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掀開蛇頭眼瞼凝神觀望,村民們慢慢又圍了上來,七嘴八舌議論著:”這麽年輕就死了,真是可惜了!“有人接腔說:”還年輕啊,都幾百歲的人了,如果是你祖宗,若想不叫錯輩份,迴去還得多去練繞口令哩“。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胡諏著,眼睛卻在影子的穿著打扮上尋找她的身份。


    這時,最先發現蛇頭的大黃突然嘣了一句:”你們看,她好像在笑!“大夥聞聲望去,湊近了些,凝神細看,隻見影子嘴臉一片模糊,就算真個在笑,也看不清楚,幾人罵罵咧咧:“女乃女乃的!疑心生暗鬼,你若是怕了,就趁早迴去。荒山墳地裏,鬼叫鬼叫的,搞得人心裏頭一驚一怍的。”父親頭也不迴,反手按住大黃腦門,一把將他摁倒在地。


    大黃原本叫湯自強,十三四歲就長得牛高馬大,說起他念書,老師隻有一句話:“鋼釺都挺不進!”留了兩級,竟被他熬到了初中,這下可把他樂壞了,整天以秀才自居,走起路來雄赳赳氣昂昂,那個模樣,活像縣大人下鄉體恤民情,就連狗都看不怪了!別還不信,就有一天,湯自強放學迴家路過一村鄰家門口,一隻大黃狗一衝出來就撲向他,不是說狐朋狗友嗎?周圍幾戶人家的狗聽到大黃狗的叫聲,叫唿著奔了過來幫襯,若是換了其他人,不是呆若木雞就是掉頭就跑,湯自強豈肯叫一隻狗弱了派頭,一把掐著大黃狗的脖子,一口將大黃狗的鼻子給咬了下來,疼得大黃狗汪汪慘叫不已,前來幫忙的幾隻狗夾著尾巴嗚嗚叫著跑開了,從此,大夥都叫他大黃。


    正在大家凝神觀看,仔細分辨時,大黃坐在地上尖叫了起來:“手!手!她的手!”聲音尖銳而急促,從壯實的大黃嘴裏嘣出來,感覺很別扭。不過,大夥現在沒心情去理會那個,眼睛不約而同轉向那雙纖細而些許模糊的手,隻見她右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平舉了起來,正指著父親旁邊坐倒在地的大黃。大黃倒坐在地,雙手撐著地麵,兩腳前蹬,急急往後退著,黑黑的臉白得嚇人,哆嗦著的嘴唇因過度緊張顯得灰白灰白的。


    父親記得很清楚,她雙手原本交叉在小月複上,就算是記錯了,也不可能開始就是這種怪異的姿勢,這種姿勢太怪異,太醒目!不可能被大夥忽視的,正待問周圍人求證,不知誰尖叫了一聲,大夥一下迴過神來,怪叫著望來時的路飛奔而逃。父親也顧不上驚嚇過度的大黃了,一步從他頭頂跨過,追趕著眾人朝村子裏跑去。


    大夥一口氣跑出四五裏路後,身後的崖木嶺早已經被掩蔭在群山疊嶂中,才稍感心安,慢慢放緩腳步,悶聲不哼朝村子裏趕去。後來,還是父親率先打破了沉默,包括蛇頭外甥在內,無一不認為蛇頭撞鬼了,那就沒有必要去報案了,何況蛇頭做的又不是什麽光宗耀祖長臉的事兒,若是讓警察插上一腳,沒準還會生出什麽事端來。家鄉有個習俗,死在外麵的人,是不許抬迴村裏的,眾人最後商定,請村裏的道士去崖木嶺做場法事,就地將蛇頭掩埋。


    第二天,一幹人提心吊膽擁著道士趕往崖木嶺,按理說,這種天氣蛇頭的屍體該開始腐爛發臭了,可是大夥趕到那裏一瞅,卻是完好如初,依然是硬邦邦的,沒有一星半點腐敗的意思,想來這風水寶地,確有斂生納氣,防腐防潮的奇效。見到蛇頭,道士的臉立即就變了顏色,小心謹慎,如臨大敵,也不知真有什麽讓他忌憚的物事還是借機故意裝模作樣,直到做完法事,也沒有生出什麽事端來。村民們早已被蛇頭的事弄得人心惶惶,隻好一切就簡,將蛇頭埋在他自己挖的那個洞裏。蛇頭盜墓起家,命喪盜墓,最後應了自掘墳墓。


    蛇頭的事實在太過詭異,幾天過去了,卻也沒見什麽怪異的事發生,眾人開始懷疑起那天是不是多心了,萬般皆由心生,自己嚇自己,卻不料這端口上大黃出事了,說起大黃的死,實在讓人瞠目結舌。


    那天在崖木嶺,大黃被嚇得夠嗆了,迴去後,哪裏也不去,白天姐姐看著他,晚上堂哥陪他睡,喝涼水都小心謹慎著。大黃向來身強體壯,白天黑夜被嚴密守護著,大門不邁二門不出,想死都難。


