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船交錯剛過,張士誠兄弟那條船上的人就已經七手八腳的蕭翰拽上船舷去,另一條船上齊烈風等人眼睜睜的看著對方升起船帆,大搖大擺的順著前路而去,那船上還傳來得意洋洋的東台鹽幫得勝歌謠,唱到哪裏哪裏薄霧就消融開來,金燦燦的朝陽陽光和碧粼粼的江麵如同跟在筆後的風景,順著那船尾巴一路展露開來。


    艾家眾人和清風寨頭目並沒有任何敢尾隨再戰的意思,隻有站在自己船舷目送那被搶的船趟開一條金色江麵揚長而去。


    就在這時,艾家船上突然響起一聲暴喝:“**你大爺啊,齊猴子!”


    眾人循聲看去,隻見謝家侯咬牙切齒的扔了手裏的弓,揪住旁邊發呆的齊猴子前襟,一把就拖了過來,鼻尖擦著對方的鼻尖,嘴和牙彷佛老虎血盆大口在咆哮:“你竟然敢抓我的箭杆?你想死啊?”


    遠處他哥哥謝家虎扔了自己手裏的樸刀,推開圍觀的艾家家丁,風一樣的衝到兩人身邊,一手推著好像要吃人的弟弟,一手也揪住了齊烈風前襟,太陽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表情一樣想吃人。


    看著麵前兩兄弟要吃人的模樣,齊烈風汗流滿麵,叫道:“幹嘛?你們要幹嘛?”


    二狗迴應他的是一個“我咬死你”的眼神,但他看了看滿滿一甲板的人都在看著自己一夥,咬牙朝四周笑道:“我們有事要商量。”


    說罷,不由分手強拉著齊烈風就朝艙房跑去,三狗緊跟其後,一路上鼻子裏都哼哼的。


    一進房門,齊烈風登時被他們摁到艙壁上,兩兄弟就迫不及待的手腳並用,把艙門踹上。


    黑暗裏,三狗咆哮著:“你**居然敢在我瞄準的時候抓我的箭杆,老子最恨這個!信不信我一刀捅死你?”


    二狗和他弟弟臉並著臉,一樣在咆哮,牙齒一張一合,往前一點就可以一口咬下齊烈風的鼻尖來:“你這個畜生,為什麽放走蕭翰?!你**搞飛了我五千兩銀子!拿你這賤命來抵都不夠!”


    齊烈風隻感到對方唾沫雨點一樣噴在自己臉上,他倒不害怕,隻是羞愧,剛剛不知怎麽,腦袋一熱竟然沒讓三狗射死蕭翰,現在麵對憤怒的友軍,他也不知道怎麽迴答,隻有盡力在一波一波的唾沫中也問自己:為什麽剛剛放了他?


    好一會,腦殼被三狗食指點著,前胸被二狗搖著,後腦勺和後背咚咚的砸著艙壁,齊烈風一聲叫:“夠了!老子這次不殺他,是要下次和他正兒八經的一決雌雄!”


    “什麽?”二狗三狗停止了用齊烈風的身板把艙壁撞塌的動作,對視了一眼,眼裏先是疑惑,隨後又不約而同變迴了怒火。


    “就你?**!你知道這次機會多好?”二狗大吼著:“放過這一次,哪輩子才能宰殺姓蕭的?五千兩啊!被你這喪心病狂的狗種扔河裏了!”


    “你肯定是官府坐探!”三狗一眼看穿齊烈風本質,吼叫道:“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的你不地道,上次在樹林裏你居然和張小三聯手救了小狗崽子,今天又故技重施。我絕對不放過你,今天不把你腦袋揪下來喂魚我跟你姓!”


    “哪有那麽多探子?”齊烈風被晃急了,身體一挺,推開兩兄弟一步,叫道:“我就是不服!”


    “不服什麽?”二狗怒不可遏的叫道:“我一個人砍你這種雜碎八個。”


    齊烈風重重的吸了口氣,他也一臉悻悻和惱火的表情,說道:“你們都看到了,那個小羅居然給蕭狗崽子遞了我的刀,我不服!小羅和我們一樣是賤民,肯定被姓蕭的騙了,我冒著小命沒有的危險救了那小子,他卻給姓蕭的遞刀,憑他**的什麽?是有錢人是官兵就是好人啊?我才是好人。”


    “你還在乎那個小屁孩?”二狗為之氣結,愣了一下吼道:“**,那種小雜碎就應該連蕭翰一起剁了!有錢有勢不是好人,那群窮比就是好人嗎?他們更操蛋,一樣是一群壞比!就像你一樣!”


