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軍以前都在川內混戰,他們習慣的戰鬥就是在陣前防守或者衝鋒,幾乎從未被戰機轟炸過,所以甚至不怎麽理解轟炸機這三個字的背後,代表著什麽含義。


    但解固基明白,隻感覺後脊梁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尖叫道:“吹號,立即吹號,讓大家給我隱蔽!”


    三連的陣地上,被槍聲驚醒的渣子們睡眼惺忪的提著槍從蘆葦蕩裏跑出來,大唿小叫:“鬼子呢,鬼子在哪兒?”


    然後他們便看到幾個狂怒的二連戰士在焦大鵬的帶領下,正在追打著路遠,路遠拎著槍在向著自己這邊飛奔,哈哈大笑,在他們的身後,那夜裏看上去跟墳頭差不多的馬克沁機槍已經被踹翻在了泥水裏,幾個二連的士兵正在鼻青臉腫的跳腳怒罵,一邊吭哧吭哧的想將重機槍從泥水裏抬出來。


    “龜兒子,有種你給老子站住!”


    焦大鵬一邊追一邊咆哮不止:“你瞎打尼瑪啥子槍?大清早你龜兒鬼叫就算了,你特麽還破壞老子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機槍陣,你想搞啥?你龜兒一定是個漢奸!”


    “打死你個狗漢奸!”


    “打死他打死他……”


    幾名警衛揮舞著槍托撒歡般的追了上來,一副不將路遠抓住絕不罷休的神情。


    “****了,敢打我們的人,都給老子上,打迴去!”胡理軍瞬間眼紅了,叫的山響腳步卻是絲毫未動。


    “媽媽的,****的二連太欺負人了,當我們三連沒人!”


    猴精嗷嗷叫著衝出來了,大狗熊輪著缺了三腳架的捷克式衝出來了,楊宗滿一手步槍一手煙鍋,腳步不丁不八馬步微蹲拉出了個如嶽臨淵的架子,看樣子練過,然後翻手一記槍托將哇哇叫著遠哥我來幫你的牛疙瘩給掃了個餓狗槍屎,一頭栽進泥水裏。


    “迴去,都迴去,進戰壕!”


    路遠狂吼,伸手向著天空猛指!


    嗡嗡嗡……


    天空響起了數萬隻蚊子在耳朵跟前亂飛的聲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司號員那淒厲的像是死了全家一般的軍號聲!


    所有的聲音都在傳達著同一個訊息,日軍的戰機轟炸,即將來臨!


    幾乎在下一瞬,十幾架戰機猛的衝出了雲層,帶著發動機劇烈的轟鳴,衝著陣地俯衝了下來!


    “媽呀……”


    “鬼子的飛機,鬼子的飛機……”


    整個陣地頓時亂套了,哭喊的尖叫的罵娘的,膽子大的鎮定些的嘩啦啦的拉開了槍栓劈劈啪啪的放槍——他們不是在試運氣,他們那堅定而肅穆的眼神都在訴說著一個事實,他們真指望用他們那破槍將那該死的飛機給打下來。


    “都趴下,趴下……”


    路遠在狂吼,焦大鵬也在狂吼,胡理軍也在狂吼,渣子們的反應很快,在路遠進戰壕三個字還沒吼完的時候,他們便爭先恐後的跳進了那有一多半是水的戰壕裏,泥水四濺,像是一群被趕進小水溝裏的鴨子。


    而楊宗滿依舊是那隻最快落水的鴨子,路遠都很難想象這家夥老胳膊老腿的爆發出的速度居然不下於自己——不愧練過。


    炸彈像是連成線的石塊一般的從戰機上墜下,陣地上還有人在尖叫,向著後方奔跑,那招搖飄逸的姿態很美——或許他們覺得自己能跑過飛機?


    大地在猛然震動,接著爆炸聲才傳了開來,煙花般升騰的火光裏,飛濺的彈片唿嘯激射,將周圍的一切都切割的支離破碎,那些地麵,那些隨著爆炸的硝煙一起升騰的泥漿,還有那些被炸飛的血肉……


    那些奔跑的飄逸的家夥,成了第一波的犧牲品,四分五裂的屍體在空中翻騰,失去了生命色彩的眼睛裏帶著迷惘,他們從未經曆過這樣的戰爭,這不是他們曾經經曆過的那些,在一陣亂槍之後,靠著一腔熱血和比誰更不怕死就能贏得的戰爭。


    噠噠噠……


    一架戰機向著三連二連的陣地唿嘯而來,震天的機載機槍在震天的轟鳴,唿嘯的子彈像是暴雨一般的向著地麵的戰壕激射,子彈射進地麵,射進身體,瞬間便將身體撕裂,碎塊紙片般的飄飛。


    淒厲的慘嚎聲不斷的在陣地上響起。


    這地方,在這一刻,變成了人間地獄,不少人嚎哭著想要逃離,更多的人卻呆若木雞,他們分明給嚇傻了……


    轟隆隆……


    在飛濺的泥水和彈片中,二連那被壘的跟墳頭一樣的重機槍陣地被轟然炸平,好幾名士兵被炸飛了,有人身上正泉水般的噴血,在火光硝煙裏微微抽搐。


    戰機唿嘯而過,機載機槍一路轟鳴而來,子彈暴雨般的打在地麵上,像是無數柄鐵錘狠狠的砸在地上一般,碰到的一切都被撕裂成碎片,漫天噴濺!


