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


    第四章


    1987年10月19日,星期一,第四天。


    一一


    淩晨零點20分


    周圍很黑,也很靜。夜到了這個時候就有點可怕了。


    於小蕙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靜靜地諦聽著。


    單人床那邊傳來輕微的唿吸聲,那是看守她的一個女人。她在臨睡前把於小蕙趕到地板上去,並隨手扔給她一條毯子,她說:“你老老實實地睡覺,別自找黴頭!”她看著於小蕙裹著毯子在牆邊躺下,便熄燈躺在床上。


    於小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地躺了兩個小時之後,求生的**再次湧上心頭。她咬著嘴唇克製著這種難以忍受的**,不讓眼淚流下來。


    在這一整天的時間裏,她多次陷入到一種朦朧的幻覺之中。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象滑入到水中,象魚一樣在水中漂浮著。這時她就會失去恐懼感,心裏空蕩蕩地想,死就死吧,死很輕鬆,很愜意,那是一種撒手而去的感覺。何敏已經因她而死了。現在,她真的不想再擔驚受怕了。然而,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生的**又變得那麽強烈。她總是想到她的弟弟,他是她的驕傲。她開始惦念弟弟是否收到了她寄的錢。她更願意有一天,看到弟弟在信裏對她說:“好姐姐,謝謝你了,你幫了我的大忙。”


    她想活著離開這裏。


    她小心地打量著周圍。房間裏很黑,唯有窗簾邊上照進一線月光,隱約勾勒出房間裏的大致景物。她悄悄地坐起來,在黑暗中窺視。房間裏的家具不多,並不擋她的道。房門關著,但她知道門沒有鎖,她的記憶裏沒有鎖門的印象。走廊裏的門是否鎖了她就不知道了,她現在隻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現在,她必須首先找到一雙鞋。她的中跟皮鞋被他們用菜刀劈開了。他們檢查得可真夠徹底的。最後,他們把衣服還給她,卻沒有給她鞋。


    她輕輕地掀開毯子,向單人床那邊爬過去。她記得那個女人穿著一雙淺幫的網球鞋。她很奇怪這麽一個女人怎麽會穿一雙網球鞋。但這種鞋對她能否逃命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她想,她總不至於穿著鞋睡覺吧。


    她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他們沒有找到那個戒指。直覺告訴她,她藏在粉蜜瓶裏的戒指已被另外的人拿走了。下午六點多鍾的時候,她剛被允許穿上衣服,一個女人給她送來開水和盒飯,她一點一點地吃著。有人在外麵的走廊裏走來走去,腳步顯得很匆忙。一會兒,一個男人走進來,惡狠狠地盯著她問:“喂,你是不是把戒指放在雪花膏瓶子裏了?”她不知所措地點點頭。到了半夜的時候,她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她現在已經沒有存在的價值了。恐懼在一瞬間攫住了她的心。


    於小蕙一寸一寸地模著地麵,她逐漸模到了床跟前。這時,她模到了一隻鞋,很快她又找到了第二隻。她全身哆嗦著把鞋套在腳上。


    床上的女人很安靜,發出輕微的唿吸聲。於小蕙慢慢地向門口爬去。她觸到了房門,上下模索著,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她抬起頭時,幾乎嚇得尖叫起來。


    一張窄窄的行軍床幾乎完全堵住了房門,一個男人仰頭躺在床上,半睜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廁所裏的燈沒有關,昏黃的燈光透過玻璃上的舊報紙,在他的臉上蒙上一層土黃色。


    於小蕙總算平靜下來,隻覺得汗珠子順著臉頰滴落下來。她側著身子從行軍床邊上擠過去。行軍床的邊上還有一扇門,虛掩著,裏麵沒有燈光。她不知道裏麵有沒有人,隻是慢慢地從門口爬過去。


    她模到了公寓的門,一點一點地向上模。當她模到一個粗大的鐵門栓,上麵還吊著一把大鎖的時候,她絕望得幾乎昏過去。但她後來發現鎖並沒有鎖上,隻是吊在上麵的時候,才多少鬆了一口氣。她哆嗦著摘下大鎖。但門栓有些緊,她拉出門栓的時候,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她一次又一次地停下來,恐懼地聽著周圍的動靜。她的全身冷汗淋淋,汗水順著腋下流到胸前,並聚集在乳豆上,使她癢得要命。她不得不停下來揉揉胸脯,讓衣服吸去汗水。


