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刺特酋長,我希望我們能夠一笑泯恩仇。”於是裴逸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刺特這是看清楚大勢所趨,要和解了嗎?


    不過裴逸想多了,刺特帶著諷刺的意味說:“一杯酒就能泯滅數萬死在你們南蠻校尉刀下的無辜僚人了嗎,裴校尉還真是會做生意。”


    裴逸知道這個刺特酋長又是來挑釁的了。不過裴逸還沒辯駁,田圖利酋長已經替裴逸辯駁道:“那是以前的南蠻校尉,裴校尉根本不同於他們,你怎麽能把前任的帳,算在當任的身上呢?再說我們僚人也沒少殺漢人百姓啊!大家都有錯,刺特你可沒權力說這話。”


    “我沒權利,我是身負我東烏寨的312條人命血仇,才來會盟的,你們今天卻在這裏好酒好歌的招待我們的仇人,你捫心自問一下,換做是你們,你們是什麽感受!現在這312個冤魂,可就豎立在這大瀧寨嶽坪峰下,望著你們呢!”


    刺特此時說的是聲淚俱下,無數的僚人們也愧疚低下了頭。裴逸感覺到似乎氣氛不太對。僚主馮黎此時急忙對烏郎傲低聲說道:“快帶裴校尉迴舍。”


    烏郎傲急忙拉著裴逸說:“裴校尉,這邊請。”


    不過裴逸知道不解決這個問題,這永遠是別人心中的一個疙瘩:“不用護送我離開。馮僚主,我就想問,那312人的墓地在哪裏?”


    馮黎疑惑地問:“裴校尉,您問這個幹什麽?”


    “我想去看看他們。麻煩您了。”


    “這個……”馮黎很是為難,因為馮黎現在不想破壞好不容易獲得的發展機遇,去了那片墓地,那就是把這機遇扔進了硫磺堆,隨便一個火星就能點燃。萬一再一次激起僚人們的仇恨,後果就不可設想了。


    刺特酋長看裴逸居然自己上鉤了,還要去那裏看看,這不是自尋死路?隻要自己倒時候一煽動,戰端就可以再一次開啟:“讓他去!讓他看看他們漢人幹了什麽?”


    馮黎此時也很是無奈,隻好同意了裴逸的請求。歌圩中途停了下來,篝火也漸漸熄滅了,正如那微弱的和平之光。


    裴逸跟隨者整個僚寨的僚人們,在無數火把的引導下,來到了嶽坪峰下。借著微弱火光,裴逸不免對眼前的景色感到恐怖。


    在他的麵前,無數的懸棺順著嶽坪峰的一麵懸崖一步一步往上摞起來。而且最不一樣的是,裴逸平常見到的懸棺都是橫著放的,但是這裏的懸棺卻全是豎著放的。雖然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要倒下,但是在崖風的吹拂下,依舊穩固如山。


    刺特一到那裏,就立刻喊道:“漢狗!看看吧!這個懸崖上懸著的,都是你們漢狗殺死的冤魂。當年我們隻不過因為我們不想多繳納額外增加的賦稅,你們的南蠻校尉就突襲了三月三的歌會,將這312人全部殺害,你還有什麽話說?你知道那些些婦女都麵對了什麽嗎?那些孩子都麵對了什麽嗎?”


    僚人們聽到這裏,都潸然落淚。似乎迴想起那天,很是可怕。


    但是裴逸隻是說道:“馮僚主,能夠我一杯酒嗎?”


    馮黎取來了一杯酒,遞給了裴逸,並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不僅馮黎,整個僚人都在注視著這個漢人新的南蠻校尉。大家都不知道他要幹什麽。


    裴逸此時端著酒,麵色凝重的緩緩走到懸崖前。望著山崖上方隱約被火光照亮的陰森棺木,裴逸知道,雖然這並不是自己所犯下的,但卻是自己這個大晉南蠻校尉的責任。現在自己在僚寨,並不是以裴逸個人的身份,也不是其他的什麽身份,他隻是南蠻校尉,一個本應該維護大晉邊疆和民族團結的將軍。


