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明月竹葉青新浪博客】


    明嘉靖十八年三月,沈陽城郊春光明媚,鶯舞蝶飛,正是踏春好時節。


    出東門不遠就是一片桃樹林,這時節花兒開的正是燦爛,引的遊人絡繹不絕,穿梭其中。


    東頭一株老樹軀幹粗壯,枝頭花朵足有拳頭大小,顏色尤為豔麗。


    樹下有兩個年紀十五六歲的少女正在賞花,一著黃衫一著粉裙,容貌甚是靚麗,堪與這桃花爭豔。


    隻聽那粉裙少女對黃衫少女道:“妹子,你看這老桃,雖年歲偏大,花卻開得最旺。”


    那黃衫少女笑道:“姐姐說的是,不僅如此,這花的顏色倒與姐姐裙子相仿,莫不是姐姐你要走桃花運了?”


    那粉裙少女聽罷麵上一紅,嬌嗔道:“休得亂說,看我不扯爛你這張小嘴。”


    伸手作勢欲打,黃衫少女咯咯笑著伸手抵擋,兩人為此嬉鬧不休。


    正在這時,忽然沿小徑走來一個約莫十**歲的年輕男子,身著紫綢衣,容貌頗為俊秀,一邊走著一邊賞花,卻被樹下笑聲吸引,轉頭看時,正好瞧見粉裙少女,見她肌膚勝雪笑靨如花,雙目怔怔居然看得呆了。


    粉裙少女猝見有人目不轉睛的盯著自己,不由嚇了一跳,雙頰緋紅,急忙低頭轉過身去,拉著黃衫少女便走。


    行了數十步,隻覺身後似有兩道妁熱的目光追來,轉頭偷偷看去,卻見那男子站在原地,麵上神色甚是古怪,一雙眼睛似笑非笑,嘴唇微動,不知在說些什麽。


    她正感訝異間,忽覺心頭一陣迷亂,瞬間昏昏沉沉,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虧得旁邊黃衫女子將她一把扶住,再看她麵色煞白,急忙問道:“姐姐怎麽了?”


    粉裙女子心頭莫名其妙湧上一股寒意,喘口氣道:“怕是今天玩得有些累。”


    黃衫女子道:“即是如此,我送姐姐迴去便是。”


    說話間兩人已手挽手出了桃林,沿著小路向城中而去。


    原來這粉裙女子名作習秀清,是城中水井巷習員外家的獨女,而黃衫女子名作彩霞,父親是東街米商,也是秀清閨中好友。


    二人早就聽說城東郊外有片桃林風景上佳,因此今日專程相約一起出城賞花去的。此時迴城已然日頭西斜。


    二人沿街拐得幾個彎便鑽進一條小巷中,徑直來到座老宅前,門口站著一個老婦正翹首以盼,正是習員外的老妻顏氏。


    一見她們便責備道不該貪玩迴來遲了。


    彩霞寒暄兩句即告辭母女離去,顏氏以為女兒受了涼,秀清搖搖頭道:“我也不知,恐是有點疲倦。”


    顏氏扶著女兒進了屋,秀清隻覺昏昏沉沉身子乏力,連飯也未吃就迴房歇息去了。


    習員外今日出門會友並不在家,待迴來時天已擦黑,一問顏氏方知女兒已睡,想著怕是白天有些著涼,便和老伴商議等明日請個郎中來看看,老兩口吃畢晚飯也早早上床睡了。


    到得半夜,習員外正睡得迷糊,忽聽外麵隱約傳來一陣喧笑聲。


    他心中大為疑惑,不知這深更半夜是何人還在嬉鬧,待豎起耳朵仔細聆聽,赫然發現這聲音似乎是從女兒秀清的閨房中傳出的。


    習員外大驚,瞬間了無睡意,他怕自己聽錯,急忙推醒老伴,讓她也聽聽。


    顏氏被從夢中叫醒,一聽習員外說畢也感詫異,可再聽卻並無任何響動,不禁懷疑習員外是不是聽錯了。


    習員外更覺奇怪,方才自己明明聽得清楚,怎的此刻卻沒了聲音?


