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雖然是最為常見的旅途工具,但不得不承認的是,到了如今人們穿梭不斷的時候,這裏的條件就會變得很差。


    這是廣州到北京的列車,在不知擁擠了多久之後,終於緩緩地開動了。站台上聽不太懂的叫賣聲漸漸遠去,留給耳畔的片刻清淨卻又顯得有些孤寂。窗邊的景色飛速地往後倒退著,當你很想看看或者數一數某些東西時,淩亂的思續則是突兀地閃爍在了腦海,片刻的慌神直接打斷了你本來的願望,直接而又無可奈何。


    車廂裏,擁擠的模樣委實讓人難以入目,由於已近黃昏時分,沒有座位的乘客也顯得有些累了,因為看裏麵這樣的規模,每個可以擠進來的人其實都費了極大氣力的。雖然廣東的冬天其實也稱不上溫暖,但心急和煩躁卻讓這裏的每個人都漲紅了臉,隱隱地,你甚至可以看到他們微微泛著的汗滴了。


    看到了這樣的情況,聰明的列車員權衡再三,終於放棄了沿途的服務,車搖晃之間,每個人隻有的方寸之地更顯得彌足珍貴,這樣的狀況,別說是小貨架了,人員落位之後,其實大家已經提不起任何上廁所的勇氣了。


    站在詩雅身旁的是一位三十出頭的男人,本來整齊的西裝如今已經麵目全非。這時車一個劇烈的晃動,也不知是周圍的那個頭顱碰了一下他的眼鏡,一聲唿痛之後,沒有辦法的他隻能艱難地將自己的手臂沉重地抬了起來。可到了中途的時候,這位上班族悲哀的發現,自己的左手已經被其他的乘客卡在了人群之間,眼看著眼鏡都快掉下來了,這位男士趕忙找了最近的一個肩膀,就這樣直接將自己的臉蹭了上去。


    這確實是個好主意,最起碼對於詩雅來說是如此沒錯的。


    耳畔的鼾聲漸漸變得響亮,詩雅忍不住迴頭,狠狠掐在了父親的大腿上,也許真的是氣憤了,詩雅這次力道很大,下手又狠,這樣直接就把自己的父親疼得醒了。


    “你個死丫頭,發哪門子神經呢,對你爸下這麽狠的手!”藍正天瞪大了惺忪的眼睛,趕忙揉著自己痛得發麻的大腿,“爸這麽老遠來廣州接你,你就這麽對待我的?”


    “你還好意思說?”詩雅小心挪了挪幾乎已經沒有了直覺的小腿,粉臉氣得通紅,“虧我還那麽熱心地接待你,可您怎麽這樣陷害我,您說說?”


    “陷害?你這丫頭,你這是栽贓陷害,懂不?”藍正天大聲道,絲毫沒理會開始聚集在身上的幾十道目光。


    “你……”詩雅一陣氣結,她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父親居然不認賬了,“就是你把機票弄消失的,對不對?”


    藍正天已經沒有了絲毫的睡意,看著自己女兒精致的小臉,他鼻孔向天道:“機票?不是在你那裏嗎?你自己弄丟了怪誰?”


    詩雅瞪圓了明媚的大眼睛,此刻的她其實是不敢再說話了,她怕自己真的會仰天噴出鮮血來,也是今天,讓她再一次知道了父親無恥的下限,她,已經無話可說了。


    詩雅是一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從小生活在北京的她一直都有一個小小的夢想,那就是等長大了以後可以獨自去南方一趟,因為在她的童真裏,南方的女子是婉約嫵媚的。喜歡古文學的詩雅一直認為,婉約和靈秀才是女人最為唯美之處,再加上自己的母親便是一個這樣的女人,和美的家庭更是讓詩雅的向往變得強烈。所以詩雅一直在努力著,上天是公平的,雖然它給予了詩雅荷花般的美貌與純潔,但她確實付出了很多很多,多到現在,她幾乎記不起自己童年的趣事了。


    女人其實都有一個奇怪的心裏,她們總是在謙虛的背後默默地、卻又執著地攀比著什麽,包括自己和家庭,朋友。今年畢業的時候,不想迴去的她毅然地選擇留在了廣東,這個原因說起來有些好笑,最起碼對於她自己來講是這樣的。


    那就是,詩雅她喜歡粵語歌曲,她想學會!


