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不但鄭國,幾乎所有國家,都存在“浪費”。


    這種浪費有很多種形式,存在於各個方麵。


    但它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官府,或者說與官府沾邊的各行各業,形形色色。


    小墨說道:“我父親為了交糧,需要趕車載著糧食去城裏,如果家中沒有牛車,就要全家人上陣,一擔一擔挑到幾十裏外、幾百裏外。”


    “而交糧過程中消耗的人力、時間和吃喝花銷、遇到疾病、猛獸、強盜的損耗,是不會被考慮到成本中的。有也等於沒有。”


    “但是輪到官府運糧,人員的俸祿,沿途的吃喝住宿,糧食淋雨的折損,車馬人員的疾病和損壞等,都是成本,而且還都不低。”


    “所以,同樣一個運糧,百姓運糧就要被往死裏壓,沒有任何價值,官府運糧則使勁往天上抬,每一筆花銷都合情合理。”


    聽到這話,王家三郎徹底愣住。


    他不知道完糧納稅,但他知道另一個東西——軍糧!


    自小接觸軍事,必然明白“三軍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


    而押送軍糧,從來都是有“折損率”的。


    比如,出發地拉了十萬斤糧,到地方可能隻有五萬,甚至三萬。


    王家家傳兵書有記載:“六斛四鬥為鍾,計千裏轉運,二十鍾而致一鍾於軍中也。轉輸之法,費二十得一。言遠費也”。


    運輸損耗比例達到了驚人的二十比一。


    不光眼下大周如此,其他世界也一樣。


    《元史》中有記載:“百裏之內,供二萬人食,運糧者須三千六百人”。


    隨著距離增長,這個比例也越來越懸殊。


    隨著押送軍糧的人數增加,損耗的比例也就越大。


    超過一定距離,這個數字會變成零。


    意思是,無論多少軍糧,都無法運輸到目的地。


    這個距離極限是4000裏。


    但是道路、天氣、車馬性能等因素,通常達不到這個極限距離。


    敵人通常會派出隊伍針對糧道進行破壞和截殺,運糧一方也要派更多士兵進行保護。


    所以,這個損失和花費會進一步增大。


    如果再考慮返程……


    諸多因素疊加,距離要打對折。


    然而這些都是紙麵上的。


    因為戰爭的特殊性,王家三郎以及其他所有其他戰爭決策者都沒思考過,或者不敢思考這紙麵之下有多少貓膩和黑暗。


    十萬人出征,背後需要七十萬個家庭供應。


    七十萬,家庭。


    對很多中型國家而言,這幾乎是舉全國之力。


    而這七十萬個家庭中,有多少是像小墨一樣?


    被官員胥吏以“奉公報國”之名逼迫至死的人還有多少?


    連鎖反應之下,又有多少人剛出生,或者還沒出生就被扼殺?


    王家三郎徹底沉默。


    無論地方上的官員胥吏也好,行伍中的元帥將校也罷。


    他們都在借用職權牟利。


    或者說,他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種牟利。


    這些“利”都是從無數個像小墨一樣的農民家庭身上搜刮而來。


    這個“利”在搜集和運輸中,不斷磨損、消耗。


    “利”並沒有平白消失。


    隻是被沿途的人們吃掉了,消化掉了。


    這個“利”養活了太多中間環節,令他們子孫繁茂,公侯萬世。


    而產生“利”的農民食不果腹,家破人亡,斷子絕孫。


    小墨按住小駟,轉身看向三郎。


    “你以為,這就是全部?”


    三郎心中一咯噔,“難道這還不是全部?”


    小墨嗬嗬一笑,“我再給你講個故事吧。”


    三郎嘴唇蠕動,卻一句話都說不出。


    小墨還沒開始講,三郎胸口就已經抽搐的疼了起來。


    “剛才給你說,我家交糧的事,現在再給你說一下地方官吏收糧的事吧。”


    “官府的文書往來、命令傳遞,以及日常糧秣調撥,都需要用人,對不對。”


    “既然要用人,肯定得產生花費,無論是趕路的花費,還是食宿的花費。”


    “這個花費,要麽官府撥付,要麽就是辦事官吏自己想辦法。”


    “怎麽想辦法呢?在哪想辦法呢?”


    王家三郎不傻。


    聽到這話就明白,這個“辦法”隻能是老百姓。


    上麵的官吏需要招待,需要吃喝。


    但是人家公務緊急,肯定不會坐在那裏傻等。


    隻能是本地官吏提前準備一筆錢,預先支付,後麵再去找老百姓“籌措”。


    至於籌措過程中多了少了……


    不,隻會多,不會少。


    “巨子,此言差矣,官府肯定不會放任他們虐民害民,必然用律令禁絕此事,所有差旅花費統一由官府負責。”


    小墨點頭,“沒錯,你說的很對!但是想讓官府負責,就得有憑證,對不對?總不能空口白牙領錢吧?”


    “所以,就需要差旅地出具文書,或者其他憑證,拿著這個憑證迴來報銷。”


    “那麽,是不是可以這樣——我所在的官府和你所在的官府互相交換一批文書,然後各自報銷領錢呢?”


    “為了多領錢,是不是可以增加一些不必要的公事往來?人去不去都沒關係,隻要憑證到手就行了。”


    “巧立名目,一直都是官吏們的拿手好戲,這個絕對難不倒他們。”


    “再者,平頭老百姓連衙門口朝哪開都不知道,他們根本不可能發現這些貓膩,就算發現了,抓了關起來或者弄死就是。”


    “上官就算察覺到不對,可是拿出一筆錢孝敬孝敬,他又能說什麽呢?”


    “反正花的不是衙門裏的錢,而是隔壁縣的。”


    “上官隻會誇獎手下生財有道,不取民分毫。”


    王家三郎牙齒咬得咯咯響,這不就是官場版的“易子而食”嗎?


    雖然小墨一直都是“假如”、“假設”,但三郎知道,這些事情合情合理,更不可思議的是,它還合法。


    現有的官僚係統,根本挑不出毛病。


    借此得利的,是整個官僚係統。


    由小見大,地方衙門裏有這種“公事公辦”,軍中就沒有了嗎?其他的圈層呢?


    小墨嗬嗬一笑,“你以為這就是最可恨的?”


    “難道還有更可恨的?”


    王家三郎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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