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著額頭,宋觀循聲看過去,瞥見一個妹子,不過對方具體長什麽樣沒看清。那妹子站在光與影的交匯處,一半的麵容陷於陰影裏,隻有半身的鯨骨裙完整得被燭火之光照映出來。 宋觀從床上坐起來之後,這妹子就變得十分震驚崩潰,嘴中一直嚷著不可能。高分貝的尖叫實在聽得宋觀有點受不了,所以他閉了一會兒眼。低著頭,曲著腿,等著那一陣暈眩過去之後,宋觀長長唿出一口濁氣,這才重新看向床帳之外,結果這一重新睜眼,他就發現房間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又悄無聲息地多出了兩個人。 那兩個人均是黑衣黑袍,連鞋子都是黑的,整個形象說不出的陰森怪異。此時,這兩個人,正將先前那個尖叫的妹子給按在地上製服了,甚至為了避免這妹子發出吵鬧聲,他們還將這妹子的嘴給徹底堵住。 宋觀坐在床上看著那地上三個人,房間裏一時全沒了聲音,比墓地還安靜。而那兩個乍然出現黑袍人,也沒什麽稟報迴話,隻是一聲不吭地跪著,極其安靜,仿佛暗夜幽靈一般。 每次剛到一個新周目世界接管一個殼子時,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外。宋觀如今已經練就一派八風不動的本領——下麵人不說話,宋觀也不說話,多說多錯,這種時候,從來都是以靜製動最為妥帖。是以他就這麽維持著一派深沉形象,在腦中快速翻起了大綱。 死寂在這房間裏蔓延,對於在場的除了宋觀之外的人來說,這沉默隨著時間延長簡直愈加沉重得讓人無法唿吸。也就是這時,床帳之外的燭火忽然一跳,跟著,一道十分磁性悅耳的聲音響起:“令閣下受驚了。我沒想到我不過不在了半日,就出現了這樣紕漏。行刺的刺客我這就帶下去,明日公開行刑。至於今日當值之人,稍後我也會下去細查並依次處分。” 宋觀側了一下臉,看過去。 說話的是個金發碧眼的青年,身姿挺拔,麵容不俗,身穿騎士服,一雙馬靴將他筆直修長的雙腿線條完美展現了出來,他就這麽傾身朝宋觀行著半禮。 察覺到宋觀的視線,青年抬起頭,然後對著宋觀笑了一下。這青年生得極為俊秀,眉眼英氣,又是個天生笑臉,看著人不說話的時候,也有點帶笑的感覺,然後這一真正笑起來,一時給人感覺就耀眼得像是個小太陽了。哪怕是再難討好的人見了這一笑,也很難不喜的。 而宋觀想起方才自己看的大綱,他看著眼前這個帶笑望向自己的青年,卻是不由微微眯了一下眼。第260章 白虎番外·螢惑 【緣結生劫,紅線入命。】 在被當做小貓一類,以“鼠剩”這個身份活下來的那幾年裏,白虎經常的,是會覺得很疼。畢竟在龍蛋裏被吞了幾乎全部的靈力修為,最後隻剩了一副殘軀。初時還好說,然隨著年歲漸增,便愈發覺得行動間力不從心,但還是要裝作沒有事的那樣。當然有時候他也會不那麽疼。不過,往往在他覺得不那麽疼痛的時候,痛感就又會像是周期往複的潮汛一樣,如約而至。有時候疼得實在太厲害了,他就將臉枕在爪子上,默默地在心裏頭數數。 一、二、三、四、五…… 這樣的數數,每次在數到盡頭時停下所得的數字都是不一樣的。疼得不是很厲害時,他能很清楚地將每個數字都數清楚,疼得太厲害的時候,他自己也記不清楚先前自己到底數對了沒有。有可能數岔了,漏了不少數字,也有可能顛來倒去,將本來念過一遍的數字又反複提及。 每當這個時候,他就很喜歡黏著那個人。 繞到那個人腳旁,故意亂轉著引起對方的注意力。