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與醫生圍在被斧頭砍得坑坑窪窪的鐵門前，議論紛紛。 保安與接到電話趕來的工人正在一旁熱火朝天的幹著活，大聲唿喊周圍人不要聚在這裏，保持道路的通暢。 白羊隨機應變的很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白大褂，冷著臉來到保安麵前，言簡意賅：“我進去察看病人狀況。” 他的態度非常坦然，有這種理所當然的意思。 周身氣場透著股毋庸置疑的專業範，加上胸前還夾著醫院的身份牌，保安根本沒看清名字上方一行【骨科主任】的字樣，退開兩步讓白羊走進去，還很友好的提醒他注意腳下，不要被地上淩亂的鐵屑紮到。 誰都沒有看到大門前屍體被砍得亂七八糟的兩具屍體，和那流淌了滿地的鮮紅血液。 除了星座們。 高醫生麵露不忍之色，看了兩眼後就沒有再看。 觀眾們跟隨白羊的視角進入了病房，與住院部那邊不同，這裏的房間全都是單人間，全部總共有三個人，一名女性兩名男性，各自躺在病床上，一動不動。 其中一名男性臉上扣著氧氣罩，體型比較壯碩，應該是還沒有在床上躺多久。白羊觀察了一下他的身體狀態，從床腳架子上裝著的病曆夾翻看了一下對方的入院時間，病因寫著是車禍後傷及大腦陷入昏迷，於是直接掠過了這個患者。 第二名男性年紀不大，十七八歲的樣子。因為手術失敗，已經以植物人的狀態在病床上躺了兩年多了。身形看起來很消瘦，但麵部、手指等部位顯得很幹淨，似乎是經常有人為他擦拭。 目光環視著男性患者的房間，白羊在屋子看到許多生活用品、玩具、男生以前得到的獎狀等等，整體氛圍被各式各樣的物品裝飾得很溫馨。 床頭櫃前的花瓶上，花瓶裏擺放著幾朵還很鮮嫩的康乃馨，至少也是三天內剛剛放進去的。 這是一個得到足夠多愛護的病人，經常會有人來看望他，想來與他對話、觸碰等行為都不會少，若是有意識肯定不會陷入無盡的絕望，而是努力想要醒來。 這人應該也不是，白羊離開這名男性的房間，來到了最後一名女性患者的病房。 乍一打開房門，就能感受到這是一個很冰冷的病房。冰冷不是指溫度，而是指氛圍。仿佛空氣都透著股腐朽塵埃的味道，除了病房內最基礎的醫療設施，幾乎看不到任何鮮豔的顏色。 來客用的椅子被擺在角落，看樣子是許久沒有被使用過了。整個房間基本看不到“活著”的氣息，因為唯一的活人此刻正躺在病床上，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不知道已經這樣子過了多久。 患者的頭發枯黃而又淩亂，眼窩與雙頰深深凹陷下去，感受不到任何的活力。蓋在被子下方的身體很細瘦，露在被子外麵，接受吊水的手背能看到很明顯的青筋。因為太瘦了，她的筋脈直接肉眼可見的凸出在皮膚下，且肌膚看不到水分與彈性，像是個老人。 白羊取出床腳的病曆夾，翻看了兩頁，目光看向女人瘦削的麵容，確定道：“就是你了。”第65章 中秋醫院 直接動手把病曆塞到了懷裏, 白羊大大方方走出了這個地方，迴到了星座們的身邊。 避開周圍npc們的視線，白羊取出病曆, 對周圍人道：“冉○冰，三十一歲。二十四歲時查出患有遺傳病，病症的具體表現方式類似於漸凍症。首先指尖、腳掌等遠離心髒的部位會感覺到麻木, 漸漸的，反應變得遲鈍, 感受不到冷熱與疼痛。幾年後徹底失去行動能力……” 大概是迴想起昨晚的經曆，白羊話頭稍微頓了頓, 一旁高醫生與摩羯的臉色同樣不太好看。白羊過了一會兒才繼續說：“這是種表現在大腦神經方麵的疾病，與植物人不同, 它不是短時間內徹底奪走所有行動能力的疾病。患者的身體會在漫長的時間內一點點失去活力，漸漸的，五感也會隨之緩慢退化, 但神智卻依然保持著清醒……” 高醫生的臉上寫滿了不忍, 身為醫生的他日常生活中見慣了各種各樣飽受病痛折磨的病人，甚至此刻他身邊就來來迴迴走過許多因為生病而來到這裏的患者。 可是有一點他可以確定, 親身經曆過無數次樂園, 甚至連斷臂這種傷痛都親身體會過的高醫生可以很確信的說，所謂的“疼痛”與這幾晚的“折磨”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前者至少可以通過各種各樣的治療方式來安慰自己, 亦或者通過某種方式直接發泄出來。而後者卻什麽都無法做到, 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陷入絕望, 像是深陷泥潭即將被溺死，卻永遠死不掉的亡魂，活生生的飽嚐著煉獄般的滋味。 白羊說：“我不知道她的‘願望’是什麽, 如果是‘恢複自由與健康’的話，那她注定要和我們不死不休。” 