    他心中著實放心不下,便讓顏氏起來去女兒房中看看。


    顏氏拗不過他,隻得披衣起身,手持油燈來到秀清房中,卻見她裹著被子睡在床上,好像十分怕冷。


    顏氏幫她掖好被角,正欲離去,忽見秀清翻了個身,嬌聲笑道:“奴家可不會隨你去的。”


    隨即伸出雙手,似乎在推拒著什麽。


    顏氏嚇了一跳,待見她雙目緊閉,方知她在說夢話,當即輕聲唿道:“秀清,秀清?”


    連唿數聲,秀清卻並沒有醒,口中反而夢話連連,又說又笑。


    顏氏大駭,急忙伸手欲要推醒女兒,不想推得數下,忽見秀清雙眼翻白,唿的一聲便從床上坐起,口中道:“你這老婆子好生煩人,莫要擾了我的好事,還不快走!”


    隻是這嗓音粗獷,全然不似她平日口音,倒像是個男人所言。


    顏氏隻覺脊背發涼毛骨悚然,手一抖差點將油燈摔在了地上。


    她轉身便走,踉踉蹌蹌迴到房中,隻用手指著女兒的房間,半天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習員外見狀大駭,不及細問,連鞋也未穿便奔了過去,進門便見女兒躺在床上,並無異樣。


    他心中鬆一口氣,正待迴身去問顏氏,不料還未張口便見一物迎麵飛來,急切間將頭一偏,隻聽哐啷一聲,那東西落在了門後地板上,待低頭看去,卻是個夜壺。


    習員外驚駭莫名,未及言語,一物又奔麵門而來,這次居然是隻繡鞋。


    習員外急忙躲開,眼見情勢不對,轉身便退出房間,將門關起,隻聽身後砰的一聲,一物又扔在了門板上,這次卻不知是什麽東西。


    此時顏氏也趕了過來,欲待進去看看,也被一個枕頭打了出來,隻得和習員外守在房門,耳聽房內摔東西的聲音不絕,夫妻倆隻束手無策,又不知女兒在房中如何,當真是憂心似焚無以言表。


    好不容易等到雞鳴破曉,房中這才安靜下來。


    習員外大著膽子悄悄走到門口側耳細聽,房內似無半分異常,當下伸手將房門推開,隻見女兒仍然裹著被子睡在床上,奇怪的是房內整潔如昔,夜壺仍在床下,繡鞋擺放在床前,枕頭也在女兒頭下。


    正自驚詫間,忽見秀清緩緩睜開眼睛,伸個懶腰便從床上坐起,一見父母在房中,似乎嚇了一跳,當即問道:“爹,娘,你們這麽早是來叫女兒起床麽?”


    習員外和顏氏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說起。


    顏氏向習員外使個眼色,讓他先出去,自己坐在床邊問道:“女兒,昨晚睡得可好?”


    秀清怔了怔,忽兩腮一紅道:“昨晚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顏氏問是什麽夢,秀清卻不肯說,後來見顏氏問的急了,方才忸怩道:“昨兒日間在桃樹林中遇見一個紫衣男子,老是盯著我看,將我駭了一跳,迴來便覺頭暈乏力早早睡了。不想睡至半夜忽見那紫衣男子推門而入,坐在我床邊。見我驚懼,那男子卻不住安慰,隻說見我生的貌美心中很是傾慕,想要和我做一對長久鴛鴦。我聽後本來心中十分恐懼,可是聽他說著說著不知怎的也就不畏懼了,還和他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起話來。後來雞鳴聲起,他便化作一股青煙從窗中飛了出去,我心中一驚睜開眼睛,方才發覺是南柯一夢。母親,你說這夢奇不奇怪?”


    顏氏聽罷麵色大變,又唯恐駭著秀清,也沒敢告訴她昨晚之事,口中安慰幾句便出了房門。


    習員外早在院中等候,待聽老伴說完,也是心驚不已,道:“如此看來秀清莫不是惹了什麽妖邪?”


    顏氏憂容滿麵,不住歎氣道:“這該當如何是好?”