    於是乎,本著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則,詩雅她沒有與父親商量便做出了決定。當然這事情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如今的子女們,天南地北的都遠了去了。可是詩雅的母親卻是不肯點頭答應的,雖然媽媽相夫教女了很多年,但這次態度的決然,詩雅也是第一次見到。


    所以,藍正天犯難了,妻子和女兒當然也有共同之處,那就是相貌幾乎是同樣的美麗,但不同之處在於,妻子決定的事情,藍正天向來都會不遺餘力去完成的,因為早些年來,一無所有的藍正天就是因為這個賢良女人的支持,才有勇氣走到了今天,可以說對於自己的夫人,藍正天滿是愛慕的同時,又夾雜著些許的感恩與佩服;可女兒不同,藍正天清楚地知道這個年紀的女孩兒最需要的是什麽,他也不想去強硬地幹涉一些東西。夾在兩個女子中間的藍正天沒有了辦法,隻能親自到了廣州,他本打算憑著自己的口舌,爭取到一個折中的辦法,這樣既能讓妻子放心,也能最大限度地給與詩雅自由。可是父女二人真的談了很久,倔強的女兒依然沒有絲毫鬆口的意思,滿月複鬱悶的藍正天這時正好看到了女兒手裏的機票,於是,作為父親的自己就將火氣撒到了這裏……


    而這個,也是如今詩雅憤怒的原因所在了,本來可以舒坦的旅途變成眼下這個模樣,隻要是個正常人,都會憤怒的。


    “爸,我終於知道了,行,是我的錯。”詩雅受不了周圍懷疑的目光,而且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和父親的麵色已經讓大家做出了錯誤的判斷了。


    “嘿嘿,丫頭,其實坐火車也不錯啊。”藍正天看著女兒,小心翼翼道。


    “我不想說話!”詩雅直接閉上了眼睛。


    藍正天百無聊賴,看看近一段時間女兒肯定是不會搭理自己了,想想自己這次來這裏的目的,藍正天不禁一陣無奈,眼神轉動間,忽然前方一個男人的臉頰出現在了視線裏。


    雖然同樣被擁擠,但這個男人的表情卻沒有絲毫的焦躁和不滿。他的頭發有些長了,映襯下顯得臉有些消瘦,但奇怪的是,本來一直看不慣長發青年的藍正天第一次覺得,這樣的搭配貌似也不錯的。


    藍正天開始注視著這個奇怪的男人,似乎車廂內的環境對於長發男人來說真的沒有什麽,搖搖晃晃間,這個男人看似有些單薄的身體腳下卻沒有移動一步!他就像是腳下紮根一樣,無論身體怎樣別扭和彎曲,他都能夠在瞬間調整過來。藍正天眯起了眼睛。


    好事者是一個現象,就算在如此擁擠的車廂內,也會有人掀起大家的興趣的。


    “老鄉,跟你玩個開心的,我這裏有一百塊錢,”一個男人隨意從褲兜裏模出了鈔票,自己將雙手放在身前做著比劃,“你隻要像我這樣能在我鬆手之後夾住,這一百塊就是你的,要試試嗎?”


    紅彤彤的鈔票打動了民工的心,這個老實的鄉下人看著男人放手再夾住居然如此簡單,自己忍不住動起了心思,“俺夾住了,當真給俺?”


    “那是當然,這麽多人看著呢,我可不敢反悔,是不是?”始作俑者對著身邊的幾個人問道。


    “不錯,我們都可以作證,等這個老鄉試完了,我們也來,這年頭,這麽好賺錢的差事可真不多了。”幾個人附道。


    “呃,如果俺夾不住咋說?”民工看著自己拇指和食指間的鈔票,手有些抖了。


    “如果你夾不住,那麽給我10快就行,夠意思吧?”


    民工大喜,“來吧,俺試試。”……


    藍正天談了口氣,這種事情他可說不上話,正要伸個懶腰的時候,身邊的女兒居然搭話了。


    “又是合夥騙錢的,這把戲很多年前就被識破了,怎麽現在還有人上當?”詩雅厭惡道。


    藍正天無所謂地笑笑,“這就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看看,這老實人還是很上心的呢。”


    果不其然,再試了第十次之後,民工無比心痛地將自己的一百元交了出來,他看著自己滿是裂紋的雙手,似乎在責怪自己不爭氣吧。


    “嗬嗬,還有人賭嗎?”贏了一百塊錢的男人笑道。


    詩雅偷偷對著父親道:“切,他還以為真有人傻呢?人的反應速度是0.2秒左右,這還是極快的,可這點時間內,錢已經掉下去了,還夾什麽?”