高醫生：“……去和醫院的醫生護士打聽一下吧，沒準會有線索。” 金牛在一旁道：“可以使用道具嗎？我們幾個人湊一湊，應該能買得起。” 提出的建議很合理，可惜高醫生道：“道具擁有優先級，對付npc或者小怪還行，對波ss是直接無效的。” 否則波ss追逃戰的時候，遊客們買個一靈魂錢幣的【固體膠】，就能把波ss黏在原地一動不動，這最終一環的任務會以一種非常搞笑的方式收尾。 甚至每開啟一個世界，遊客第一時間使用道具鎖定波ss的下落，然後眾星座集火波ss，不給對方任何發育、反應的時間，那任務從開始到結束根本用不了半小時，樂園怎麽可能放著這麽一大個漏洞不管。 金牛座恍然地點點頭，“也是。” 動不動就失憶的金牛座，顯然是沒辦法成為打探線索的生力軍。他和npc們聊天的畫麵會變得非常詭異，前一分鍾剛剛打好招唿，進入正題詢問對方有關波ss的信息。對方劈裏啪啦費勁說了大半天，忽然金牛眼神一變，又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麵前的npc，笑容友好的重新打招唿，問“你知道某某某嗎”，對麵那人話說到一半一臉憤懣的瞪視著金牛的笑臉，留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金牛座甩著臉色走了。 總之一句話，問了也是白問。 其實，有關波ss的人生經曆並不難猜。 看看她此刻的現況，再想想對方的大腦還在正常的活動，就能大致猜到麵前這個宛若屍體一般的“植物人”，內心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情感。 而且，到了晚上的時候，眾人發現，他們其實白忙活一天了。 因為這天的考驗就是“情感”。 或者說，是“共情體驗”更加合適。 於是，觀眾們通過遊客視角，看到了一段類似電影般的人生剪輯。 一位坐在沙發上的女人揉著自己的手指，對麵前的丈夫說：“老公，我這兩天手指有點麻麻的，你能陪我去醫院看看嗎？” 丈夫微笑著點了點頭，走過來關心的拿起妻子的手腕，細心的嗬護詢問。 不久後，女人獨自一人坐在了醫院的走道椅子上，掩麵哭泣的對電話那頭的丈夫說：“怎麽辦，醫生說我這是遺傳病，以後會變成植物人！一動不能動！” 迴家後，女人依靠在男人懷中，一臉滿足的說：“老公我好怕，幸好有你在我身邊……” “可能我的父母，就是因為這個病，才會在我出生後就把我拋棄了吧。我們的孩子怎麽辦，我不敢要孩子了，我怕他會變得和我一樣……” “謝謝你，老公，能嫁給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 畫麵一轉，女人齊肩的短發肉眼可見的長了一截，她對丈夫痛哭流涕的無助道：“我的腿沒知覺了，我成廢人了！！！” 丈夫站在床邊低聲安慰，女人用手擦了擦臉上的淚，哽咽著說：“好，我不哭，你也別難過了……” 畫麵再次變化，女人無力的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看著眼前人，語氣有些心疼的說：“每天都要給我按摩會很累吧？算了，不用按了，本來也沒剩下多少知覺了。” 眼前的視野漸漸變得暗淡下來，不知道是因為心理情緒影響，還是真的眼睛已經看不到多少東西導致。女人扯動著不太靈活的嗓子，艱難的說：“今天下班很晚啊，工作辛苦了。”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能大點聲嗎？” “老公，你身邊那個人是誰啊？好像是個女人……同事？哦……” “我的手指動不了了，沒辦法用手機了，你能幫我把電視劇打開放在那裏嗎？我好無聊……” “老公，你昨天去哪兒了？” “你陪我說一說話……” “好黑啊，幫我開個燈……” “我想上廁所，你在哪兒，我想上廁所……” “不要罵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麽？褲子濕了？難道我……” “你迴來！！不要留我一個人！！” “我不要去醫院！你是不是想拋棄我！你是不是嫌我煩！” “我錯了，求求你不要這樣，我還活著啊，我還活著啊！” 嘴唇無聲的張合著，沒有人知道這個“植物人”正在竭盡全力向這個世界訴說自己的聲音。 隔著屏幕仿佛都能感受到對方的絕望，觀眾們皺著眉，內心壓抑的不忍心再看。這種情緒的後勁極大，眼睛挪開屏幕了，心裏都還是沉重的，難過的，無法克製的悲傷。眼淚無知無覺的從眼眶裏湧出，迷茫無助的感情縈繞了整個大腦。 他們開始迴想“自己”得知患病後的無助、被人溫柔對待後內心誕生的希望、敏感的心靈漸漸從恐懼身體的逐漸麻木轉變成恐懼愛人臉色的變化，不久後，給予希望的那一方親手把她推向了更大的絕望。