    習員外在院中來迴踱步思索片刻道:“我看今晚不如你賠她睡,若有何事也能有個照應。”


    顏氏一聽也隻能如此,於是晚間便將被褥抱進秀清房中與她同睡,希望這晚平平安安,不會再出怪事。


    熄燈後秀清很快便睡著了,顏氏躺在旁邊心裏卻隱隱不安,一晚都沒睡踏實,就連夜裏秀清轉個身她都被驚一跳。


    好在整晚過去秀清都睡得很熟,也沒有再說什麽胡話,到了第二日天明,顏氏心中終於鬆了一口氣,見秀清仍在沉睡,便悄悄穿衣下床,迴到自己房中。


    習員外也早早起來了,兩隻眼睛隱有紅絲,顯是一晚也沒怎麽睡好。


    他聽顏氏說女兒無恙,總算放下心來,這才出門洗漱去了。


    顏氏去廚房熬了鍋粥,迴到秀清房中將她叫醒,見秀清神情恍惚,問她話也不答,隻一個人坐在閨房發呆,整整一天都不思飲食。


    夫妻倆看在眼裏急在心上,怎麽問秀清都不說話。


    到了黃昏時分,顏氏將飯端進女兒房中,正欲勸她幾句,秀清忽推說身體疲倦,早早便熄燈上床睡了。


    顏氏無奈,隻得將飯菜端出,迴來給習員外一說,他更是放心不下,仍讓顏氏去陪女兒同睡。


    到了半夜,顏氏忽又被女兒的胡言亂語所驚醒,她起身一看,隻見秀清雙眼緊閉,口中兀自喃喃說個不停。


    顏氏心中大是憂懼,正欲出去將老伴叫來,秀清忽的睜開雙眼,眼中綠光閃爍,不住在房中四處巡視。


    顏氏駭了一跳,不由失聲叫了出來,隨即便覺兩眼一黑天旋地轉,砰的一聲摔在了地下。


    習員外在自己房中睡的正香,忽聽隔壁老伴大叫一聲便沒了響動,心道不好,急忙起身掌燈過來查看。


    沒想到一進門便發現顏氏摔在床下昏然不醒,額頭還鮮血直流,女兒躺在床上卻渾然不知。


    習員外驚慌失措,急忙上前將顏氏扶起,口中不住唿喚,用衣袖替她抹去額頭的血跡。


    正自手忙腳亂間,忽見秀清猛的從床上坐起,眼睛一睜射出兩道綠光,緊緊盯著自己,緩緩道:“你家老太婆太不懂道理,昨日我念著她是秀清之母便沒有來,不想她今日仍要陪睡,壞了我的好事,該當何罪!”


    聲音尖利幹澀,猶如蟬噪,絕非女兒平時的聲音。


    習員外心驚肉跳,看女兒披頭散發,容貌詭異,更是三魂失了兩魂,腦中不及多想,抱著顏氏便奪門而出,耳聽身後傳來一陣獰笑之聲,隨即“嘭”的一聲,房門又緊緊關上了。


    他跌跌撞撞的迴到自己房中,將老伴放在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拍背,顏氏這才慢悠悠的醒轉過來,一睜眼便止不住的流淚,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將方才之事斷斷續續的說了出來。


    習員外聽罷歎一口氣,皺眉許久對王氏道:“看現今之情,秀清若非身染怪疾便是撞了妖邪。我看眼前之際需得先找個郎中來給她瞧瞧再說。”


    顏氏聽了也深以為然,一待天亮便趕緊出門,不到半個時辰就帶了一個郎中迴來,路上顏氏便對郎中說了秀清之事,那郎中也是深覺怪異。


    待夫妻二人領著郎中一起來到女兒門前,先是敲門叫了幾聲,聽得秀清在裏應了,方才小心翼翼將門推開,見秀清早已起床,正坐在鏡前梳妝打扮,迴頭一見父母和一個陌生男子進來,不由又羞又急,急忙將頭低下。


    顏氏上前問她昨晚之事,秀清卻是茫然不知,一眼看見母親額頭上的傷痕,不由滿麵驚訝,不住追問。


    顏氏見狀,也不欲挑明,便讓郎中給秀清把脈。


    過得片刻,這郎中將夫妻二人叫到門外,道:“從脈象來看小姐身體並無大礙,隻怕這不是什麽疾病,依我看來,這個,這個....”


    說著欲言又止。習員外心中焦急,道:“先生但說無妨。”


    郎中道:“依我看來,恐是撞了邪啊。”


    夫妻倆聽罷,對望一眼,心中已有八分信了。


    習員外又問道:“那該如何是好?”