    就在僚人們以為裴逸隻是默哀灑酒以示敬意的時候,裴逸的雙膝忽然彎曲,隻是一聲沉重的悶響,裴逸做出了一個讓所有僚人都不可思議的動作。


    裴逸跪下了。


    裴逸的這一舉動讓周圍的僚人們一片錯愕與驚訝,他們誰也沒想到堂堂的大晉朝廷的南蠻校尉,一個執掌嶺南兵權調度的南蠻校尉,一個真正的封疆大吏居然會在這些死者麵前下跪。


    作為極其了解漢文化的馮黎,她更是被裴逸的這一跪徹底征服了。她知道漢人對於跪,是有嚴格的禮儀規矩和意義的。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這一跪並不是簡單的一跪。因為漢人隻跪幾種場合,那就是天地君親師。說白了,就是天地諸神,君王,父母長輩,老師才是有權利受到如此大禮的。而且即便是這些情況,也不是隨便就能跪的。就像麵對晉朝的皇帝,大臣也是不用每一次都要跪的。直到明朝朱元璋時期,才出現那種見到皇帝就要跪的場景。


    馮黎知道,裴逸完全沒有必要如此,因為這根本不是他的錯,而且僚人同樣也殺了無數手無寸鐵的漢人。馮黎也從來沒有想過讓裴逸道歉,因為馮黎知道,假如有一天讓自己去給漢人的冤魂道歉,自己還做到裴逸這幾天這樣的寬容嗎?更何況現在裴逸居然會下跪。


    裴逸跪在這些懸棺的麵前灑下了那杯酒,念道自己臨時想到的祭文:“這些冤魂在撕扯著我的心,同樣也在撕裂著這美麗而和平的世界。看著他們的棺木,我們沒有人不悲傷。我或許來得太晚,但是我知道,這一切都不應該是他們承受的悲劇。所以,迴憶過去,我有必要向你們下跪,但是展望未來,我希望你們能夠看到和平的到來,看到兩族都不再有冤魂孤獨的徘徊在冰冷的墓地。這就是我到這裏祭拜你們的原因。願逝者安息,願天下太平。”


    裴逸聲情並茂的念完這段悼詞,所有的僚人們都潸然落淚了,周圍疊加起來了此起彼伏的哭聲,甚至一些威武的大酋長們,都在這一刻把緊握的刀隨手一扔,然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來,完全沒有酋長的威嚴。


    這一刻,所有的仇恨都如同碎裂的堤壩,釋懷的水流,徹底擊毀了阻攔和平的最後一道障礙。


    馮黎緩緩走向裴逸,手微微的放在裴逸的肩膀上說:“裴校尉,其實你沒有必要這樣的。我們也曾經屠殺過漢人,我們的雙手也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你這樣隻會讓我們更加羞愧。”


    裴逸卻說:“子曰:過則勿憚改。對於曆史的過錯,我們不應當選擇迴避、隱藏,甚至歪曲。人們常說家醜不可外揚,但是國不同於家,一個國家若不能正視它所犯過的錯,那這個國家就永遠不值得別的國家尊重,他的骨子裏也永遠是卑賤、肮髒的。我泱泱華夏,從來不會避諱那些犯過的錯,但是我們同樣也不會斤斤計較那些別人對我們的犯過錯。隻要雙方都對曾經的過錯坦誠相待,共同以史為鑒,謀求更好的未來,豈不比執著於仇恨更加美好?”


    裴逸想到了現代,德國人勃蘭特的一跪,跪下去的是勃蘭特,站起來的是德意誌。德國人也因為不避諱二戰暴行而重新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尊重。


    而日本,從小泉到****,不但不為曆史的過錯反思,反而參拜靖國神社,扭曲、歪曲日本在二戰犯下的暴行,企圖用遮羞布,蒙蔽自己的國民,為將來軍國主義複活提供機會。或許這就是國家素養之間的差別,高下立判。


    聽完裴逸的這段話,馮黎已然心悅誠服,她手捂心髒,然後單膝下跪向裴逸行禮道:“裴校尉,雖然我說過的話依然不能改變,但是一個月停戰期後,我馮黎願率領湘州所有僚人歸附大晉,永結修好,萬世不叛!大晉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時幾乎所有的僚人也都紛紛同樣單膝下跪行禮道:“歸附大晉,永結修好,萬世不叛!大晉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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