對方為了避免踩到他,會將他抱起來,放到一個相對很遠又不容易讓他爬出來的地方。但總也攔不住他,他最後還是會爬迴到這個人身邊。 他眷戀對方身上的溫度。痛的時候,就隻是想要對方多摸摸自己。盡管那點撫摸來帶的慰藉,和這從骨頭裏透出來的疼痛相比,薄得幾乎沒有什麽分量。可對他來說,那就像暗夜裏浮動的螢火。身處黑暗裏,那一點微光是能看見的期盼。人總是要有一點期盼才能活下去的不是麽——疼得很厲害的時候,他多半不想活,要想活下去,總得有依托支撐。 明明同一個蛋裏孵出來的兩個人,命不同。在未曾記起過往之事的時候,他是有嫉妒過從同一個蛋裏出生的胖龍的。為什麽一同孵化,對方的條件就得天獨厚?嫉妒這種微妙的情緒,帶一點豔羨和不甘。或許人身體不好時,就會敏感地想東想西想得很多。又或者其實這一切都是借口,他可能隻是天生善妒而已。 嫉妒的方麵有很多。嫉妒對方比自己健康,嫉妒對方活動活潑能得到那個人更多的注意力。嫉妒對方能夠化形。是,他生來不足,甚至化形都不得法。他看著那人將人形的胖龍抱到床上,偏偏留了還是原型的自己在籃子裏。就這麽喜歡人形嗎?前情往事皆不分明。懵懂裏,隻有一條紅線帶著灼熱的色彩,自他的手上延伸出去,聯係著那個人和一切未知。 當然是很喜歡很喜歡那個人的。抱著一種莫名忐忑的心情去喜歡。多相處一會兒就更加喜歡一點。似乎是未盡的遺憾被補足了。笨拙地學著撒嬌法子去癡纏那個人,那是自己事後想想都有點不好意思的厚臉皮舉措。 但再怎麽撒嬌,那個人好像還是更喜歡胖龍一點。 平日裏積累的委屈在胖龍化形的時候一瞬爆發。憤而離家,但其實他也就最開始時候憤慨了一下,天上明月,他在黑夜裏行走,冷靜下來之後,就又開始害怕,不是怕別的什麽,隻是怕自己這樣出來了,萬一那個人找不到自己可怎麽辦。然世上之事往往是屋漏偏逢連陰雨,當他急著想要迴去時,卻不慎跌了一跤,滾落陡坡,摔瘸了腿,不過幸而隨後碰到鴉九君,倒也沒太吃苦。 最後那人找過來將他接迴家,他看著那人浸潤在溫涼月色裏的眉目,生出一點叫他倍感陌生的冷淡。心裏一慌,他想細看,又不敢細看。被擦過四肢之後,他聽見那人說,以後再跑出去,就不會再找你了。 他知道他說的是真的。 他道歉地湊上去,撒嬌撒得小心翼翼。 是夜晚上,身體又開始疼了。因為斷了腿,也因為他實在疼得厲害,渾身無力也做不出其他舉動,爬也爬不出來,所以一動不動地,他隻能將自己在竹籃裏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哪怕再痛他也不會叫的。不為什麽。失控的慘嚎沒有人會喜歡聽的,光是想想那副畫麵就糟糕透了,他一點都不希望那人看到自己這樣淒慘失態的一麵。 如果能化形就好了,也想和那人睡在一起,而不是獨自睡在竹籃裏。 終於有一日,白貓模樣的鴉九君帶著一點不懷好意湊到他跟前,上下打量:“這麽慘啊,居然化形都化不了。喂,小鬼,我有辦法幫你,要不要聽我的?” 沒能抵住蠱惑,他還是用了鴉九君的方法。並且在事發之後,在那人質問時,他還說謊了,將自己說得頗為無辜,反正錯處都在鴉九君身上。 怎麽說呢,這是他第一次說謊,所以戰戰兢兢的,但麵前這個人似乎並沒有放太多注意裏在這件事上,所以這個謊話很輕易地就接受了,沒有任何的深究。 其實,對他來講,化形很痛。近乎於刻骨銘心的痛意翻江倒海地襲來。他不知道自己痛到無力而撲在對方身上的時候,那個人是不是察覺到了他細微而異樣的震顫。