    郎中道:“前街李婆素有神力,不妨找她來看看。”


    夫妻倆一聽均覺在理,那李婆的名聲也曾聽說過,據說能唿風喚雨驅妖除魔,此時此際,也正當找她。


    待謝過郎中將他送走,習員外便讓顏氏備上一份厚禮,去將前街李婆請了來。


    那李婆年不過五旬,臉上表情倒是莊嚴肅穆,一進習家便四處張望一番,待各處轉畢方道:“老身看這裏妖氣衝天,恐將大禍臨頭,若不做法驅妖,則秀清小命不保啊。”


    習家夫婦聽罷大驚失色,急忙請她施法,並允諾事成之後定有重謝。


    那李婆戴上法冠,手持銅鏡便開始在院中跳神驅妖,口中絮絮叨叨也不知念些什麽。


    習員外與顏氏悄悄在秀清房前窺視,卻見女兒正倚在床邊發呆,對外麵的聲音似乎一無所聞。


    李婆足足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才停了下來,說道妖怪已被自己趕走了。


    習家夫妻倆聞聽此言大喜,口中連連稱謝不已,當即給了她十貫錢作為謝意。


    送別李婆迴來,二人都鬆了一口氣,認為驅了邪女兒定是安然無恙了。


    不想到了這日晚上秀清依舊夢話連連,和前幾天的情形並無二般,不僅如此,還不能將她喚醒,否則輕則被她破口大罵威脅一番,重則當場便飛瓦走石將老兩口打的頭破血流。


    二人無可奈何,隻好躲在自己房中聽之任之,自此以後每日晚上秀清都不能安睡,而白日卻精神萎靡不思飲食,如此不到半月便日漸憔悴,老兩口為此心急如焚,可是卻束手無策,自是苦不堪言。


    這一日秀清起來又神誌不清,說道要與神仙成婚,將綢衣都剪了,說是要做嫁妝。


    顏氏上前勸阻,卻被她用剪刀劃傷了手,習員外急忙將秀清推進房中鎖了起來。老兩口見女兒越來越瘋,心中悲苦,正相對抹淚,忽聽外麵有人敲門。


    顏氏開門一看,原是彩霞來了。


    她與秀清素來親密,十餘日未見甚是想念,便到家中來找她玩耍。


    不想一進門顏氏便告訴了她秀清中邪之事,彩霞大為驚訝,言道前些日子出去玩的時候還好好的,怎的會中了邪?


    顏氏見她不信,便讓習員外開了鎖,將她領入秀清閨房,見秀清癡癡呆呆坐在床上,連頭都未抬。


    彩霞上前叫得數聲,秀清抬頭將她淡淡看了一眼,又低下頭,恍若不識一般。


    彩霞再叫得幾句,秀清忽拿起剪刀惡聲道:“哪裏來的小妮子,速速滾出去,否則便在你臉上劃一道。”言畢作勢欲撲。


    彩霞駭的花容失色,見秀清居然變作這番模樣,心中大為後怕,又急又悲淚水幾欲而出。


    彩霞定下神來便問可曾找人驅過妖,習員外道李婆來過卻無濟於事。


    彩霞凝神片刻,忽雙手一拍道:“我在家中曾聽父親說過,城外吳基莊有位趙三爺法力很是高強,二老不妨請此人來看看。”


    習員外因有前車之鑒,有些半信半疑,道:“這趙三爺又是何人?”


    彩霞道:“趙三爺是當地大戶,祖輩世居此地,據說自宋朝起他家的祖上不知從何處學來了驅邪之術,伏妖除魔甚是靈驗。趙家自稱此術是得自神仙真傳,所以曆代相傳至今,這附近十裏八鄉的村民遇見異邪之事,隻要找到趙家的人出手,定能驅邪避禍逢兇化吉。如今這趙家當家的名叫趙曉慶,因在家排行第三,人稱趙三爺,若是能請他老人家出手,定當能妙手迴春手到妖除。”


    習員外與顏氏一聽此言心中大喜,有如落水之人抓住了棵救命稻草般,當即便問彩霞去趙家莊的路徑,又將秀清鎖在房中托付彩霞照看,然後吩咐顏氏備上一份厚禮,兩人一起去了吳基莊。


    出城五裏便是吳基莊。


    習員外在村民的指引下來到了一處院落前,兩扇紅漆大門在陽光下甚是耀眼。


    習員外沿門口台階而上,抓起門環敲了數下。


    不多時門便打開,從裏走出一個年約四十六七的精壯漢子來。


    這漢子身著青袍,頭戴圓帽,個頭雖不算高,但卻身材健碩,麵上不怒自威。


    習員外躬身道:“敢問趙三爺在麽?”