整天躺在床上忍耐著一天天無止境的寂寞，唯一能夠接觸的、給予她幫助的人看向她的眼神裏充滿了厭惡與冰冷…… 這種體驗絕對不是那麽好受的，不少觀眾都因此陷入了沉默。 然而對於遊客們來說，前麵的這些經曆卻還隻是道開胃菜，後麵的無盡黑暗，與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怨恨與痛苦，那種延綿不斷看不到任何希望的絕望，才是真正讓人無法忍受的折磨。 摩羯座一聲慘叫摔倒在地上，腦袋狠狠砸在地麵上，試圖用強烈的痛苦去提醒自己還活著，並沒有變成無知無覺的“死屍”。 高醫生神情猙獰，額頭冷汗津津，雙拳緊握，嘴角生生咬出了一道鮮血。 白羊更是雙目緊閉，難以忍受內心極其容易共鳴的痛苦與憤怒，狠狠長吸了一口氣，在下一秒即將做出什麽失去理智的行為前，他往自己的脖頸處打了一針麻醉，身體軟軟的倒了下去。 秦不歸感受著彌漫了四肢百骸，那種宛若自泥潭深處翻湧而出的怨恨。這種情緒讓他感到非常的熟悉，似乎他曾經，就身處於類似這樣的地方，感受著身邊永無止境的痛苦與哀嚎，身處於黑暗之中，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但是，總覺得哪裏不對，總覺得哪裏缺少了什麽。 他身邊似乎應該存在著什麽東西，那東西象征著希望，讓他無論如何也不願意選擇沉淪，讓他忍不住向往陽光，去一步步走向更高更廣闊的地方。 雖然失去了記憶，但秦不歸的本能告訴他，這其實算不得什麽區區一個亡者的怨恨能怎麽樣呢？他曾身處於亡者遍地的地獄，見慣了充滿不甘的厲鬼們癲狂嘶吼的模樣。 秦不歸閉眸感受著席卷而來的情緒，深唿吸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眼神已是一片清明。 【我去】 【太強了吧！】 【要不是有對比，我還以為他其實什麽事也沒遇到呢！！】缺了什麽，總覺得缺了什麽。 秦不歸目光看向四周，想要找到他缺少的那一半靈魂。那種東西丟了找不到的感覺讓人非常迷茫，直到，秦不歸的手指觸碰到了身旁癱倒昏迷了的白羊。 “……” 秦不歸嚐試著伸出手，去握住白羊冰冷的掌心。 “唿……”他鬆了口氣，緊蹙的眉頭舒緩的放鬆，潛意識裏的本能告訴他這樣就對了。 他安靜看著那女人生前最痛苦的畫麵，仿佛在看一場癲狂詭譎的舞台劇。他能看出對方究竟有多痛苦，生前的怨恨化作死後的狂亂，以燃燒靈魂的方式發泄著內心的瘋狂。但這根本影響不了秦不歸的心智。 他仔細品嚐著對方的情緒，想要找出對方內心中最大的“心願”。 這願望並不是複仇，也不是恢複健康，更不是殺死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而是…… 寂寞。 對，她覺得很寂寞，她想要有人陪一陪她。 她很痛苦，很難過，難過的不是因為被拋棄，而是她生不如死。 醫學方麵有一個很玄學的，卻也是眾所周知的奇妙現象，那就是患者的心情真的能夠影響疾病的治愈。許多患者總是能聽到醫生對他說“你要積極，要樂觀，心情不好會導致病情惡化”，就好像幸福會化作力量驅趕走體內的麻煩一般。 所以，進入樂園後被賦予的滿月代表的並不是身體能力，而是一顆完整的，美好的，並沒有被吞噬被摧殘的心。 心死了，身體也就變成行屍走肉，再也活不下去了。 女人的心在月圓的那天徹底冰冷。隔壁病房的男孩，身邊圍繞著愛他的家人、期待他再次醒來的朋友。他們在這象征團圓的日子裏，自覺圍到了無法行動的男孩身邊，既然他無法迴家，家就過來找他。 而女人呢，她什麽也沒有。她心想，既然活著那麽痛苦，為什麽不選擇以死來獲得解脫。 於是，自那天後，她的身體明明還很健康，卻無法挽迴的迅速虛弱了下去。在那殘月不見，天空沒有任何光芒的無盡黑夜中，女人如那月亮一般無聲無息的消失在了漆黑的世界。 …… 次日清早，身上到處都是傷的摩羯，跟著同樣臉上滿是抓痕的高醫生，來到了秦不歸他們的宿舍房間。 “……情緒不穩的時候自己抓的。”高醫生有些尷尬的摸了摸臉上的傷痕，解釋道：“精神病院的一些病人，極端情況下不也是會被綁上束縛帶，捆在病床上，房間牆壁貼滿了彈性的軟綿層嗎？失去理智的情況下，誰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自殘的行為……” 摩羯座不見往日的瀟灑，精神不振的納悶道：“今天晚上應該是‘記憶’吧？我寧願失去記憶，那畫麵想想就覺得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