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古斯原先的語氣裏,充滿著對墨丘利的憎恨,但說到最後的時候,語氣中卻隱約流露出崇敬的情緒,就像那些最終要死亡的凡人,卻依然對神祗癡迷一樣,那是對強大和未知的崇拜,從古至今,從不曾改變。


    史德利歌爾問:“那後來呢?我的祖先,後來你怎麽會變成這副模樣呢?”


    耐古斯慘笑起來,說:


    “感謝巫師之神西瓦,它的神器果然守護著我。我並沒有被黑火吞噬,從而沉入地底,而是繼續趴在地上,感受著冰冷徹骨的寒氣侵入全身。我脖子上的鮮血不停的往外流淌,我胸口上的傷口依然閃爍著墨丘利的詛咒之火,我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從心底期盼著那一刻早些到來。但過了十分鍾,過了二十分鍾,過了一個小時,我依然在地上趴著。我模模脖子,發現連傷口都已經凍結,又模模胸口,那黑火依舊在閃爍。


    我高興極了,知道自己撿迴了一條命。我受到了兩處致命的創傷,流出了大約兩升的血。但我卻覺得精神抖擻,一點兒疼痛都感覺不到。我以為這是亞山的慈悲,或者是諸神的饋贈,於是我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撿起長劍,牽上馬,慢慢的往南方走去。


    我非常在意自己是怎麽活下來的,因為我流了那麽多血,這毫無疑問會殺死任何一個凡人。我擔心起來,害怕這隻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假象,隻要我的身體察覺到了鮮血的流失,那到時候就將是我的死期了。


    這個不詳的預感向我襲來,讓我驚慌失措。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珍惜我這條性命,因為經曆過絕境的人往往比普通人更懂得生命的珍貴。我於是一門心思想著如何補充鮮血,這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裏紮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我每時每刻都在思索著這個念頭,以至於我在睡著的時候,夢見自己在血漿中暢飲,在血海中遊泳,滾熱鮮美的血液流入我的嘴裏,成為了我無盡的精力,卻又帶給了我更大的**。


    我從夢中蘇醒,發現我的馬死了。


    她是被可怕的怪物襲擊致死的,它的頭被尖利的爪子撕裂,脖子與身體隻見僅僅留下一些血管相連。可奇怪的是,它身旁卻沒有流下一滴鮮血,就好像那可惡的怪物在襲擊馬兒的同時,也吸幹了它的血。


    我並不感到害怕,卻感到了一絲氣惱,因為那怪物飽飲了鮮血,而我卻隨時受到缺血而死的威脅。”


    仙德瑞拉臉上變色,顯得有些緊張,想要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兒,卻並沒有說出口。


    耐古斯繼續說:”我沒了馬,隻能靠步行返迴。一路上我經過那些村莊,看著村莊裏的人們用恐懼厭惡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我的模樣一定非常淒慘,脖子和胸口上都有血跡,但這是一個英勇戰士的象征,在那樣的年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所以我並不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麽。


    在半路上,我遇到了一個農夫。


    他一看就是個異教徒,一副不守規矩的模樣,整個人強壯的像一頭牛。脖子上的血管粗大,肯定是生了什麽可怕的疾病。天哪,那血管真是壯觀,我似乎幻想著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的聲音。


    他朝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讓我滾得遠遠的。我不去理他,隻想快些趕迴家。但我發現天已經晚了,於是我就靠在他農場旁的大樹上睡了一覺。


    第二天,我聽說吸血的野獸襲擊了農場,殺死了那個強壯的農夫,他渾身的血液被吸得精光。但我並不理會,隻顧著繼續前進……


    吸血的怪物如影隨形,緊緊跟著我前進的足跡。我害怕極了,深怕自己把這些家夥引迴故鄉,造成更大的騷亂。但我已經顧不得那麽許多了。


    我路過河邊的時候,照了照自己的樣子,我發現自己的臉似乎在融化,皮膚幾乎月兌離了肌肉,像肉汁一樣掛在臉旁。我又抬頭看了看太陽,老天,你不知道那天的太陽有多曬人,幾乎會讓人的皮膚融化。