    這漢子雙手抱起還個禮道:“不敢當。在下便是趙曉慶,不知您有何事?”


    習員外見此人即是趙三爺,當下也不多言,揮揮手先讓王氏趕緊上前將所帶銀兩和禮物奉上,這才笑道:“我夫妻二人帶了些薄禮,不成敬意,還請趙三爺笑納。”


    趙曉慶心知這定是有求於他,急道:“您客氣了,在下萬萬不敢當。”


    習員外堅執不可,趙曉慶推辭不過,便暫且先收了下來,將他們讓進屋內再說。


    待賓主坐定,趙曉慶讓人奉上香茗,問二人來意。


    習員外歎口氣,將家中近來發生的怪事源源本本講了出來。


    趙曉慶聽完方知事情原委,笑道:“驅邪除妖本是我趙家的本分,即是如此,待我收拾一下便和你們一起去家中看看。”


    習員外與顏氏聽罷大喜,沒想到這趙三爺如此爽快,並無半分架子。


    正待起身,忽聽趙曉慶又道:“隻是我有一個要求,需得您二老答應了才行。”


    習員外聽得此言心中一緊,暗道莫非他嫌我們所帶錢財太少?


    正欲再說幾句,就聽趙曉慶道:“我趙家當年蒙仙人垂愛授予異術,當時就已發下誓願,以後施法絕不收人一絲一毫,否則必遭天譴。因此我去可以,但是你們所攜之禮需原封不動的再帶迴去,否則恕我實難從命。”


    老兩口聽罷大感意外,沒想到趙三爺提出的居然是這個要求,心中不由感激萬分。


    眼見他說的堅決,隻好先答應下來,趙曉慶這才迴房收拾了去了,夫妻倆在外等候,不多時見他出來,背上多了一個包袱,鼓鼓囊囊也不知裝的什麽。


    三人一路疾行,待迴到習家的時候已近黃昏,趙曉慶一進門便對習員外道:“此時不要讓令愛看見我,免得妖孽有了準備早早逃逸,待得日頭西落我再去她室中除妖。”


    習員外不住點頭,將趙曉慶悄悄引至一間偏房內,讓顏氏做好酒飯端進去,待他用過便在房中休息,隻等夜裏再出去降妖。


    到了漏下二鼓時,習員外聽得女兒閨房中又傳出嬉笑聲,急忙將趙曉慶請了出來。


    顏氏在前掌燈,三人一起來到閨房前。


    趙曉慶在門口聽了片刻,揮手示意夫妻倆躲開,隨即推門走了進去。


    後腳剛跨過門檻,忽覺一陣陰風撲麵而來,身上不由連打了幾個寒顫,便見屋內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從床上坐起,目光灼灼緊盯自己,眼內隱隱有紅光射出。


    若是尋常人看見這幅模樣必然心驚不已,可趙曉慶卻氣定神閑不為所動,定定站在床前一言不發。


    對峙良久,秀清忽張開小口“咯咯咯”的笑了起來,其音尖利高亢,有如殺雞。笑了數聲便陰森森的說道:“久聞趙三爺法術高明,今日我姑且一試,看看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說畢便端端坐在床上,雙目平視,一雙紅色的瞳仁滴溜溜的轉個不停。


    趙曉慶見狀雖麵不改se,心中也有些驚訝,暗道往日除妖時,凡是一聽我的名頭,妖物不是抱頭鼠串就是早早乞饒,像今日這般囂張之物,我還未曾見過,莫不是道行高深,全然不懼?