其實維持人形的時候也很痛,或者說其實怎麽樣都很痛,還是原型時負擔最輕。但他想著那個人是會喜歡的,於是就是疼,也覺得好像沒那麽疼了。 然而明明變成人形,完成了自己一直追求的樣子,但麵對那個人時,他卻不敢靠得太近,不敢像小時候那樣撒嬌。因為不知何時開始會夢到一點零星的陌生畫麵。盡管不太想相信,可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是以前曾經發生過的名為真實的過往。 作為“鼠剩”時的患得患失,到了“白虎帝君”這個身份麵前,一切都好像不值一提了。 他不知道宋觀為什麽會分割成兩個形態,也不想知道原因。如果稀裏糊塗的能就這樣三個人過一輩子,已是知足。但世事總不如人所願。被鴉九君帶走的時候,自己在想什麽呢?或者什麽都沒想。結緣生劫,紅線入命。他想起被自己一度遺忘了的三千年。三千年的時間也不長,和他一生的時間相比,也不過轉瞬即逝。 被鴉九君帶走之後,他不吵不鬧,隻是安安靜靜地自己守著自己的一方空間。所有的記憶正在慢慢恢複,無論是想要記起來的還是不想要的。其實對朱雀沒有恨意,感覺一切的發生對他來說,也不過是發生了而已。他靜靜地低頭看著自己手上的紅線。還在小木屋的時候,他和胖龍打打鬧鬧,都是玩笑。他踩在那個人腳上學貓叫撒嬌,事實上一開始他不會貓叫,隻會哼哼唧唧,還有“呀”的一聲輕唿,後來大家都覺得他是貓,他也就以為自己是貓了,於是學會了喵喵叫,隻盼那人聽見了能多看自己一眼。 縱觀一生,這漫長的,古井死水般不興波瀾的生命裏,兩段一夕相逢,隻有和這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白虎帝君,是一個具象的存在。無論是九嶷山,還是此地的小木屋。在這個人身邊的時日,是純粹的。 自然,隨後的,他在鴉九君這兒聽說了神君的出現,聽說了小龍的被帶走,也看到了鴉九君偷偷摸摸叼著靈芝出門,知道這靈芝是鴉九君要給宋觀的。是宋觀受傷了嗎?也是。應該會很擔心小胖龍的吧。盡管未曾見麵,但他相信來的神君就是朱雀無疑了。朱雀帶走胖龍,想必宋觀是不肯的。那爭執之後,宋觀是否受了傷? 他之前一直表現得很乖,所以鴉九君便是和宋觀賭氣,也對他沒有表現出非常嚴格的防備,隻是將他關在洞裏。逃出去的時候,洞口的法陣還是花了小白虎不少靈力。這消耗對他如今的身軀來說,著實是負荷過度。 他變迴原型,一路躲躲藏藏,跑跑停停。身子骨吃不消了的又開始疼痛起來,纏繞於小指的紅線,鮮豔得仿佛要淌出血。時逢夏日,入了夜有螢火明明滅滅地亮起。星星點點的。他在草間行走,有一隻在空中畫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然後停在了他的鼻尖。幽綠的光照亮了他形似貓咪的小老虎麵孔。 他看著停在自己鼻尖的螢火蟲,心想,近看的時候,這光亮要比他想的明亮得多。然後他輕輕抬起爪子,可是還沒有觸碰到那隻螢火蟲的身體,那隻螢火蟲就飛走了。 他在草間蹲著,想著那人和這些螢火是有點相似的。而很快的,這些螢火蟲就離開了這片草域,也不知最終飛往何方。天色漸明,他不擔心自己會迷路。他總歸是知道那個人在何方,因為兩人之間的紅線為他一路指引。 然後,他察覺到,宋觀在往歎息河的方向走去。 為什麽會去哪裏?是因為胖龍嗎,還是鴉九君,又或者朱雀?他思索了一會兒,便不再想了。作為“鼠剩”的時候,他總要嫉妒小胖龍。不過有時候又覺得小胖龍傻乎乎的,自己又何必拿對方當對手。