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時洛剛進fs不到一星期的時候。  那會兒時洛的爸爸柯春傑還不死心,見時洛聽了餘邃規勸從黑網吧搬去fs基地做了職業選手,又動了心,覺得能再進一步,進而將時洛勸迴學校去念書。  能做職業選手不在莫名其妙的平台上弄什麽直播當然是好多了,但還不夠,柯春傑心中始終覺得做職業選手也不是正途,更別提有柯昊珠玉在前,時洛如此叛逆,柯春傑在時洛爺爺麵前很抬不起頭來。  柯家就兩個孫子,相較早進了名校大門的柯昊,自己兒子就有點太上不了台麵了。  於是在時洛搬去fs沒幾天,從柯昊那探聽到fs基地地址的柯春傑登門了。  正經的親爸爸來了,餘邃沒道理不讓人家進門,而且他那會兒也心念不定,想著時洛真能同意迴去上學也不錯,遂沒多說什麽就將柯春傑請進了門。  不過餘邃沒將人帶到時洛宿舍去,隻將人請進了訓練室。  餘邃坐迴自己機位前戴上耳機玩遊戲,示意兩人隨意。  空蕩蕩的訓練室裏,餘邃照常訓練,父子倆之間暗潮湧動,氣氛詭異。  十七歲的時洛憤憤地瞪了一眼餘邃的背影,戒備地看著柯春傑,一句話也不說。  有外人在,柯春傑也很克製,他環顧訓練室內環境,微微皺了皺眉。  還沒到中午,其他隊員還在睡著,打掃基地的阿姨也沒來得及收拾,訓練室內亂糟糟一團,除了餘邃的機位前利索點,別人機位前都是各種外設線隨意纏在一起,各種手辦亂放,訓練室中間的地上還攤著不知誰的拚圖,小沙發上靠墊落在地上,沙發前的桌上還放著外賣盒,還有幾杯喝剩沒丟的奶茶。  柯春傑不著痕跡地按了按自己鼻子,剛勉強在沙發上坐下來又瞬間站起身。  沙發上放著不知誰的幾粒鍵帽。  柯春傑坐都不想坐了。  時洛眼中閃過一抹冷笑,他一把撈起那幾個鍵帽坐在了沙發上,兩腿搭在了前麵小桌上,低頭看手裏的鍵帽。  柯春傑歎口氣:“洛洛,我都聽你哥說了,這邊是挺好的,但人家並不缺你啊,你完全可以先上學,和這邊保持一個良好的聯係,有你哥哥的人情在,這邊的關係也不會斷。”  時洛抬眸,像看煞筆一樣地看了柯春傑一眼,嗤笑沒說話。  柯春傑完全不知道自己這話有什麽不對,也絲毫不覺得自己戳在這有多格格不入,繼續勸道:“馬上就要高考了,你成績那麽好,不參加高考,你不覺得可惜嗎?”  時洛捏著鍵帽,抬頭反問:“可惜什麽?”  “可惜你的成績啊!”柯春傑氣不打一處來,“十年寒窗才有這個成績,你不覺得浪費?”  “不啊。”時洛坦然地看著柯春傑,有一說一,“我成績好又不是因為我努力,隻是腦子太好了而已,我又沒為了念書吃什麽苦,這有什麽浪費的?”  柯春傑氣結:“時洛!”  時洛將手裏的鍵帽拋來拋去,嘴角微微勾起:“這是實話,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心疼。”  柯春傑壓著火:“那你還覺得挺光榮是不是?!”  “不光榮,但也不至於覺得丟人。”時洛眼睛黑亮,盯著柯春傑,“是有人覺得丟人吧?在爺爺那邊,有點交代不過去了?”  柯春傑被戳中心事,一時無言。  時洛眼中閃過一抹快意,他點到即止,沒繼續說下麵的話,收起腿轉而蹲在沙發上低聲吹口哨。  “我明白了。”柯春傑不再虛頭巴腦地打官腔了,“你純粹是為了報複我對吧?時洛,用自己的前途來氣你親爸爸,你蠢不蠢?你將來不會後悔?你氣的是我嗎?你耽誤的是你自己!”  時洛嘴唇動了動,並沒說什麽。  “幼稚!可笑!”柯春傑厲聲道,“等你成年,等你真的成熟了,你就知道現在自己的行為有多不負責任!不是對我!是對你自己不負責任!”  時洛吐了一口氣。  “別讓我把話全說出來,不太好聽。”時洛微微眯起眼,“我退學到底害的是誰,你心裏最清楚,爸……有些話全說開了就真沒勁了,我也不想詛咒爺爺,咱們差不多就得了。”  柯春傑語塞。  時洛冷笑一聲,不說話了。  柯春傑忌憚地看著時洛,原地走了幾步,深唿吸了下,放緩了語調:“我明白,你還是恨著我,是不是?”  “爸爸太忙了,這些年照顧你照顧得不好,但你看看柯昊,你伯伯伯母就好好照顧他了?