    “我們不是替天行道的嗎?天道不就是要保佑窮人嗎?天道不就是要懲罰那群老爺嗎?”齊猴子此刻的臉也變得通紅,急的。


    “替天行道?替錢行道!”二狗犯了老毛病,一遇口角之爭,連要剁了齊猴子都忘了,竟然叉著腰和齊烈風吵起來了:“那群窮比一樣可惡,他們不過就是沒有像老爺們作惡的本事和機會,遇到機會,他們和老爺們有什麽區別?你也看到了,那個小窮比就是為了巴結蕭翰,連你都要剁了,人渣!你這個蠢材!”


    三狗又把滿臉通紅的齊烈風重重推迴艙壁,一手撐在齊烈風胸膛上,叫道:“我算明白你這傻x是什麽人了,你就是一個傻x!真**恨死我了!那麽好的機會你因為你那傻x愣是錯過,還連累我們!”


    說罷,扭頭問二狗道:“大哥,要不要我們做了這傻x?”


    齊烈風一愣,叫道:“不會吧,你要來真的?”


    “我什麽時候來過假的?”三狗咬牙切齒的叫道,目光裏全是殺意,說完不理目瞪口呆的齊烈風,繼續扭頭詢問二狗:“大哥,趕緊說話,我決心已定。”


    二狗看了看從驚訝到恐懼的齊烈風,倒是猶豫了,他摸著下巴道:“要是我們宰了蕭翰,拿到五千兩,確實應該馬上宰了這傻x,那樣還少了個分錢的。但是現在兩手空空啊……”說罷臉上再次勃然大怒,指著齊烈風鼻子狂吼道:“都是你!都是你!害的爺爺宰了你都沒有意義!”


    “你**,我害你不能宰我自己?你這個混蛋。”齊烈風驚叫道。


    三狗看著齊烈風,胸膛裏的怒氣還是一股一股往上衝,他手一抬,掐著了齊烈風的脖子,叫道:“大哥,要不我們現在就宰了他!清風山不迴去了,我們繼續幹迴老本行。哪輩子才有機會賺到五千兩啊,決不能放過這個傻x。”


    二狗一言不發的盯著齊烈風。


    齊烈風這個時候被這兩個露出獠牙的兇獸盯著,渾身一股寒意升了起來,急急的伸出兩手叫道:“冷靜!冷靜!我們還有機會,下次我遇到蕭翰絕不放過好不好?”


    三狗掐著齊烈風脖子的手一緊,齊烈風頓時說不出話來,三狗扭頭對大哥叫道:“你到底怎麽想的,說句話啊!”


    二狗看向弟弟,滿眼都是哀怨,突然他抬頭叫道:“你以為我不想宰了這個傻x嗎?但是我們傭金和曆次戰鬥的獎金還都在高狐狸手裏呢!我們要是不迴清風山,我們不白幹這些日子了嗎?”


    說罷,二狗仰天長歎,一下蹲在了地上,兩手抱住了腦袋,哀叫道:“欠薪真害死人啊。”


    “他**…他**…天啊!”三狗盯著齊烈風,喃喃了好一會,也仰天長歎。


    就在這時,門上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有人叫道:“清風山的好漢忙嗎?管家來看望各位了。”


    “我在!我在!我們馬上出去!”緊貼艙壁的齊猴子慌不迭的大聲叫了起來,推開被這突發*況搞得發愣的三狗,掙脫了開來,隻覺得總算逃過一劫,這才後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門一打開,齊猴子被陽光刺得眩暈了一下,等他適應過來,才看到麵前是笑容滿麵的管家和旁邊對他卑躬屈膝的家丁頭目,此刻船已經掉頭,朝艾公子所在的堤岸駛去。


    他身後的二狗三狗好像黑白無常般的貼了過來,一個在齊猴子左耳說:“小子,要是艾家要宰了你,我們可不幫你說話。”一個在齊猴子右耳說:“迴清風山後,少不了要高老大給我們個公道。”