    我的爪子越長越長,但我顧不上修剪,隻是趕路。


    我想起我在首都的女兒,她叫希瑞,她的母親是瓦倫森林省領主的女兒,幾年前死於風寒。她是個善良可愛的天使,如果她再次見到父親安然無恙的返迴,真不知道該有多麽高興。


    我來到龍翼城,將我的徽章和長劍交給守衛,他們認出這是王子的東西,卻怎麽也認不出我是誰。我的嗓子被捅了個窟窿,根本說不出完整的話來。他們用懷疑和厭惡的目光看著我,他們說我偷竊了王子的盔甲和寶劍,於是把我關押進了牢房,把我的東西全都奪走。隻是給了我一件破爛的囚衣。


    他們叫我小偷,還給了我起了個外號,叫我耐古斯王子。那本來是我真正的名字,但到了他們嘴裏,卻完全變成了徹頭徹尾的戲弄。我被關了兩天兩夜,再過不久,就將是王國的慶典,我必須快些趕迴去,要不然就誤了大事了。因為我有預感,在那一天上,我的父王會將王位讓渡給我,讓我成為亞山光明照耀下真正的君王。


    吸血怪物襲擊了龍翼堡,殺死了看守我的守衛,也破壞了關押我的牢籠。我有些感謝它,因為它給了我最後的希望,也讓我不至於孤立無援。


    我逃了出來,穿著破爛的衣服,不眠不休的趕往銀輝城。亞山啊,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居然跑的那麽快,那黑色的火焰從我身體裏翻滾而出,讓我比駿馬還要迅速。我隻用了兩天時間,就從龍翼城一直趕到了銀輝城,這六百公裏的距離,我隻用了兩天就完成了。


    我在大街上大聲喘息,汗水混合著融化的皮膚滴落在地上,我看見來來往往的人群紛紛避讓我,他們以為我患了瘟疫。沒關係,我不會計較,因為我是王子,而他們都是我的子民。當我繼承王位之後,我會恢複原樣的,因為卡爾主教是全知全能的**師,他能夠解決所有問題,他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就在這時,我看見了她。


    我的天使,希瑞,她手裏捧著新鮮的麵包,臉上帶著憐憫的笑容,一步一步朝我這邊走來。


    她認出我了嗎?


    希瑞說:‘可憐的叔叔,給你麵包。祝你長命百歲。’


    我大笑了起來,原來她也沒有認出我。但我並不在乎,因為我終於見到她了。我於是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擁抱在懷裏,用我的胡須紮她嬌女敕的小臉,讓她咯咯發笑,讓她發小姐脾氣。


    我被一個士兵踢得飛了起來,腦袋重重的撞在了牆上。一瞬間,我覺得頭暈腦脹,似乎脖子處那已經愈合的傷口,又開始如瀑布一樣流血。


    我並不放棄,繼續想要擁抱她,但他們不讓,反而用木棍、鐵條、燒火棍狠狠砸我的身體,就好像我是個危險的怪物,就好像我是異教徒的惡魔一樣。


    我覺得從脖子上流出的血液匯聚成了海洋,逐漸淹沒了我,我覺得口渴起來,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在我即將陷入黑暗的瞬間,我瞧了一眼我自己的手——


    那指甲長的,已經可以充當匕首用了……


    然後,我獲得了重生,作為一隻吸血的怪物,作為一隻鄂加斯的寵物。


    我殺死了許許多多的人,但我清楚地記得,我沒有碰希瑞一根手指。


    再後來,我遇上了卡爾主教,他用我的女兒作為人質,將我擊敗,隨後把我封印了起來,再用我父親的鮮血將我封印。“


    史德利歌爾聽他說完故事,這才明白為什麽卡爾主教會大費周章,為一個鄂加斯的惡魔建立宏大的陵墓,因為他終於得知這人的真實身份。他笑著說:”希瑞後來嫁給了沙漠之海的領主,但他們的子嗣後來繼承了格利爾王國的王位,我的父親裏昂七世身上也流著希瑞的血脈。“


    耐古斯大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著親情,他說:”是嗎?難怪我覺得你長得和希瑞一模一樣。這也許是我這幾百年來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史德利歌爾說:”祖先大人,我們走吧,你在這沉悶的墳墓中睡得太久了,是時候重新去見見這腐朽而陳舊的國家了。“


    耐古斯翻身爬起,他的眼睛依舊雪白一片,但其中光輝閃爍,散發出著如同君王般的威嚴。


    他說:”小家夥,請你牢記此事,從今以後,你的命令,就是我的命運。隻要你下定決心,我會為你清除一切障礙,就算是亞山在上,我也絕不會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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