    藍正天點了點頭,“不錯,我女兒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詩雅聽了這句話很是受用,正待說些什麽的時候,車廂內忽然響起了一個突兀的聲音。


    “就這樣賭嗎?讓我試試!”


    藍正天循著聲音看去,讓他有些詫異的是,此時站出來的,居然是方才自己多看了幾眼的那個長發男人!


    “爸爸,怎麽了?”詩雅當然將父親的反應都看在了眼裏,此刻的她,也瞪大了明媚的眼角,奇怪地看著這個擠過來的男人。


    這是個很特別的人,對於這個即將受騙的人,詩雅還是充滿了可惜,因為這個人給詩雅的感覺很舒服,很自然,雖然看著有些消瘦,但眼前的男人卻很勻稱。他的肩膀不是很寬,不過腰倒是很細,從頭到腳也沒有一件飾物,不像如今的很多人一樣,手腕上和脖子上有很多雜亂的東西,甚至於,他連一塊手表都沒有。頭發確實是有些長了,額角的輪廓也被遮住了些許,不過散亂的發絲之間,詩雅倒清晰地看到了他的眼睛。


    他有一雙很耐看的眼睛。睫毛很長但並不彎曲,眼角處有一道淺淺的疤痕。不知怎麽迴事,詩雅總覺的這道傷疤賦予了男人一種奇特的吸引力。


    男人挪到幾人麵前站定,隨意攏了攏耳邊的頭發,“這個賭局有點意思,可以讓我試試嗎?”


    看著幾個家夥眼裏泛著的樂意,詩雅剛剛想站起來提醒一下長發男人時,卻被藍正天不著痕跡地拉了一下。


    “看看再說。”藍正天眼睛裏有莫名的光芒在閃動,因為就在剛才長發男人抬手的瞬間,藍正天看到了讓他似曾相識的那兩個圓形的傷痕!


    “嗬嗬,這個賭局我也蠻喜歡的,就讓我父女一同做個見證如何?”藍正天從座位上湊了過去,當然同時參與的,還有自己的寶貝女兒了。


    長發男人有些愕然地看了藍正天一眼,目光作了片刻停留之後,又對著詩雅笑了笑,“怎麽?二位也想試試手嗎?”


    藍正天擺了擺手,“兄弟想多了,我隻是看看而已。”


    長發男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再次將目光定格在了詩雅精致的小臉上,似乎他也覺得眼前的這個女子真的太過震撼人心了吧。


    “唉,我說兄弟,你這樣看著美女太直接了吧?”看自己手裏的一百塊錢居然沒有引起這個奇怪男人的注意,設下賭局的家夥有些不樂意了。


    “呃,開始吧。”長發男人收迴目光,將自己的手指放在了鈔票的中央處,準備妥當之後,示意道:“好了。”


    人群開始了默默的歎息,當然詩雅也是其中的一個,可以說,眼前這個有些怪異的男人多少引起了詩雅的注意。這個人身上有一種很奇特的東西,雖然看著很是瘦弱,但臉上凸顯的棱角卻很分明,像是冷酷的嘴唇很薄,唇色也很淡,仿佛營養許久都跟不上了吧。這個男人身上兼具北方人的粗獷和南方人的陰柔,如此矛盾的元素卻又神奇的在他的身上恰如其分地展現了出來,委實讓人奇怪。


    “爸爸,這人看著怪可憐的,就這麽被騙了不好吧。”詩雅知道這件事要征得父親的同意,可她又不忍心再看人受騙了。


    藍正天沒有理會自己女兒央求的眼神,他隻是把目光定格在了長發男人**出的手腕處,臉上少見的一副沉思的模樣,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到底在想著什麽。


    看著伸出來的右手,拿著一百塊大鈔的男人心裏嗤笑了一聲:可惜了這副皮囊,居然就這麽點智商。想到這裏,出於對錢財的貪婪,一場完全顛覆世人的賭局,終於開始了。


    一時間,偌大的車廂內居然沒有了一個能夠睡眠的乘客!就算是如此擁擠的情況下,大家依然盡力將自己的目光聚焦在這一小片的區域之內。在這裏的人,除了如今還悶悶不樂的那個民工大叔外,看滿車廂人的穿著打扮,那可都是有些學曆和社會經驗的人了,眼下這樣早已被揭穿的騙局按道理來說應該深入人心才對,那個民工自然有上當受騙的可能,畢竟身份地位使然,可眼前這個有些俊逸的男人呢?看他的樣子不應該有什麽毛病啊?如此一個人難道真的瞎了眼上當嗎?