但大多數時候又還是嫉妒地想著,為什麽宋觀總還是多喜歡胖龍一點。這條旁人看不見的紅線又是怎麽迴事呢?難道自己不是最最最特別的嗎? 而至如今,那些困擾他許多年的患得患失,都已經不重要了。 白虎也好,鼠剩也好;什麽神仙,什麽小妖。也不管那人是想做什麽,為什麽事情會變成眼下的局勢,所有的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在一切全都被想起的這麽個時間點上,他隻是想再見那人一麵。此後,甚至無論死生,都不重要了。 這貫穿這半路撿迴來一命的執念,被當做人祭卻死裏逃生的緣由,那日日被身體病痛折磨卻始終還是舍不得去死的理由,從始至終,也不過是想再多看你一眼而已。 【番外完】第261章 第十六彈 貴族 若是不出意外,眼前這位笑起來仿佛唿吸間都充滿了陽光味道的金發青年,就是本周目的主角受了。 宋觀按著大綱上的說明,試著叫了一聲:“溫特。” 於這個房間裏最後出場的青年,立時單膝跪下,從容而溫順地迴複道:“是,閣下。” 這下可以肯定了,這確實是主角受。 根據大綱所述,本迴的主角受,乃是個潛伏在炮灰攻身邊的——臥底。 是這樣的,西幻背景之下的本周目,主線劇情涉及搞的東西十分敏感,因為很敏感,所以以免被和諧,此後提起這個玩意兒就必須要人工打碼了,比如說——“革那個命”。 聽起來很厲害是不是?聽起來就特別敏感是不是?但具體到底怎樣,宋觀從那寥寥數語的大綱上,也看不出個整場變革到底具體是個什麽模樣。反正這周目“革那個命”發生的主要矛盾在於貴族和平民之間,乃是階級衝突,而主角受呢,是革命軍的一員,也就是站在平民反貴族的這一隊列之中。 主角受是平民,甚至可以說是貧民,以前是盲流,後來加入革命軍才過上了稍微有點人樣的生活。再後來在一次任務之中,主角受他冒名頂替了一個落魄貴族。那倒黴死掉的落魄孩子,是因為不幸卷入了小貴族的街頭鬥毆事件裏,被誤傷致死。當時,主角受本來是想救這個孩子的,結果沒成想人呢是沒救迴來,他自己倒是陰差陽錯地頂了這孩子的身份。 革命軍見機不可失,立刻命令主角受趕緊抓住這次打入敵人內部,當一個臥底,於是主角就開啟了他的臥底生涯。 當然,最開始的時候,革命軍這一方雖覺得是個機會,但也未曾太看重主角受。但架不住主角受的主角光環四射,誰能想到,才沒多少時日,一個素來令革命軍這邊最頭疼的老權貴,居然一眼相中主角受的資質,並欽點了主角受做自己的騎士,帶在身邊手把手教導。 這老權貴自然就是宋觀如今接手的炮灰攻殼子。人是大公身份,地位極其尊貴,國王都要忌憚三分。除此之外,老權貴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劇情身份,那就是,炮灰原主很不湊巧的,是本周目主角攻的祖父來著。 用不那麽文縐縐稱唿來講,就是爺爺了。 宋觀此時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皺巴巴的老皮,枯樹似的,上麵還有顯而易見的老年斑。他心中不由暗想,原主一個能當人爺爺的糟老頭子,頂著個“炮灰攻”的角色定位是幾個意思?要知道“炮灰攻”和“炮灰”是兩個概念,“炮灰攻”可是明確了感情線的,其感情箭頭指向必然是圈定主角攻受中的某一個。 想想自己這一身老骨頭,再看看麵前可以做這身殼子孫子的主角受,宋觀莫名想到“為老不尊”四字。