    “趴下,別動,別亂跑……”


    路遠在狂吼,胡理軍焦大鵬也在狂吼,渣子們死死的趴在戰壕裏,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是不想跑,實在是被嚇的腿軟了,沒法再跑。


    先前耀武揚威的兩名追打路遠的二連警衛像是受驚了的兔子一般在毫無遮擋的棉花地裏亂竄,他們肯定以為自己比子彈還快,但現實是殘酷的,他們身上爆開了大團的血花,身體像是破碎的旗幟一般抖動了片刻,然後栽倒。


    “****你姥姥……”


    這一切,將單純的大狗熊刺激的震天狂吼,一把抄起了那缺了三腳架的捷克式滿身泥水的從戰壕內爬起來,就要和低空掠過的戰機對射,那金剛怒目的姿態,不屈,堅韌,悍不畏死的勇氣和瘋狂,所有的氣質在他的身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然後他的胃部便挨上了重重的一記槍托,渾身抽搐著倒下,暴雨般的子彈從戰壕不遠處掠過,被子彈濺起的泥水泥漿也像子彈,炸的人身上生疼。


    “誰特麽打我?”大狗熊從泥水裏鑽出來,睚眥欲裂的模樣像是要吃人。


    “你自己想死可以,別害的弟兄們跟你一起死!”


    路遠狂吼,冰冷的眼神死死的盯著大狗熊,在滿陣地的硝煙,哭喊和哀嚎的陣地裏透著讓人骨頭縫裏都在冒著寒氣的陰冷,如果說昨夜他的眼神像是在看著一具屍體,那麽現在,他的眼神完全就像是個瘋子,有著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的瘋狂!


    渣子們被嚇住了,胡理軍也被嚇住了,看到這一幕的焦大鵬也給嚇住了——這家夥會是逃兵?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相信。


    “如果是你打我的,那就算了……我不怪你!”


    大狗熊頓時慫了,不過絕不會忘記給自己找個體麵的台階下。


    “麻辣隔壁的,小鬼子有種不用飛機,跟老子們真刀真槍幹不,太不要臉了!”


    猴精開始跳腳怒罵,整個陣地上都是罵聲一片,所有的川軍沒對於這種毫無反抗之力的戰鬥憤怒到了極點,在他們看來,這根本不是打仗,這就是在耍流氓,是一種很不要臉的行為,絕對比當逃兵更不要臉!


    “這還沒完呢!”


    路遠低吼道:“焦排長,讓你的人一起喊,當重炮來的時候,大家都蹲著,別趴地上,那沒用,記的張開嘴……”


    焦大鵬看上去無比狼狽又無比迷惘,眼神都像是找不到焦點,他的兩名警衛,最親近的人現在變成了篩子,聽到路遠的聲音好不容易迴過神來,看著那忙活半晚上卻被炸平的機槍陣半晌才帶著哭腔道:“啥是重炮啊?”


    “反正跟平時炸你們的小山炮的聲音不同——就像是空氣都能撕裂的聲音!”


    路遠吼道,然後順著戰壕向著蘆葦蕩的方向狂奔,牙齒咬的格格直響,像是想要將看到的一切都用牙給撕碎一樣,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絕不會怕戰爭,怕的是這種眼睜睜看著自己人一個個的倒下卻無能為力的戰爭!


    所以他想逃。


    “逃兵,你龜兒又想跑?”


    渣子們在鬼叫,眼裏滿是不舍和淚花,剛才敵機的轟炸,將他們炸的魂都沒了,現在渣子般的三連的人還全活著,他們都知道是路遠的功勞,現在看著他要走,心裏像是丟了東西一般空落落的。


    “大狗熊,帶兩個彈匣跟著我!”路遠大吼,根本不做任何解釋。


    “老子去弄死他們!”


    大狗熊嚎著帶著一身的泥水衝了出來,像是剛從水裏爬出的狗在抖毛,濺了周邊的人一頭一臉,臉上寫滿了楚霸王準備力戰八方的豪邁。


    楊宗滿不聲不響的提著槍跟了上去,他知道路遠想幹什麽,老臉崩的緊緊的,像是一隻幽靈。


    “遠哥,遠哥……”


    牛疙瘩抓著刺刀也想追過去,然後被胡理軍一腳踹倒在泥水裏,咆哮道:“都跟我一起喊,重炮,別趴地上,蹲著,張開嘴……”


    “重炮,別趴地上,蹲著,張開嘴……”渣子們扯著嗓子吼,完全不知道為什麽。


    “重炮,別趴地上,蹲著,張開嘴……”


    二連的人開始在焦大鵬的授意下跟著吼,遠遠的便有聲音開始附和,沒有陣地電話沒有無線電,這是傳遞消息的最好方式。


    路遠在蘆葦蕩裏狂奔,聽到這聲音微微有些欣慰,他知道自己無法救所有的人,希望這些能夠多少能救下幾個。


    死在和鬼子對戰中的槍口下,和被重炮成片的震死,那絕對是截然不同的。


    楊宗滿在劇烈的喘息,但他跟的很緊,昏黃的眼神中有著前所未有的狠勁,和他在講那些葷段子的時候的那種來自骨子裏的猥瑣,有著天壤之別,是老鼠和猛虎的區別;大狗熊在橫衝直撞,似乎不如此就對不起他那魁梧的身板。


    路遠沒有提醒,沒有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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