    當下不敢怠慢,將身後布囊解下,從中拿出五色乾坤令牌一付,腳走禹步,口中喃喃念起咒來。


    隻見他身形越走越快,不到半柱香時分已然足不沾地行走如飛。


    此時習家夫婦二人悄悄在窗外窺視,直看得頭暈目眩眼花繚亂。


    再走片刻,忽見趙曉慶揮起雙手用令牌互擊起來,每擊得一下,令牌之間便隱隱有火光一閃,端的是奇異萬分。


    秀清本滿不在乎的坐在床上,可令牌一響就全身一抖,待擊的數下,便緊咬牙關,數次想奮力站起,隻是身形甫動,一聽令牌交擊的聲音便又坐迴,好似腿軟無力。


    趙曉慶眼見如此,倒放下心來,想來這妖物道行不過如此。


    腳下步伐不住加快,雙手互擊越來越急,眼見秀清全身抖如篩糠,忽噗通一聲仰麵倒在床上。


    趙曉慶見她倒了下去,迅速從囊中拿出一個紅桃木做的手鐲來,一把便將秀清右手腕抓住。


    秀清無力反抗,躺在床上也不掙紮,隻是口中兀自謾罵不已。


    趙曉慶先將桃木手鐲給秀清戴上,接著從背囊中拿出一個雕刻精美的銀盒來。


    待打開盒子一看,原來盒中裝著五根銀針,每根約有三寸之長,針身上還鐫刻著有如篆書的細紋,隻是針針圖案不盡相同。


    趙曉慶伸手拿起一枚銀針,緩緩將其插入秀清右手尾指之中。


    窗外習家夫妻見狀不由失聲叫了出來,顏氏心疼女兒,正待撲將進來,習員外卻拉住了她。


    趙曉慶向其緩緩搖頭,示意不可輕舉妄動。


    隻見秀清尾指鮮血殷殷而出,她卻似渾然不知一般,忽轉頭笑道:“趙三爺,你莫非就隻有這點本事嗎?我可不畏懼於你。”


    趙曉慶見她不懼,也不答話,當即拿起第二枚銀針,又從無名指中插了進去。


    這次銀針剛剛插入,秀清忽臉色一變,似乎不能忍受這痛楚,口中不時的叫了起來,片刻說道:“待我恢複神力定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趙曉慶見它如此兇悍,手拿第三枚銀針便欲刺入右手中指,秀清麵色大變,厲聲尖叫道:“趙三爺,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什麽一定要我的命呢?”


    趙曉慶聽得此言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笑道:“你既然如此畏死,為何還要再禍害人呢?”說話間手中作勢便欲紮下,秀清急忙高聲唿道:“請三爺饒命,我再也不敢了。”


    趙曉慶停下手中之針,道:“若果真如此,你應發下毒誓速速遠去,否則我一定不會饒你!”


    語音剛落,秀清就言辭鑿鑿的發起誓來,道不會再擾習家。


    趙曉慶待它發完誓言,方才依次拔針。


    銀針剛剛拔盡,就聽秀清口中連唿兩聲“可惜,可惜”,隨即眼中赤紅消退殆盡,緩緩閉上雙眼,一頭倒下昏睡過去。


    習員外眼見女兒手指血流不止,將被褥床單都已染紅,不由心疼萬分,急忙讓顏氏找來布包上。


    見趙曉慶正在收拾器具,心中不解他為何將妖孽放走,便問道:“敢問趙三爺,此妖為何物,為何要將它放走?”


    趙曉慶一邊將銀針等法器放入囊中,一邊對習老頭道:“此物實乃一隻修為頗深的刺蝟,即俗人所稱的白仙。人屬陽,妖歸陰,此妖本係至陰之物,白日陽氣旺盛,故妖不敢侵人,而女子性本陰柔,加之夜晚睡覺陽氣內斂,故此物能有可趁之機,慣於在夢中幻化祟人,吸取精氣。而今我已將它驅走,諒它不敢再來。上天本有好生之德,自我趙家祖上起,都不欲趕盡殺絕,故留它一條活路罷了。”


    老兩口聽罷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罪魁禍首即是刺蝟精,若不是趙三爺,此次秀清恐是兇多吉少,兩人自是對趙曉慶千恩萬謝。