不過麽,劇情需要而已,畢竟原主歸原主,他是他,所以宋觀也僅僅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心中古怪別扭了一下,後頭就全拋開了。 況且比起這個,更讓他有所觸動的,還是他發現這幾個人所用語言,正是他熟悉的西幻世界通用語。老年人的殼子總歸是經不得刺激,這不宋觀也沒覺得自己如何,就發現自己手指有點哆嗦。 兩個幽靈一樣的黑袍人,已經壓著被定性為刺客的妹子下去了,期間宋觀注意到那妹子看過來時極其怨毒的眼神,但他假裝沒看見,並轉頭對立在一側的主角受說道:“你下去吧。” 因為許久不說這門語言,所以有一點生硬。金發的青年抬目看向宋觀,忽然單膝跪下來,開口:“請閣下責罰我。” 宋觀沒接話。 青年抬起臉來,目光孺慕而充斥著信任之意,如果是演技,那真是演技滿分。然後這麽坐在床上,宋觀就看著主角受他打開了床旁櫃子的第一格抽屜,那格抽屜裏放著一條鞭子,仿佛毒蛇一般,盤繞成圈。 溫特將拿金色花紋的白鞭,從抽屜裏取出,雙手遞送到宋觀跟前,以極其恭敬的姿態再次申明:“請責罰我。” 宋觀:“……” 鞭笞這種責罰真的是非常那什麽了。 感覺自己是老變態。 但想著都是劇情而已,所以宋觀臉上沒帶出任何情緒來,就是很冷淡地接過了鞭子。如果原主和主角受一直以來都是這麽過來的,那就繼續這樣好了,他也著實不想做出什麽改變。 怎麽講,入手的這根鞭子,摸起來可以感覺到材質應當是皮的,且近看了更能觀察到鞭身尤其充滿光澤,顯然平日保養充分。方才粗一掃視,宋觀對這白色鞭子先前倒也沒瞧得十分仔細,這會兒都掂量在手裏了,才發現鞭子上有許多細小的分叉,如蛇信子般,白色的,分布鞭身兩側,同樣是皮製,也不知將鞭子弄成這般模樣是何意。 長相俊美的青年,跪在地上,慢慢地轉身背對宋觀所在的方向,然後脫掉了身上的衣服。當最貼身的那一件衣料敞開來時,溫特將披散在身後的金色長發撥到身前,露出自己線條分明的脊骨,以及後背上新舊交錯的傷痕。 盡管是騎士身份,但金發的青年並不像其他人那樣肌肉虯結,甚至皮膚也因為人種的關係而始終曬不黑。白皙的肌膚下,溫特的肌肉並不明顯,但韌性結實,有一種張揚年輕的力度美感。 維持著這個姿勢跪在地上,背對著人,溫特嘲諷地笑了一下。和其他人不一樣,在被大公看中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是條狗,就沒想著要做人。但最終事情發展成這樣,確實讓他沒料到。無需迴首,他也能在腦海中勾畫出來,身後這個老人臉上會帶著怎樣沉鬱而扭曲的表情。 從小的顛沛流離生活,讓他很能察言觀色。溫特早就感知到了對方在自己身上所投注的迷戀。在發現這一點的時候,他打了個寒顫,跟著一種羞惱的憤怒湧上來。該死的,這個人怎麽敢?!貴族就是這樣荒唐又惡心的東西。像蛆一樣。他是該慶幸的,這個老人自恃身份,所以不會,不敢,也不可能對自己做出什麽出格的舉動。當然,懷著惡意的想法來揣測,老到這個歲數,也早就沒有可以做出惡心事的能力了。 第一次被鞭打時,他是正麵跪在這個老者的麵前的。即使多年過去,溫特依然記得那一天發生的全部細節。從一開始的錯愕到最後的木愣,直至最終被打到昏死過去。老人神色壓抑瘋狂的麵孔,讓他壓根不想迴憶卻根本無法忘記。他在病床上躺了好多天,一開始是真的,後來幾天都是裝的。那時候他是真的怕了,並且這股懼怕在他充分意識到的情況下,延續至今。是的,一直到現在,溫特在挨鞭時也隻肯背對老人,完全不想看到那蒼老麵孔的正麵。 