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光楠很吃驚,難道她還有另外一個人嗎?但他很快就消除了這個疑惑。他們的神色裏沒有那種情人的親昵。中年人扳著手指說著什麽,希湘偶爾插一句,中年人立刻點頭。他是下屬,鄭光楠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們沒有上車,似乎在等著什麽人。仿佛是為了證實這一點,中年人向門裏喊了一聲。


    正在這時,那個年輕的男招待走到鄭光楠的身旁,很粗魯地推推他的肩膀,說:“嘿,老兄,快吃你的飯,別東張西望的,看什麽看!”


    鄭光楠有些驚訝地迴頭看他一眼,覺得對這種幹涉沒有理睬的必要,便繼續向窗外看。


    那人卻提高了聲音,“嗨,說你呢!吃完了走人,我們要關門了!”


    鄭光楠氣惱地站起來說:“你到底是什麽意思,飯店哪有這個時候關門的?我還沒吃完呢。”


    那人冷冷地盯著他,“叫你吃完了趕快走,別東張西望的。”


    他說:“我吃飯的時候隨便看看你們也管?”


    他扭迴頭,他看見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從樓房裏走出來,正準備拉開車門。他們都聽到了這邊的爭吵聲。林希湘也扭迴頭,她和鄭光楠的目光一下子碰到了一起。她看上去有些驚訝,似乎也有些生氣。這時,鄭光楠感到有些不安了,他感到自己這樣真有些失了身份。


    他看見她似乎對身邊的中年人說了一句什麽。那中年人舉起手向這邊揮了一下。鄭光楠立刻感到剛才已聚攏過來的幾個夥計正慢慢地退開。他感到一陣瞬間的寧靜,和身邊的空曠,周圍的一切仿佛都不存在了。他象個木頭樁子一樣站在那裏,不知該怎麽辦才好。


    林希湘隔著馬路看著他,那目光是黑色的,含著幽幽的怨意,直剌著他的心。她什麽表示也沒有,彎腰鑽進那個老人為她打開的車門。這又是使他驚訝的事。那個老人繞過汽車,從另一側上了車。汽車無聲無息地開走了。


    鄭光楠目送著汽車遠去,感覺到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到底還是發生了,希湘就如那輛汽車一樣正在離他而去。他絕望地站著,呆呆地看著窗外。


    那個中年人帶著淺淺的微笑,走進雞粥小店。他友好地拍拍鄭光楠的肩膀,讓他在桌旁坐下來。迴頭說:“再來一杯紮啤,添兩個菜。”啤酒和菜立刻就送上來了。


    他斟滿酒杯,笑著說:“老兄,別在意。這兒的人,”他向周圍揮揮手,“都有一點火氣,僅此而已。”他喝了一大口酒,也示意鄭光楠喝酒。又說:“我想說的是,人哪,還是隻管自己的好,凡事少看少聽少管最好。這裏也一樣,我想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鄭光楠點點頭。他明白這是一個警告。毫無疑問他對這個小店裏的人有非同一般的權威,他的話絕不會是隨便說說的。這時,一個巨大的疑問從他的心裏爬上來:那麽林希湘呢?


    那人笑了一下又說:“你以後有什麽事需要我幫忙,請盡管來找我。”他掏出一張名片遞給鄭光楠。名片上印的頭銜是一個什麽公司的經理,姓名是楊懷軒。這個楊懷軒又拍拍他的肩膀說:“飯錢我都付了,請慢用,我告辭了。”他說完便起身走了出去。


    鄭光楠滿心都是疑惑。他清楚地知道這個人從進門到出門就沒有掏出過一分錢,也沒有說過“記在我的賬上”之類的話。但顯然他的話是管用的。他後來起身離開的時候,並沒有人攔著他。


    他慢慢地往迴走,頭暈暈的,就象喝醉了酒一樣。他手裏還捏著那張名片,心裏感到今天的事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他要好好地想一想,真的要好好地想一想了。


    一一


    上午11點20分


    林希湘坐在汽車裏一言不發,臉色清冷蒼白。藍子介幾次察看她的神色,終於打消了開口說話的念頭。


    她沒有想到鄭光楠會出現在這裏。他是來找她?來觀察她?甚至,來監視她?他不會那麽壞,但他來這裏幹什麽呢?以前他們見麵都是事先約好的。至少,來之前他可以打一個電話呀。她所知道的是,他們之間的關係已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危機,這是她細膩的感覺裏已經感覺到了的。


