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的蕭家人看著江淮鹽幫和安徽流民衝撞,瞬時間殺在一起,但讓他們目瞪口呆的是,江淮鹽幫區區八個人好像細細的白線被流民黑潮刷來刷去,然而並沒有被吞噬,甚至連被扯斷也沒有。


    而且恰恰相反,這八個人好像落入滾油中的八顆水珠,“叭、叭”得爆炸了開來,炸得油花四濺。


    不僅沒有後退一步,反而如同鐵線漁網一般勒得黑水鮮血淋漓中步步而退。


    隻見他們時而孤身衝進人群大砍大殺,時而弟兄聯手速殺對手,一條線的隊型在血海刀山中來迴振蕩,卻永遠不亂也不變;其中個人勇悍絕倫,而團隊又進退如一人,竟然堪堪以弱擊強、反客為主,殺得幾倍於他們的敵人鬼哭狼嚎,連連後退。


    片刻之後,蕭翰迴過神來,年輕的臉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興奮染紅了——對於他這樣一直苦練武藝的年輕人,自己一個人挑一群人也許會膽怯一下,但看一群人打另外一群人的群架,沒有不手癢難耐的。


    “我來助他們一臂之力!”大吼著,蕭翰跳下馬,引弓作勢欲射,但遲遲不見長弓轟鳴、利箭離弦,原來前麵一堆人殺在一起,鹽幫八人並不後退分毫,全是背朝蕭翰,隱隱擋在王五六一夥人之前廝殺,站在蕭翰的位置若要弓箭殺敵,那箭法真要好得驚人了。


    在自己蕭家堡,蕭翰不是沒有射殺過來犯之敵,但那是站在木柵牆上對著外麵望牆興歎、無可奈何的敵人隨便射,不比現在弄不好就誤傷友軍,蕭翰瞄了半天皺著眉頭勉強隨便射了幾箭,管家和旁邊一個保鏢看出端倪來了,也圍過來勸說:“少爺,我們看著張九四他們殺敵就好了,不要插手。”“對啊,少爺,別放箭了,萬一傷到咱們自己人就不好了。”


    “唉!我要是能出門多打獵練練箭法就好了!”蕭翰氣咻咻的把弓箭扔在地上,但仍然不死心,看著上麵鹽幫居然占了上風,王五六有的人開始扔了兵器往後跑了,眼見這場激戰就要速戰速決,自己這下可能隻能過過眼癮沒法親自上去玩玩了,蕭翰一咬牙抽出鋼刀,翻身上馬,一夾馬腹,大吼一聲:“殺他丫的!”竟然急急的朝戰場衝了過去。


    “哎呀,我的媽呀!”管家李八三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奮力去抓蕭翰的靴子,失敗了,最後他不管不顧的死死抓住了馬尾巴,但是一下就被拖在了地上摔了個狗啃屎,等他滿身是土的爬起來的時候,隻看到小少爺舉著鋼刀衝向了敵陣。


    “這個小祖宗要我命啊!”李八三幾乎要哭出來了,他一把揪住一個下人的衣角,大吼:“快去救少爺啊!”


    然而蕭家堡本都是農夫,又靠木柵據守,很少經曆這般野戰,幾個下人雖然專門為保護蕭翰挑選出來,都會武藝,但倉惶間誰也沒有閃電決斷的本事,兩方距離又短,還沒來得及上馬去追呢,就見少爺衝入了人堆裏!


    騎馬衝入敵陣,背後管家他們嚇得肝疼,而蕭翰興奮得連唿吸都忘了了,在馬上屏著氣,死死攥著鋼刀朝前衝——這是第一次野戰啊!


    蕭家堡被流民、土匪、山賊攻擊過好多次,但一概是據寨力守,敵人攻不下疲憊之後,蕭景逸讓人出門衝一衝,敵人就潰散跑了,當然這不是正兒八經的野戰廝殺,隻是咋唿著嚇唬敵人,把心膽已破的可憐笨蛋們趕得漫山亂跑而已。


    但即便這樣的事,也輪不到蕭翰——作為蕭景逸愛如掌上明珠的獨子,他不得出寨子半步。別說騎馬衝敵了,就連出門打獵都沒有過,隻能天天憋著勁射木靶子。所以今天他死也不願放過這施展自己武藝的大好機會。


    “撞死你們這群狗賊!哦,不,還是馬刀斬了這雜碎?!”


    蕭翰咬著牙控馬直入流民群裏,眼瞅著馬頭前一群驚恐的眼神,蕭翰心頭響起了興奮之極的呐喊:拿馬撞散他們!