    似乎沒有看到所有人訝然的目光,長發男人隻是盯緊了懸在雙指間的鈔票。片刻之後見還是沒有任何的反應,忍不住道:“可以開始了嗎?”


    藍正天握緊了拳頭,而如今站在父親身邊的詩雅也不自覺地瞪大了漂亮的眼睛。眼前這個男人的表情實在太過淡然了,學過心理學的詩雅如今可以斷定,這個男人不是為了錢而來的,那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明明知道這樣的賭局其實是個騙局!


    明知道是騙局依然淡然地去賭,那麽隻有兩種可能。


    要麽是傻子,要麽,就是他真的有把握!


    藍正天似乎看出了女兒內心深處的想法,稍稍側過了臉之後,藍正天清晰的聲音傳入了詩雅的耳朵裏。


    “看著並不傻,對吧。”


    詩雅下意識地點點頭。


    迎著幾百道期待的目光,設下賭局的男人和同夥們忽然感覺到了一陣莫名的涼意,難道說這個家夥真的能接住不成?狠狠甩了甩頭之後,始作俑者還是把這個根本不切實際的荒唐念頭驅趕出了腦海,因為沒有人可以有這樣快的反應!


    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雖然大家都覺得這種賭局不可能贏,但隱隱地卻期待著奇跡的發生。旅途的勞累和疲倦是如此的難以忍受,他們也亟需有什麽突發的狀況來驅趕寂寞、振奮精神,如此的原因使然,反倒是大家都看好這個有些奇特的長發男人了。


    在滿車廂的寂靜下,鈔票終於鬆手了,絲毫不敢眨眼睛的眾人看著迅速落下的百元大鈔,都繃緊了心弦,兩根手指與鈔票之間,雖然隻有那麽極短的距離,但也就是這樣不足一厘米的間隔讓多少人煞費苦心。在這個世上,正常人的反應速度一個幾乎固定的數值,無數次的試驗也證明了極限是無法突破的,這也就是人類躲不開很多動物攻擊的關鍵所在,因為它們的攻擊速度大於你的反應速度!


    然而,一切的定論今天卻要更改,就在這個看似平常的旅途中,在如此擁擠的車廂裏,在這般多目光的注視下,生生地轉變了!


    在眾人的眼裏,不知道是鈔票下落得突然變慢了還是怎樣,就在很多人失望的歎氣聲中,那眾目睽睽下平凡的兩根手指,居然如同被施加了難以估模的魔法一般,無比準確地夾在了百元大鈔的邊緣處,一寸不多一寸不少,就這樣堪堪地完成了幾乎不可能實現的奇跡。一時間所有人都恍若夢中,雖然這個夢沒有絲毫的困倦之意,但當它活生生地展現在你麵前時,你所能做的,也隻有驚歎和感謝上天了。


    因為真正的奇跡,向來是很吝嗇的,它總會恰如其分地隱藏自己,在幾乎不為人知的角落和事件內,真實地發生了和繼續發生著,也許多數人會懷疑、會猜忌甚至不屑一顧,但還是有人親眼看到了,這便足矣。


    “大叔,這還給你了。”長發男人絲毫沒有在意所有人驚駭之極的眼神,探手將剛剛賭贏的一百塊錢遞給了方才沮喪的民工,待得對方不怎麽好意思地接下後,又再次收迴了目光,隻是他怎麽也沒有想到,在一個地方,也有一雙無比炙熱的目光在注視著他。


    終於,兩人的眼神開始了劇烈的碰撞,雖然沒有絲毫的敵意,但那種交鋒卻是真實地存在著,其中不同的是,藍正天的目光裏,包含著太多的興奮與迫切,就像是多年未嚐甘露的龜裂土壤一樣渴求著希望的答案;而長發男人的目光裏,閃爍的確隻有古井不波的淡然,雖說這種淡然夾雜著些許的頹喪,但就是這樣的糾結於矛盾,也第一次讓藍正天開始了對於自己判斷的懷疑。


    詩雅驚歎與男人極限的反應,都忘記了注意自己的父親,直到男人慢慢擠到車廂邊緣的時候才迴過神來。


    伴隨著列車節奏的聲響,詩雅的耳朵裏傳來了父親喃喃的自語聲。


    “聰明,真是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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