    另外一件讓她不愉快的事是,以前知道鄭光楠這個人的,隻有藍子介和趙建。但今天在場的人還有楊懷軒和手下的幾個夥計。她感到自己的私事正在被公開出來,這是她最不能容忍的。


    但是,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件事。在她的心裏,鄭光楠還是占著相當大的份量。察覺到這一點時,她心裏更憂慮了。她最擔心的是,鄭光楠就此離開她。


    汽車靜靜地行駛著。最後,開進一道鐵門,沿著濃蔭蔽日的車道駛到一棟法國式的紅磚雕花的樓房前。汽車輕巧地繞過精心照料的花圃,在門前停下來。


    這是她從前的家,她從小就住在這裏。她的父親就是在這座樓房的前麵被人用鎬把打死的,這是她永遠也忘不了的。十幾年後,這棟房子再歸還給她的時候,裏麵住著省物資廳的一位副廳長。她表示,隻要副廳長承認她的產權,付一點象征性的房租,就可以在這裏繼續住下去。這位副廳長後來成為她第一個官方的關係。


    昨天下午,她通過電話向副廳長提出,要借用這個房子見一個客人時,副廳長立刻同意了。今天一早,就帶著全家出去度周末了。


    林希湘下了車,依戀不已地打量著周圍的景色。一切都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更加蒼鬱和深沉,許多小時候熟悉的樹木和山石,此時已多少有些陌生。她也不知道自己今生今世是否還能重新迴到這個家裏,這是她每次迴到這裏都會生出來的悲哀。


    她走進小客廳時,馮振德已經等在那裏了。


    陪著他的是黑魚餘葉玲。她妖嬈地站起來,說:“希姑,你怎麽才來呀,馮先生已經等你很長時間了。”


    林希湘看著馮振德,和他互相點點頭,一言不發地在桌旁坐下來。藍子介坐在他們的側麵。餘葉玲走出去,不一會兒,用茶盤端進來三杯咖啡,一一放在他們的麵前,笑著點點頭,然後轉身走出去,隨手關上小客廳的門。


    林希湘靜靜地看著馮振德。她和他見麵不多,從未深談過。她對他的了解都來自藍子介的一份調查。藍子介對他的評價是:精明的小人。希湘暗想,這個評價沒準還真準確呢。


    “馮先生,請說吧。”希姑點燃一支煙,說道。


    馮振德點點頭,“好吧。希姑,咱們都是一條道上的,就不說廢話了。我這次來,是想請你幫忙的。”


    “為了黃金?”她平靜地問。


    馮振德象被燙了一下似的眯起了眼盯著她,但還是說:“是的。”


    “多少?”林希湘不動聲色地問。


    馮振德覺得她問得也太快了,她就是要剝他的皮也不該剝得這麽快。但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不能因小失大。低聲說:“一萬一,”又補充說:“兩。”


    “我們得多少?”


    “利潤的百分之五十,這公平合理。”


    “你們為什麽不自己幹?”


    他搖搖頭,“這不是小數,我的力量不夠。我知道,你在各方麵都有很多關係。我希望你能出麵通通關係,其它具體的事由我來幹,你們坐享其成就行了。”


    藍子介這時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輕聲說:“馮老板,這話過頭了,我們不可能坐享其成的,否則你來找我幹什麽?對嗎?”


    馮振德有些惱火地瞪著他,隨後又看了希姑一眼,他明白他操之過急了。他不想把這件事搞砸,“是,你說的對,藍伯。這句話我收迴。希姑,現在我是到了關鍵的時候了,我需要你的幫助。這不是一樁小生意,是一筆大生意。好幾百萬的大生意。我說的是美元。”他停了一下又說,“我也不是一個人,這次和我合作的是美國人。他們也是做大生意的。報紙上叫他們是黑手黨,我猜,也就是那麽迴事。”


    希姑搖搖頭,“不,我們不想和什麽黑手黨做生意。”


    “別,你等等,希姑,”馮振德急切地說,“他們很有錢,他們也能讓我們賺大錢。這次為了收購黃金,他們一次就出了五十萬美元。希姑,你聽我說,幹咱們這行的,就得做這些生意。這是必須的。他們願意和我們做生意。中國要開放就擋不住他們。他們不是和我們就是和別人做生意,你明白嗎?我們為什麽不能抓住這個機會?怎麽樣,一起幹吧,決不會出什麽差錯的。”


    希姑再次搖頭,“馮老板,我還是那句話,我們不和什麽黑手黨做生意。其次,我們也不想做什麽黃金生意。不錯,我們是做一些這樣那樣的生意。但有些生意我們不做,我們有我們自己的原則。很抱歉,我不能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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