他比你還不如,沒成年就自己出國念書了,這些年都是自己照顧自己。”柯春傑輕聲道,“但你看你堂哥,他怪過你伯伯伯母嗎?人家掙的第一筆錢,一分沒動,全給你伯伯伯母買了禮物,這時候你怎麽不看看人家?”  時洛笑了。  時洛認真道:“那真對不起,我賺的第一筆錢全買早飯了,比起給你買禮物,我得先讓自己吃飽飯。”  柯春傑有些繃不住了,他下意識地看了餘邃一眼,低聲道:“就這點兒事,你要翻舊賬翻到什麽時候?”  “永遠。”時洛淡淡道,“抱歉,我就是喜歡翻舊賬,尷尬的又不是我,為什麽不能翻?”  “行,行。”柯春傑竭力讓自己聲音溫和些,“爸爸知道錯了,爸爸保證,以後絕不限製你的任何花銷,好吧?生活費給你翻倍,讓你隨時有錢用,好不好?”  柯春傑拿出手機來看了一眼道:“兩千……翻倍是四千,我給你再添一千,五千,足夠了吧?”  柯春傑忍無可忍地看了一眼桌上隔夜的外賣袋,低聲道:“家裏阿姨做的好飯好菜不想吃,就想來過這種日子?而且你就算在這打遊戲了,他們又能給你多少錢?!”  時洛一頓。  來得匆匆,餘邃還沒跟他談過這個,他確實不知道會有多少。  柯春傑見時洛不說話了又道:“明白過來沒有?爸爸供著你不願意,就非要來這裏晝夜顛倒吃些三無外賣,喝這種不知成分的飲料,然後在大好年華裏賺點小錢糟踐你自己?!”  哢嗒一聲,訓練室另一邊,餘邃摘了耳機,父子倆下意識看了過去。  “不好意思叔叔。”餘邃微笑,“無意打擾您和您兒子交流,就是看您好奇一直在問,迴答您一下。”  “我們fs俱樂部fog分部這邊比較無情無義,從來沒有給選手一個精神緩衝的傳統,所以我們隻有一隊,沒有二隊沒有替補。時洛選手過來是個意外,他現在名義上是我的替補,也是我們這邊這些年第一個替補,所以在年薪上沒有參照,耽擱了點時間,但在剛才已經定了。”  “替補而已,拿我年薪的十分之一應該就可以了,他現在經紀約不在我們手裏,所以其他廣告費直播簽約之類的待定,單說基礎簽約費……”餘邃一笑,“應該是三百五十萬,折合月薪不到三十萬。”  電競門外漢柯春傑聽到這個數字呆在原地,臉逐漸綠了。  時洛強忍著,咳了兩下。  餘邃拿起耳機:“順帶一提,桌上的外賣是我們常去的私房菜店家專門送來的,不是用手機app能定的那種,食材絕對沒您家的好,但也全是日本當天空運過來的,絕對吃不壞時洛,您放心。”  餘邃看向時洛:“還有,那幾個限量鍵帽是puppy的,一個四千多,玩玩可以,別弄丟了。”  餘邃戴上耳機,繼續打遊戲了。  時洛攥著手裏總共五位數的鍵帽,抬頭看向柯春傑:“您剛……說一個月給我幾千來著?”第13章   有關時洛家裏的事,餘邃雖疑惑,但一直沒問過時洛什麽。  時洛當時那個情況,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家庭關係很複雜。餘邃不善於替人解開心結,也不想探聽別人隱私,就那麽一直心照不宣地擱置著,直到有天餘邃自己開車帶著時洛走了十來公裏才找到一家餛飩店後,終於忍不住道:“柯昊初中時手頭就非常寬裕了,怎麽你……”  怎麽你能那麽慘,到現在了每天不吃早飯就沒安全感。  “隊長,你家的所有親戚裏,是不是有那麽一個……”時洛被餛飩燙得舌頭麻,他嘶嘶地抽著氣,“極品親戚?或者相對極品的?”  餘邃遲疑,點了點頭。  時洛道:“我爸,就是我家所有人眼裏那個極品親戚。”  “從小不學無術,長大胡作非為,戀愛關係混亂,結婚一時衝動,婚後不負責任,在我爺爺給他安排的職位上屍位素餐偷財撈錢……”時洛嗤笑,“五毒俱全,說的就是他。”  餘邃微微皺眉。  餘邃少年時偶爾會去柯昊家裏,離家那年更頻繁,幾乎每月都會去蹭吃蹭喝一次。  柯昊當時和父母三人單住著,家裏不算很大,但一看就是那種很講究的家庭。  柯昊父親儒雅溫和,柯昊母親溫柔優雅,待人有禮,知道餘邃的職業後表示很理解,還時常勸餘邃要勤於同父母溝通,爭取早日將矛盾解決,一家人總歸是一家人。  那年的柯昊家給了年少的餘邃許多慰藉,所以在知道柯昊還有叔叔堂弟時,餘邃本能地以為同本同宗,就算比不上柯昊家應該也差不了哪去。  