗澤就是建炎二年的時候去世的。隻是記得不是十分清楚,生怕記錯了,還是先來投奔。聽嶽飛話的意思,莫非宗澤身體開始不行了?


    想了想,王宵獵道:“此次金軍北撤,隻是避暑而已。等到秋末天氣涼了下來,必定南下。若不能乘夏季炎熱之時渡河,此事可就難了。”


    嶽飛道:“留守身體不適,又能奈何?沒有留守,還有何人可以指揮京城軍隊?”


    王宵獵默默點了點頭。


    宗澤手下,真正屬於留守司的軍隊並不多。經過這幾個月的戰事,在滑州和鄭州又消耗不少,直屬軍隊就更少了。王彥隻是敬重宗澤,才帶八字軍留了下來。孔彥威本是軍頭,他手下的一萬餘人宗澤隻怕也指揮不動。剩下的軍隊,都是像嶽飛這樣,一兩千人各處駐紮,當不得大事。


    聲勢浩大的,是宗澤在開封府召集的群盜。到底有多少人沒個確數,這些人又愛吹牛,動不動就數十萬人。王宵獵是見過丁進軍的,知道這些當不了大用。


    如果宗澤去世,麵對手下一萬左右直屬兵力,還有誰有膽魄守開封?那數十萬義軍,宗澤在時聲勢浩大,宗澤不在,就是另一迴事了。如他們來開封府容易,要打發可就不容易了。


    沉默了一會,王宵獵道:“若留守身體不好,京城該如何?沒有留守,誰能守住?”


    嶽飛搖了搖頭,隻是喝酒。很顯然,他對未來同樣憂心忡忡。


    王宵獵道:“統領,恕我冒昧問一句。若是開封不守,統領欲如何?”


    嶽飛道:“這幾個月來,京城固若金湯,小舍人為何如此問?”


    王宵獵搖頭:“說是固若金湯,不過是金人不攻罷了。可能是覺得開封守軍太強,也可能覺得開封府已無利可圖。依我看來,覺得無利可圖的可能更大一些。去年冬天,金軍掠地數千裏之遠,開封府憑什麽擋住他們?說得難聽一點,不是天下齊心協力,聖上若是迴鑾開封府,隻怕逃不出金軍的手掌。甚至如同二聖一般,被金人押了北上也屬尋常。”


    嶽飛沉聲道:“此等大事,非我輩可置喙!”


    是啊,這種大事,不是嶽飛和王宵獵這種身份考慮的。特別是宗澤不斷上奏,要趙構迴鑾。王宵獵說趙構迴了開封府,隻怕自保都難,犯了大忌。


    可這就是事實。在前世的時候,受曆史影響,王宵獵可不這樣想。那時隻覺宗澤忠貞,趙構貪生怕死,不敢迴開封府跟金軍硬打。現在卻明白,不把朝政理清楚,趙構怎麽敢迴開封府?他在揚州,在杭州的時候,都被金軍搜山檢海。若是在開封,逃都沒地方逃。


    宗澤請趙構迴鑾,一是鼓舞士氣,二是讓趙構盡快理清朝政,不要隻想著跑。當然,宗澤以前不是朝中大臣,對於朝政也不熟悉,想得過於天真。而且對於金軍的目的,所采取的戰略,並不十分清楚。


    此時的金軍,並不想占領宋朝。他們想的,是把趙室皇家一網打盡,然後立個傀儡。由傀儡統治地方,給他們金銀財寶。統治國家這種高級事,女真人不怎麽熟悉。


    曆史上是趙構太過無用,金人立的傀儡不成器,金人的野心越來越大,才占領北方。


    王宵獵有前世記憶,加上現在麵對的形勢,很多事情就看清楚了。他知道,要想把金人趕走,要麽趙構勵精圖治,狠下心來與金軍對抗。要麽就另起爐灶,把壇罐罐都掃清。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趙構靠得住?王宵獵搖頭。


    又喝了一會酒,王宵獵問嶽飛:“統領,若是開封不守,你欲往何方?”


    嶽飛道:“我是留守司所屬,自該聽從軍令。小舍人,聽我勸一句。你雖然是義軍,可隻要緊跟留守司,聽令而行,才能成大器。如若不然,隻怕——”


    說到這裏,嶽飛搖了搖頭。


    王宵獵哪裏聽不出嶽飛話裏的意思?在他眼裏,不是朝廷的正規軍,終是沒有出息的。太行山時離開王彥,不隻是王彥遇到了困難,也因為王彥不是正規軍。現在隸於留守司下,跟以前大不相同了。


    嶽飛說的當然不錯,曆史上他自己的經曆也證明了這一點。不早早歸順朝廷,最後隻能被剿滅,甚至淪為漢奸。可是王宵獵不同,他要救的是天下,而不隻是為了自己。


    向嶽飛拱手,王宵獵道:“統領肺腑之言,在下自然明白,銘記在心!隻是,天下紛擾,許多事情是身不由己。宗留守若出事,開封府必然大亂。那時,統領記得今日之誼!”


    嶽飛點了點頭。與王宵獵飲酒。


    今天王宵獵才終於明白,嶽飛是不可能跟著自己走的。他追隨朝廷,一定要做正規軍,不是趨炎附勢,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因為他認為隻有那樣才是報國。隻有緊緊追隨朝廷,才能把金軍趕走,才能收複故土。而王宵獵恰恰相反,認為跟朝廷在一起,是不會有什麽結果的。這兩條路,現在不會有交點。


    曆史上的嶽飛,定格在風波亭那一刻。後世人所學的,是那個被冤殺的民族英雄。真實的嶽飛,則有自己的成長過程,有自己的喜怒哀樂。現在的嶽飛,還不是王宵獵記憶中的嶽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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