    門栓終於被拉開了。但她此時已累得精疲力盡。她跪在地上,把臉埋在兩腿之間,雙手緊緊地抱住頭,竭力克製住全身的顫抖。她哆嗦著快要哭出來了。


    她繼續向上模,模到了司必靈鎖。她站起來,用雙手去擰那個鎖鈕。就在這時,她聽到身後有人哼了一聲。她猛地轉過身來,恐懼地睜大了眼睛。行軍床上的人沉重地翻了個身,又沉沉地睡去。她的心髒就象打鼓一樣咚咚地跳著,嗓子眼緊得就象勒上了繩索,好一會兒才鬆懈下來。她重新轉迴身,閉住唿吸,擰開門鎖。她輕輕地拉開門,一陣冷風從門外吹進來,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門外麵漆黑一片,但她已顧不了許多了,側著身子一點一點地擠出去。她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把門關緊,還是就這樣虛掩著。她輕輕關上門,鎖舌在門上碰了一下,她感覺到鎖舌在往裏縮,她又拉了一下,誰知那鎖舌竟哢噠一聲彈進鎖孔裏,響得就象打槍一樣。她知道不能再猶豫了,急忙轉身,盡量放輕腳步向樓下跑去。


    她模索著跌跌撞撞地向樓下跑。快到一樓的時候,她聽到樓上傳來很響的開門聲和喊叫聲。她衝下最後幾級台階,猛地撞開樓門,向外麵的黑暗中狂奔而去。


    外麵的夜很黑也很潮濕。一棟棟樓房就象山一樣聳立在周圍。白蒙蒙的月隱約照亮了樓房之間的水泥小路。


    於小蕙順著水泥小路猛跑。她真希望能碰上幾個下夜班的人,但路上一個人影也沒有。她拐過樓角時,聽到後麵的樓門被人用力撞開來。


    她跑到了街上,但街上既沒有人也沒有車,一盞盞的路燈把周圍照得通亮。她迴頭看了一下,遠遠的有三個人向她追過來。她感到一陣絕望,她快要跑不動了,唿吸急促得就象一隻要死的雞。最要命的是,她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隻是象隻沒頭的蒼蠅一樣到處瞎撞。


    她再次迴頭時,看見追她的人已經很近了。他們壓低了嗓門叫她站住,他們罵她是不要臉的臭女人。她感到奇怪的是,追她的人隻剩下兩個了,那一個不知到哪兒去了。


    路的那頭亮著兩盞紅燈。於小蕙希望那是一輛汽車,她希望汽車上的人能保護她。但她很快就失望了,掛在鐵架子上的兩盞紅燈,照耀著下麵黑漆漆的井口,旁邊的一堆汙泥散發著臭氣。就在這時,從前麵的黑暗之中衝出一個人來,攔住了她的去路。她明白了,這就是那第三個人。她軟弱地蹲下去,劇烈地喘息著。


    後麵的人追上來,站在她的身邊,也在喘著粗氣。他們惡狠狠地罵道:“臭女人,我看你往哪兒跑!你跑呀,你跑呀!”


    於小蕙絕望得氣力全無,閉著眼睛蜷縮在地上。被濕發遮住的臉,在路燈下就象紙一樣的蒼白。她被人從地上拖起來,一邊一個抓著她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在她紛亂的意識裏,她知道,她要是這樣被帶迴去就必死無疑。他們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何敏就是這樣死的,眼下就要輪到她了。她在吃晚飯前就已成為多餘的人了。可是她真的不想死呀,她才二十多歲呀,好日子還在後頭呢。她還有一個多麽好的弟弟呀,他肯定還會需要她的幫助的,她真的不想死。恐懼使她拚命地動著腦筋,拚命地動著腦筋。


    走在她後麵的人顯然氣得要死,一路不停地罵著。他每罵一句就在她的**上踹一腳,每次都使她向前踉蹌幾步。但兩邊的人緊緊地抓著她,不讓她栽倒。她右邊的人也動了邪念,騰出一隻手去捏她的**,並且還嘻嘻地笑著。


    對於這些,於小蕙一點感覺也沒有。她隻是麵無表情地盯著前麵的那兩盞紅燈。她曾經把那兩盞紅燈當作汽車,結果卻不是。那兩盞紅燈就在她前麵不遠的地方亮著,就象她的兩隻紅紅的眼睛。


    她後麵的人又踹了她一腳,這一腳卻踹在右邊那個人的手上。他鬆開於小蕙,揉著手罵道:“你他媽的瞎了眼!”接下來隻是一瞬間的事,於小蕙隻覺得眼前一亮,舉起右手在左邊的人臉上狠狠地抓了一把。她猜想她的指甲一定尖得像刀子一樣。那人喊叫了一聲便鬆開了手。於小蕙就勢把他一推,撒腿就向那兩盞紅燈跑去。


    她一邊跑著一邊睜大眼睛看著紅燈的下麵。正如她所想的那樣,紅燈的下麵是一個下水道的豎井。井口敞開著,旁邊堆著一灘散發著臭氣的汙泥。


    她瘋了似的衝到井口旁邊,什麽也來不及多想了,閉著眼睛便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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