    但眼睛掃處,又看到那身材高大的絡腮胡子王五六就滿臉恐懼的看著自己,手裏的馬刀正好來個“落葉空電”——馬上揮刀斷頭,這是蕭翰練過的最帥馬戰刀法之一;


    然而要馬斬王五六,得先偏轉馬頭方向駛近敵人,但這樣就不能撞進人群了:麵對這兩個選擇,蕭翰猶豫了一刹那,最後還是覺的刀斷人頭比較帥,就追王五六了,蕭翰撥轉了一下馬頭。


    然而戰場上來不得一絲猶豫,等馬頭斜開的時候,前麵聚集在一起的流民已經跑開了;王五六雖然是流賊,但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看見誰騎著這麽大一匹馬提著馬刀衝自己來了,能不閃啊?


    王五六立刻就尖叫著跑開了,隻剩下周圍空曠無人的蕭翰牽著韁繩發呆,愣了片刻,才惱羞成怒的指著王五六背影大吼起來:“有種你別跑啊!”


    就在這時,旁邊一個流民舉著大棍子往蕭翰身邊一閃,蕭翰大喜,坐在馬上順勢揮刀就砍,然而對方隻是用棍子虛抗一下就走,蕭翰正要撥馬去追,隻覺左耳邊風聲大起,扭頭一看,還沒看清,滿臉就被涼風充滿了。


    “不好了!”這少年連這念頭還沒想完,鼻子裏好像就爆炸開了:酸味、腥味一起嘭的一聲爆開了,眼淚狂濺而出,眼前全是金星,接著就是騰雲駕霧。


    很簡單,一條棍子正抽在他可憐的鼻子上,然後這位少爺就被敲下馬背了。


    蕭翰捂著噴血的鼻子從地上跳起來的時候,暴跳如雷的他更加怒發欲狂:有個光著腳乞丐一般的家夥正在牽走他的馬。


    “站住!把馬給我留下!”蕭翰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提著刀就追了過去。


    對方一聲驚唿,赤腳跑得更快了,而四五個手持棍棒的家夥阻住了蕭翰去路。


    “你媽的!”蕭翰無奈停下腳步,眼見這麽多敵人圍了過來,他把捂鼻子的手也放了下來,雙手握住刀把,擺了一個起刀式,隻是鼻血又不由自主的流了滿嘴,看起來分外猙獰。


    “給我宰了他!快點!”王五六一邊伸手推開那乞丐,搶過了蕭翰的馬,一邊指著蕭翰大聲叫道。


    立刻有三把木棍削成的長矛朝蕭翰胸口刺出。


    “呀!”蕭翰一聲大吼,後退一步,單刀全力砍出:“咚”、“咚”、“咚”三聲,打開了三把刺矛,接著蕭翰順勢刀擺左耳,小步衝前,眼看著離自己最近那個敵人,想來個:“風過隴西”,一刀斬首。


    但沒人是傻叉,看這個錦衣少爺擺足架勢衝過來,被他盯住的那個小子哀嚎一聲,扔了手裏的矛槍扭頭就走。


    “你別跑啊!來來來!”蕭翰遺憾的叫著,看那家夥跑得如此決絕估計不跑出兩裏地不會迴頭的,他無奈的調轉了刀尖指著第二個矛手,對方一樣尖叫著,扔了簡陋的木矛,扭頭就跑。


    “你們一點膽色都沒有嗎?”蕭翰大叫,這時第三個矛手不待蕭翰瞄準他,自己也識趣的跑了。


    無人迴答,滿臉血的蕭翰持刀四顧有些茫然——這和他想的不太一樣,,沒人想和他決一死戰,他衝到哪裏哪裏就空出一塊地來,流民們驚恐得閃避著他。


    “來啊!哪個不要命的和小爺玩玩?”蕭翰一邊用手背擦著鼻血,一邊挑動著刀尖大聲挑釁,看起來有點滑稽,正在這時,背後大喝聲傳來,蕭翰扭頭一看:退路已經被七八個敵人堵住,七八把木頭槍一起朝自己紮了過來。


    他奮力擊打開幾隻,無奈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這裏有幾十隻手,看上去到處都木頭槍尖,蕭翰不得不在地上打了個滾,才堪堪避開,然而等他從地上一躍而起的時候,身後又是幾把木槍捅來。


    蕭翰這才發覺自己被包圍了,盡管敵人武器並不精良,大部分是簡陋的木槍木棍,但架不住人多,層層疊疊的刺來,蕭翰隻覺如同蛛絲層層包裹著自己,手裏的刀越揮越重,片刻後竟然揮不開三尺了——因為到處是槍刺自己,不得不倉皇的用刀擋來擋去,危險之極。