    還是古話說好:是福跑不掉,是禍躲不過,這樣平平安安過了幾天,大黃他媽覺得兒子心裏壓力大,怕他會因此瘦下來,狠了狠心,一刀把那隻活了四五年的老母雞給宰了,蹲在大門外清洗內髒,卻不料自家的大黑狗一聲不響跑上來,叨著清洗好的整隻雞就跑,正好被屋裏的大黃看到,不由怒從心起,一時忘了自己正在躲災避難,順手操起扁擔就趕了出去,待大黃媽迴過神來,想起大黃尚在避難中,叫唿著追趕上去,跑出院子,發現大黃趴臥在二三十米遠的路上,如割肉般心疼地將他扶起來,發現大黃已經隻有進氣沒有出氣了。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眨眼工夫就沒了,大黃他媽如五雷轟頂,當場就暈倒了。


    大黃死了,終究沒躲過在崖木嶺招的邪氣,村民們都慌了,這種事情,誰知道何日是個頭,沒準下一個就是自己,大夥心慌慌聚到一起商量著,最後決定報警,讓警察來處理這端子事,幸許警察能找到些眉目也未可知,若是警察沒能查出個所以然來,到時再想辦法也不遲,總之,多一條路多一份希望。於是,眾人相擁著到大黃家,把事情一說,大黃家由他爹做主,聽了大家的來意,有些不情願,大黃怎麽死的,他自認為很清楚,但事關別家生死,非同小可,若想今後過得安穩,卻也不敢拂了大家心意,隻好點頭允了,何況,他心底對警察還是抱了些許希望的,若是真能查出個一二三來,也算是給死去的大黃一個交待,同時也給自己一個交待。


    人命關天,警察從不馬虎,從縣城到咱們村,有七八十裏,一路拉著號子,一個多小時就到了。這個速度,若是放到現在來說,那算是慢的了,但那個年代不同,這一路上,除了鎮街上幾十米鋪上了瀝青,其餘路段都是泥巴沙石,彎延曲折,坑窪不平,一個多小時趕到,著實不容易。警察們有的勘探現場拍照,有的找村民們打聽了解情況,之後拉著大黃的屍體迴縣城去了,三天後,又運送了迴來,隻是迴來的時候,大黃已經被裝在骨灰盒裏了,一同送來的還有屍檢報告,白紙黑字寫得很清楚,死於窒息。


    大黃他爹拉著警察走到死亡現場,指著不及兩寸深的牛腳印說:“當時他摔趴在這裏,大熱天的,蹄印裏的水就這麽一丁點,一口就能吸幹了去,咋可能就淹死人呢?“警察無奈地拍了拍他肩膀,迴城裏去了,留下原本就惶恐不安的村民們,更加惶恐。


    改革開放,實行聯產承包責任製,就是將地分到個人,每年往上納糧,水田旱地,加起來父親分到了一畝多。


    自從崖木嶺的事以後,父親便沒敢再盜墓了,大黃死後,更是絕了那份心。置辦好家當,安安心心種田看病,卻發現盜墓一年多來,不知是黑白顛倒整垮了身子還是經常出入墓穴染了屍毒,身體大不如從前,幹一點活就氣喘籲籲,也不知他掘墓的時候哪來的氣力。看著盼星星盼月亮盼來的田地,卻硬是種不上,隻好一門心思醫人治病,從此醫術日漸精進。


    這樣過了三兩年,不知是生計給逼出來的,還是父親真有這方麵的天賦,總之,無論什麽病,到了他手上,藥到病除,一年到頭,村民們基本上無需再上城進醫院。看病的活很輕鬆,無奈我們那個地方地廣人稀,一年到頭看不了幾個病人,掙不了幾個錢,也就夠填飽肚子而已,那時父親才二十出頭,年輕氣盛有衝勁,不甘心這麽不饑不飽過一輩子,於是背著藥箱,往城裏謀生去。


    到了城裏後,傻眼了,人家城裏人有病都往醫院趕,就算父親口惹懸河說得天花亂墜,別人跟本就不聽,一個月下來,沒有一個病號光顧生意,行囊漸空,盤纏將盡,父親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在村鄰眼裏,父親十指不沾陽春雪,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若是這樣迴去,灰頭土臉見鄉親,自覺丟不起這個臉,百般無奈,隻好找來筆墨紙硯,自己寫個招牌“病愈收錢”,抗著招牌往郊區趕去。


    郊區人就是實在,平日裏去醫院看個病,一要排隊,二要陪臉,三要受氣,而且貴得像割肉,出了事故還得自己抗,如今有郎中找上門來,治不好病不收錢,如此好事,自然少不了有人要試一試。父親的醫術,那還真不是蓋的,鮮有失手的時候,對於沒把握治好的病,他往往會迴絕,要不事先說清楚。就這樣,父親背著藥箱,走村串鎮,幾十年下來,走遍了大半個中國,期間最大的成就是撿來個媳婦,你沒看錯,我也沒說錯,這媳婦呀,沒花一分錢,還真是撿來的,說起來還有一段故事。


    話說父親懸壺濟世,遊走四方,不知不覺來到桂林,兒時,父親聽老師說:桂林山水甲天下!說得好似人間仙境,美不勝收,早就心馳神往,如今身臨其境,果真名不虛傳。桂林的山比較特別,一座座青灰色的石頭山從田間拔地而起,很少有兩山相聯一體,或圓或方,千奇百怪,鮮有植被,大都隻有幾十百來米高。最奇特的當屬漓江河畔象山公園的象鼻山和七星公園的駱駝峰,象鼻山嘛,二十塊錢的人民幣背麵可以看到,至於七星公園,克倫頓早就心馳神往了,當總統時借職務之便遊玩桂林時,演講的場地就設在七星公園,那裏還立了塊紀念石,想知道七星公園如何好,去問克倫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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