    說話間秀清已然悠悠醒轉,猛然間看見趙曉慶,不由嚇了一跳,隨即便覺右手痛徹心扉,一時心中千般疑惑卻不知從何說起。


    此時趙曉慶已將東西收拾妥當,見留在麗娟的閨房甚是不便,看外麵天光微亮,於是背上包囊便欲告辭。


    習員外再三挽留他道等吃了早飯再走,趙曉慶卻不願再過打擾,習員外實在無奈,將他送至城外才迴來。


    秀清在家中慢慢調養半月,身體也逐漸恢複過來,習員外心中記著趙曉慶的恩惠,便與老伴商量帶上女兒去趙家登門致謝。


    這一日二人備好四色禮物,帶著麗娟來到趙家,進去之後便道明來意,可趙曉慶仍是堅持不收,正在推辭間忽見一十七八歲的少年公子從門外進來,原是趙曉慶的獨子易生迴來了。


    趙曉慶叫住易生行禮,習員外一見這趙公子儒雅俊秀,口中不禁連連稱讚不已,和趙曉慶閑聊間才知易生至今尚未娶親,兩人又寒暄了數句,趙曉慶仍是不肯收下禮物,無奈之下夫妻倆隻好又帶著禮物和女兒怏怏而歸。


    待得迴家之後習員外總覺得心中過意不去,於是和老伴一商量,不如將女兒許配與趙家公子,一來趙家對秀清有再生之恩,二來這趙公子的確生的一表人才,嫁與他也不會虧了自己的女兒。


    兩人隨即便去問秀清的意思,秀清那日在趙家見了趙公子,心中本也有點傾慕,此時又是父母之命,便羞澀道:“全憑父母做主。”


    夫妻倆見女兒同意,心中喜不待言,急忙找了本地一個名望之人作媒去趙家提親。


    趙曉慶聽得媒人一說,初時心中大感意外,可是見媒人言之鑿鑿,自己又不便推辭,於是便去問兒子的意思。


    易生自那天見秀清委婉柔順頗為可人,心中本就念念不忘,此時見父親來問,當即喜不自勝,說道願意。


    趙曉慶見兒子同意了,想既是習家一番美意,若是再過推辭會讓人家覺得過於托大,也就點頭應允下來了。


    當下兩家便約了個佳期,成親之日鼓樂齊鳴賓朋滿座,上至紳士名流下至鄉夫村民紛紛前來祝賀,都認為這是天作之合,成婚後夫妻倆夫唱婦隨倍覺恩愛,對翁姑也很孝順體貼。


    過了月餘,趙曉慶又受人所請出門除妖,因路途遙遠,這一去須兩日才能返還。


    當天晚上易生睡的正香,忽聽耳旁有人說話,待驚醒過來,發現秀清竟然又開始胡言亂語起來,易生見狀大驚,急忙伸手推她想要將她喚醒,沒想到秀清忽然睜開雙眼,惡狠狠對他嗬斥道:“你這凡夫俗子怎敢睡在這裏,還不快速速離去!”


    說畢張嘴一口咬了過來。


    易生見此情形心中大駭,起身跳下床去,秀清在後緊追不已,易生奪門而出,在院中一邊奔跑一邊大聲唿叫。


    趙家上下都被驚醒,待起來一看,均是驚駭萬分。


    易生的母親想要上去拉住秀清,卻見她披頭散發容貌猙獰,見人便作勢欲咬,一時間也不敢上去,隻好拉了易生避進房中,緊鎖房門待在裏麵不敢出來。


    隻聽秀清在外一直大唿小叫高聲咒罵,隨之飛沙走石狂風大作,將趙家院中水缸等物瞬間砸了個粉碎。


    母子二人見秀清狂態可怖,更是緊閉門窗堅守不出,直到了第二天清晨雞叫三遍,聽得外麵沒了聲息,方才悄悄打開房門,見秀清仰麵倒在地下一動不動。


    易生大著膽子走上前查看,發現妻子口吐白沫人事不知,急忙將她抱入房中,煎來湯藥灌下,秀清這才醒轉了過來,隻是她兩眼發直神色癡呆,任憑易生怎麽問她就是默無一言。


    易生無奈,心知隻有父親迴來才能對付,便讓母親和鄰居將秀清照看,自己快馬加鞭去尋父親迴來。


    到得黃昏日落,秀清忽的又坐了起來,左顧右盼煩躁不安,諸人見此情形很是害怕,便偷偷退出房外,將門反鎖起來。


    不多一會就聽裏麵傳來她的叫罵之聲,過了片刻又聽房內砰砰之聲不絕於耳,她又將房內擺設打了個粉碎。


    正束手無策時,趙曉慶和易生已趕了迴來,兩人都是汗流浹背,疲憊不堪。


    原來趙曉慶見兒子前來不由大為詫異,待聽得緣由後更是心驚,好在此時他已驅妖完畢,當即便和兒子馬不停蹄的趕了迴來。


    沒想到前腳剛剛進門,就聽秀清房中一陣尖聲道:“趙家老兒,你口口聲聲稱除妖不收一文錢財,可你趕走了我卻將如此美人做了你家兒媳,這好處豈是錢財可以相比的?”