事實卻並非如此。  時洛口重,吃碗餛飩要放不少作料,一碗餛飩快倒了半瓶醋,他一麵繼續添醋一麵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爸比起我伯父寒酸很多?”  餘邃沒說什麽。  時洛自己滿不在乎:“沒什麽不能說的,他確實沒什麽錢,就這麽一個人,你自己說,你要是我爺爺,你放心把重要職位給他?你放心把大筆錢交給他?”  餘邃笑而不語。  “也許給過他不少,但他太能敗家了,總是在我都覺得不行的事兒上投錢,賠大了就是我爺爺兜底,兜多了,我伯父伯母麵上不說,心裏……”時洛自嘲一笑,“我都替他臉紅,偏偏他不覺得,還總是跟我爺爺要錢,我爺爺也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太對不起我伯父,所以在五年前我爸賠了小半個公司後,再也不給他錢了。”  時洛飛速地吃了半碗餛燉,道:“不過他每月還是能領些紅利的,他隻要老老實實地拿錢花錢當個閑人,也不會有什麽事,偏偏他不甘心,總想搞點什麽大新聞讓我爺爺承認他,重新把家業交給他,結果你能猜到的,我爺爺對他越來越失望,給他的紅利份額都減少了。”  餘邃眼中閃過什麽,他嘴唇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時洛喝了一口湯,挑眉:“所以,我爸現在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我了,我爺爺雖然也不喜歡我,但我總歸是他孫子,成績還那麽好,他要多考量一下的,然後……我爺爺今年已經八十了,你明白了吧?”  餘邃默默地看著時洛:“所以你退學了?”  “對。”時洛漠然,“我不可能幫我爸爭遺囑份額,就算將來真的能拿到什麽他也不可能給我,更別提我本來也不想要。”  時洛捧著大大的餛飩碗挑眉:“所以還是早早破罐破摔的好,讓我爺爺把我們父子一塊兒放棄了,一分錢都不留給我們那就最好了,我已經能養活自己了,他……”  “他也餓不死,隻是要過著在我伯母的白眼下靠著我伯父的救濟過下半生憋憋屈屈的日子。”  時洛暢想了一下那個場景,爽得拍大腿:“真能這樣的話,那我得多開心!”  餘邃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含笑看著時洛。  若是別人,這會兒必然要或急切或苦口婆心地勸時洛不要因為一時痛快耽誤自己,前程是自己的,不能為了報複,傷害自己耽誤自己,更何況那是自己親爸爸,父子之間哪有什麽血海深仇呢?  可時洛麵前的是餘邃。  餘邃當時道:“你的選擇,你的自由。”  前途是自己的,爸爸是自己的,自小受的傷痛和折磨也是自己的。  餘邃不想幹涉什麽,沒和時洛同吃過一樣的苦,餘邃就不想替時洛原諒什麽。  不過餘邃也確實不喜歡時洛自殺式的報複和攻擊,他當時警告了時洛,類似的事不要再有下一次。  餘邃剛替自己在親爹麵前長了麵子,時洛對餘邃言聽計從,忙點頭,答應得好好的。  之前答應得好好的,轉眼兩年,時洛又瘋狂地以白給自己一賽季簽約費的代價,送了餘邃十杯檸檬茶。  時洛骨子裏就是這樣的人。  時洛這會兒也不後悔,唯一的遺憾就是這次的事做得不夠漂亮,亦無當年的痛快又繾綣。  時隔兩年,重新坐在這家裝修過的早餐店裏看著同樣一大碗的餛飩,時洛輕輕抽了抽鼻子想,不是自己兩年不到變弱雞了,也不是自己腦子變木安排得不周全了,隻是當年的助攻,現在站到自己對立麵去了。  那年那天,柯春傑前腳出了訓練室,上一秒還吊炸天的時洛後腳慌忙把手裏的鍵帽好好地放在桌上,並請餘邃這個唯一的目擊證人替自己作證自己隻是玩了玩,絕對絕對沒碰壞,也沒給那幾個鍵帽造成任何磨損。  餘邃那局遊戲正進行到後半段,忍笑忍得胃疼,他嗯了一聲:“給你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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