    “滾開!”隨著這聲大吼從人群外麵傳來,蕭翰隻看自己前後左右的敵人紛紛逃跑,身前身後壓力大減,抬頭一看,卻是殺氣騰騰的張九四八個人衝過來了,所到之處,流民轉身就跑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我的小少爺啊!誰把您打成這樣的?”張九四撲閃著大眼睛衝到了蕭翰麵前,看著蕭翰的鼻血大驚失色。


    蕭翰臉頓時紅了起來,索性掉轉了臉,是羞於讓別人看到自己一敵未殺鼻子先破了。


    “我的小少爺啊,您幹嘛上來?這點烏合之眾交給我們鹽幫就可以了。”張九四兀自自說自的。


    “上來殺敵啊!”蕭翰大叫一聲,看著王五六領著一群殘兵順著山坡朝上逃去,蕭翰提著刀就要追上去繼續砍殺。


    “哎!少爺啊,不要追了,窮寇勿追。”張九四笑眯眯的拉住了蕭翰胳膊,笑道:“窮寇就是窮鬼的意思,他們隻是吃不上飯出來搶劫而已,咱不和他們一般見識,教訓一下就得了,和為貴嘛!”


    蕭翰臉上紅得滴出血來,是羞愧的,他手指那群流寇小聲說道:“我有心‘和為貴’,但我的馬在他們手裏呢。”


    “啥!”張九四幾個人聞言大驚,抬頭看去,果然流寇隊伍裏多了匹英氣勃發的棗紅馬。


    “你大爺的!居然搶了少爺的馬!給我留下!留馬就不宰你們!”張九四也不和為貴了,直接拔了剛穿好的儒袍,係到腰裏,舉著斧子又追了過去。


    流民早被鹽幫的兇狠嚇破膽了,眼見他們一群人兇神惡煞得又追殺上來,哪裏理會他們口裏叫的是什麽“留馬就不宰你們”,跑得更快了。


    蕭翰在後麵跟著追,眼見著王五六翻身要爬上自己的馬,但他手下一個紅臉大漢一把把他拉下馬鞍,自己騎上去揚鞭就跑了,剩下王五六跟在馬屁股後一邊撒腿狂追,一邊破口大罵:“好啊,你個楊三!沒義氣的混賬!大哥你也不認了?!”


    “大哥,咱們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哦!”馬背上的紅臉大漢也不甘示弱,扭頭朝自己曾經的“大哥”反唇相譏。


    “留下少爺的馬!”張九四在後麵大吼,但這隻讓前麵王五六和紅臉大漢臉色發白,打馬的鞭子下手更加得狠了。


    王五六抬頭朝前一看卻大喜過望,叫道:“前麵那和尚不是有馬嗎?!我們去搶下來!”


    。原來前方不遠山脊上正有三個人騎著三匹馬看著他們,兩人是禿頭,看起來是和尚,元朝和尚多金,有錢騎馬也不稀罕,王五六眾人立刻唿嘯著圍了過去:“兀那和尚給爺爺把馬留下!”


    後麵追著他們的張九四心裏卻更急了,暗想:若是這些混蛋搶了馬,一哄而散,旁邊這小鬼的馬更難搶迴!迴去後,蕭二老爺麵子上必然過不去,鹽幫要倒黴!”


    蕭翰卻眼睛斜看這張九四心想:“今天小爺我丟盡了麵子!本來要來殺敵,一根汗毛都沒碰到,鼻子被敲破了,馬被搶了!要是不追上去殺幾個,以後還怎麽在高郵城混?臊都臊死了!”


    念及此處,張九四和蕭翰同時紅了眼,發瘋似的朝前追去,就是想在流民們搶馬的節骨眼上追上他們,奪迴馬匹。


    “搶了他們的馬!”王五六大聲呐喊,他的同夥也跟著大聲鼓噪,就在這時,隻見縱馬跑在最前麵的楊三突然一晃身子,從馬鞍上倒栽下來。


    “好啊!誰叫你不會騎馬還和我搶?”王五六看見前麵楊三落馬大喜,幾步跑上去,一腳邁過楊三身體,撈到了韁繩,低頭嘲諷楊三時候這才發現情況不對,登時臉白得如同白紙一般。


    隻見躺在地上的楊三嘴裏插著一支大箭,箭杆上的白色大羽在風裏顫巍巍的,好像從他嘴裏開出了一朵白蘭花。


    他一遲延,旁邊急著逃命的一個手下推開他,翻身騎上蕭翰的馬,屁股還沒坐穩,就“哎呀”一聲慘叫飛離了馬背,摔在了王五六眼前,這次是眼眶裏插上了一支巨大的箭。


    “有弓箭手!”王五六猛地撲在馬前的空地上,渾身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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