溫特知道自己的恐懼,卻無法從那個陰影裏走出來。恐懼是弱者才會有的,他不甘,所以他是故意主動將鞭子遞到老者手裏,也是故意做出那般欽慕信任的樣子。反正都是要挨打,他就是要老人不好受,以一種隱秘而扭曲的勾引姿態去挑釁。 跪在地上,如同往常無數次所經曆的那樣,溫特死死盯著自己的正前方,等著身後那人的鞭打。往常,他一遞上鞭子,無論對方再怎麽隱忍,總免不了唿吸變得粗重,然後就動了手。可這一迴,他等了很久,對方居然遲遲沒動作,甚至氣息沒有絲毫變化。 金發的青年略微遲疑一下,到底還是沒轉過頭:“閣下?” 將鞭子展開的宋觀有點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不要叫我閣下。” 他拿過劍拿過刀,這麽多周目下來,還真就沒用過鞭子。這種柔軟的武器對他來說相當陌生,所以他在琢磨著用什麽個力道打下去才比較合適。偏這會兒主角受又催他,宋觀抖了一下手腕,總算是揮出了第一鞭。但這力道顯而易見是太輕,抽在溫特背上,連點紅痕都沒留下。 不過宋觀很快揮出第二鞭。這次力道加重不少,溫特後背立時顯出了一道紅腫的鞭痕。然後跟著就是第三鞭,第四鞭……打著打著,宋觀手勢頓了一下。直到這會兒他總算明白,為什麽手裏這條鞭子會有分叉。方才剛看到的時候,他還以為那分叉是為了叫人挨打的時候更痛苦點,但摸著那皮質的柔軟料子,他一時也有點疑惑這個材質好像不夠硬朗,不過因為都是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所以他也沒深思。而打到現在宋觀總算是明白了,鞭子上的分叉本來就不是要人痛苦的,而是出於行刑人的詭異需求,是要讓鞭痕呈現得更加優美。 原先青年背上的傷痕一重疊一重,倒叫人看不出所以然來,而今新的鞭痕印上去,落在這具骨架勻稱的肉體上,便呈現出一種畫作般的美感,仿佛某種充滿生機的植被畫,尤其打到後頭青年身上出了汗,汗水遍布在紅色的鞭痕上,隨著肌肉起伏,很有一種色情的衝擊力。 心中暗暗槽了一會兒原主,宋觀就收了鞭子不打了。那原主老頭是不是有點猥瑣? 之所以用“有點”,是因為宋觀他還不是很了解原主,因此覺得不好隨意點評,所以姑且就先用上了“有點”這麽不溫不火的詞匯。 溫特依然跪在地上保持著背對著宋觀的姿勢,半晌,才出聲:“閣下為什麽停了?是因為覺得我不配管教了嗎?” 他此時嗓音沙啞,簡直像是情事過後。宋觀一聽,有那麽一點了然。他越發覺得原主不堪,並且這會兒對原來老頭子的評價,都不是“有點猥瑣”,而是改成“很猥瑣”了。不過,心裏這樣想著,左手上掐著鞭尾,另一隻手握著鞭柄,宋觀嘴上說的是:“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金發的青年聽了這話,好半天沒動作,約摸是太出乎意料。直到宋觀隨手扔了鞭子在地上,並且躺進被窩,溫特才撿了自己在地上的衣服,然後一件一件穿上。 他起身轉過來,如同完全沒挨過鞭打似的,朝宋觀行了一個禮:“一切如您所願,閣下。” 閉眼躺在床上的宋觀突然道:“等一下。” 溫特維持著行禮的姿勢:“是,閣下。” 宋觀側了一個身,依舊閉著眼睛。方才揮鞭子花了他不少體力,於是這下子很有點困。如此經不得勞累的殼子,原主還那麽孜孜不倦不懈怠地去抽打主角受,還真是美色糊眼,豁出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