    趙曉慶猝聽此言滿麵愕然,心中隱隱有些慚愧,思之再三方溫言相勸道:“此事非你所想,況且你已經發過毒誓,為什麽還要背棄呢?”


    隻聽房內聲音又道:“習家女子天香國色,我實是不甘心放棄,縱是背誓身死,也絕不容她進你的家門。”


    趙曉慶聽罷心中大怒,口中反笑道:“我除了幾十年的妖,沒想到今天卻被妖怪進了家門。你走是不走?”


    房內道:“任你再厲害,也休想趕我走。”|


    趙曉慶道:“如此休得怪我。”


    說畢盤膝坐在門外,從背囊內拿出七個紙人放在地下,口中念念有詞,向紙人吹一口氣,隻見七個紙人隨即起身立起,依次轉起圈來。


    趙曉慶雙目微閉,口中不停,地下七個紙人也隨之越跑越快,此時秀清房中也隱隱傳來雷電交加之聲,卻不再聽見她尖叫。


    過了半柱香時分,隻聽房中轟然一聲巨響,隨之寂然無聲。


    趙曉慶轉頭吩咐易生端來一碗清水,含了一口噴在紙人上,七個紙人隨即倒下。


    趙曉慶小心的將紙人收進包囊內,站起身來讓易生將房門打開。


    進去一看,秀清已倒在地下昏迷不醒。


    趙曉慶見狀又拿出銀針來,不由分說連刺三指,隻刺的地麵一片鮮血淋漓。


    此時秀清忽睜開眼睛大罵道:“你這老畜生就隻會這點本事,我數百年修為,豈能怕你這點雕蟲小術。”


    趙曉慶眼見秀清眼中赤紅如欲噴火,心中暗驚,拿出銀針便紮在食指之上,隻見秀清臉色突變,似不堪忍受,默然良久忽大聲叫道:“我知道三爺的厲害了,請放過我吧。”


    趙曉慶心中暗思,我這五雷銀針貫心術普通妖怪能捱到三針的少之又少,此妖物居然能受四針方才求饒,可謂兇悍異常。


    此次它既能背誓,難保下次不會再來,過的幾年它道行深厚隻怕連自己也製不住了,況且這禍患是在自己家中,務必須得鏟除幹淨。


    他大聲斥道:“你這妖孽反複無常言而無信,今天無需多言,我要替天行道!”


    秀清一聽更是百口求生,賭咒發誓絕不再犯。


    趙曉慶不為所動,拿出最後一根銀針狠狠紮進了拇指中。


    秀清忽大叫一聲,怒目如炬頭發盡豎,死死盯著趙曉慶道:“五百年的基業毀於一旦,趙三真是狠心人!”說完便倒在地下不動了。


    待她眼中綠光漸漸消散殆盡,趙曉慶方才放下心來,轉頭吩咐兒子將秀清抱上床去包紮傷口,自己收拾了東西對諸人道:“妖雖已被我除去,但屍身仍在院中。此物性喜陰暗潮濕,大家在這些地方四處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麽異常。”


    眾人聽他說罷便依言在院中四處尋找,果然在後院堆積柴火的地方發現了一隻黃色的刺蝟,身形有如牛犢一般巨大,口舌盡赤,右爪上五個血洞正冒著黑血,已然斃命多時。


    趙曉慶命家人將刺蝟剝皮熬湯,用此湯給秀清連續服用七天,這才讓秀清恢複如常,自此以後趙家便再無異常之事,待得三年後秀清生了個兒子,趙曉慶將法術傳與易生,父子二人驅妖除魔,所救生靈無數,最得鄉民愛戴,並贈其匾額,尊稱其為“驅邪趙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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