    “豪氣害死人啊……”齊猴子心裏大叫,當時放脫蕭翰的時候,還覺得自己豪氣蓋天:“小爺不在你落難時候殺你,要堂堂正正的殺你,吊不吊”,現在卻兩腿發軟,腦袋發懵,別說後麵兩個混蛋,前麵的艾家人說不定也要追究自己放蕭翰的大罪名。


    “不愧是高先生的高徒,清風寨的寨主……實在是威猛不可擋,而且識大體懂全局,小人深感佩服。”管家滿臉都是笑容的朝齊烈風一個抱拳作揖。


    “嗯?這麽客氣,看起來不像裝的啊,這什麽意思?”門口的齊猴子愣了,放眼看去:太陽已經升起,江麵大霧正在急速消融,可以看到不遠處一艘船正在黑煙滾滾的熊熊燃燒,江麵上越來越多的船隻驚恐的繞開這團火球,那自然是清風寨的船;水麵上還飄著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是被蕭翰等人殺了後從船上扔進江裏的;這一仗被蕭翰的奇襲打得灰頭土臉,委實稱不上光彩,自己還放了蕭翰一條小命,艾家管家不至於這麽客氣吧?


    齊猴子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隻是吭吭哧哧的用不知什麽意思的鼻音迴應著管家和身邊幾個艾家家丁頭目的恭維。


    此刻船靠岸了,“請齊寨主隨我去岸上見見少爺,這次多虧了您了!”管家興高采烈的親手扶著齊烈風朝踏板走去。


    “哎,我們不認識這個人啊,這小子做過什麽事,我們可不知情!”身後傳來二狗三狗落井下石的大叫。


    管家用惱火和不屑的眼神往後看了看,繼續迴過頭來扶著齊烈風下船,小聲道:“多謝寨主沒有讓您手下放那一箭,否則麻煩大了。”


    “嗯?你說什麽?”齊烈風一愣,暗叫:我們不就是你們請過來殺蕭翰的嗎?怎麽又謝我不殺蕭翰?


    原來齊猴子和二狗三狗與蕭翰手下激戰情景自然被艾家船上的人看了個仔仔細細,蕭翰揚長而去後,家丁頭目自然屁滾尿流的去岸上朝管家和少爺迴報戰況。


    本來就被那艘滾滾燃燒的船嚇得六神無主的管家一聽到蕭翰落船、射箭手瞄準蕭翰的語句,大吃一驚,連害怕都忘了,一步衝前,拉起躬身說話的頭目急急吼道:“殺了蕭翰?就在這裏?”


    “沒有,齊寨主沒有允許他手下放箭。蕭翰已經登船走了。”頭目趕緊迴稟道,說罷指著囂張的在他們正前方江裏駛過的那條船說道:“就是他們。”。


    “啊!天啊!嚇死我了!”管家長出一口氣,滿臉大喜,叫道:“太好了!”


    原來雖然艾家想殺蕭翰,但是在哪裏殺、在什麽情況下殺是個大學問。


    艾家和殺手同行,派出殺手在荒郊野外殺掉蕭翰那是大好事,管家必然要額手稱慶;


    但是此刻在大江之上,蕭翰返身殺迴了艾家與殺手的船隊,周圍都是家丁、過往船隻,這麽多眼睛看著,要是蕭翰被殺,那就是艾家和蕭家激鬥之中,艾家殺了蕭翰。


    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


    雖然蕭家在近年中落了下風,但蕭家根本就還沒死呢!蕭家和艾家鬥了這麽多年,艾家處下風的時候也不少,勝負未定呢,蕭家那就是老虎,根本不是駱駝。


    蕭家和艾家殺幾個賤民,乃至殺幾百個賤民都沒有什麽關係,屁大的事;但若是蕭翰死於非命,必然要滾滾人頭落地,艾家並沒有本事從中摘了自己去。


    管家心裏很清楚:現在艾家少爺出來隻是熟悉生意,以老爺的意思就是說買兇殺人也是生意的一種,少爺要熟悉見識一下,沒想過讓自己兒子去和蕭家侄子拚命。


    這種戰鬥不管誰活著,都得為死者償命,這是老虎之間的戰鬥啊。


    本來艾家的意思是讓清風寨去殺了蕭翰,這無所謂,然而也沒人想過蕭家侄子是個瘋子,不是在殺手追擊下落荒而逃,而竟然瘋狂的掉頭攻擊艾家少爺的船隊,更倒黴的是他還以少攻多,而且船隊裏還有清風寨殺手。


    他要是死在這裏,有沒有外人看到先不講,光說艾家家丁和張士誠鹽幫可都是證人;這麽多人,還有蕭家的人,怎麽滅口?


    蕭老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王法操在豪強們的手裏,豪強淩虐賤民,王法對他們而言隻是一張廢紙;


    然而豪強之間血腥戰鬥中,王法卻並非廢紙,每個豪強因為金銀權勢都被王法庇佑著呢!


    殺豪強者必須償命!


    除非殺人者麵對被殺者之間的差距如同豪強之於賤民。


    艾家對蕭家哪有這麽大優勢?!


    蕭家到時候出大價錢買幾個艾家家丁當人證指證,就說艾家親自動手殺了蕭翰,艾家怎麽辦?萬一鬧騰揚州或者大京,王法森嚴,到時候誰出去頂缸?少爺還是自己?明擺著的!


    這可不是荒山野嶺由清風寨自己殺了蕭翰,那時候,艾家怎麽說都行:反正不是我親自動的手。


    隻要不是親自動手,無人可以指證艾家通匪或者蕭家通匪,因為官府就是這兩家開的。


    蕭翰以豪強主子之軀做下人走狗的死鬥,這種做法,殺也不是,不殺也不是!


    在管家看來簡直是大過年的,去仇人家房簷下上吊,惡心死人!!!


    所以當管家聽說齊猴子阻止了手下在大庭廣眾之下射死蕭翰,高興得簡直要跳起來,恨不得飛去那船上親齊猴子一口,這個悍匪的遠見避免了天大的麻煩事。


    而且艾家家丁對齊猴子十分佩服,因為他們去支援的時候,還沒看清楚怎麽迴事:清風寨頭目之一三狗就嗖的一聲跳船過來了,差點把頭目嚇尿了褲子,以為是敵人來襲呢;其後,家丁們看到二狗被三個人追,狼狽不堪的也逃了過來;


    要是清風寨頭目隻有二狗和三狗,艾家的人內心會暗暗搖頭的:這群匪徒啊,膽比雞都小,什麽刀頭舔血,都是吹牛皮,被打得狗一樣亂竄。


    唯一沒有墜清風寨威名的倒是顯得略微瘦小的寨主,艾家的人眼睜睜的看著他赤手空拳的把一個鐵塔般的敵人打倒在地,還用腳猛踹對方的腦殼。


    真勇猛!真兇殘!不愧是高郵最兇殘的匪徒!


    “齊寨主實在太厲害了。”艾家家丁心悅誠服之極。


    聞聽這一番戰報,管家甚至沒有敢等齊猴子他們過來,為了表示感謝,他甚至自己坐了舢板和頭目一起迴船上去接齊猴子。


    “什麽?我識大體?!我有遠見?!我幫了艾家大忙?!我不愧是寨主?!”齊猴子一路上聽著管家絮絮叨叨的感謝,眼睛都豎起來了,眼珠子好像蠶豆一樣死死吊在眼角盯著管家,滿肚子都是巨大的問號加驚歎號。


    等見到艾福報公子的時候,齊猴子胸脯已經挺得比公雞都高了,然後一個利落的弓身下拜,叫道:“清風寨齊猴子見過少爺。”口氣裏全是洋洋得意。


    在返程的船隊裏一條船的甲板上,齊猴子、二狗、三狗席地而坐,齊猴子已經不複前不久差點要給同黨內訌處決的尷尬和恐懼了,他一手拍著自己大腿,一手指著對麵兩個家夥,滿臉紅光,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就你們這種傻蛋,隻知道砍砍殺殺,知道什麽叫大局嗎?知道不能讓艾少爺陷入麻煩嗎?幸好我這個寨主來了,否則你們今天腦袋就要掛在桅杆上給蕭狗陪葬了……”


    這一刻,齊烈風好像被二狗附體,說得唾沫橫飛,二狗、三狗則如同被齊猴子上身,坐在那裏默然不語,眼珠子就盯著三人之間地上一大盤銀光閃閃的銀錠子。


    船隊已經在返迴高郵的路上,不再追擊蕭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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