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這番話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唯獨嶽川,有些心理準備。


    因為之前嶽川就跟大黃提過土地廟在薑國的擴張問題。


    卻沒料到大黃在這個節骨眼上,以這種方式把問題拋了出來。


    嶽川心中欣慰:這小子學機靈了。


    圈圈繞繞,把所有人都繞進去了。


    不過嶽川也明白,大黃這番話並非私心。


    上輩子的世界裏也有同樣的問題,而且更加嚴重。


    理論上講,農村人有農村的祖宅,城裏人有城裏人的祖宅。


    兩者都一樣,沒什麽本質上的差距。


    可是因為眾所周知的原因,城裏的房子不斷升值,寸土寸金,與之相應的是農村的房子不斷貶值,甚至一文不值。


    地還是那塊地,為什麽就貴起來了?


    因為農村人放棄農村的祖宅,去買城裏人的祖宅。


    華夏的城市化實質上就是一線城市吞噬二線城市,二線城市吞噬三線城市。


    而這一切的本質,都是城市人吞噬農村人的利益。


    沒有糧食吃的時候叫農民伯伯, 吃飽了的時候叫農民兄弟, 吃撐了的時候叫農民工。


    家電賣不出去的時候,搞家電下鄉,汽車賣不出去的時候,搞汽車下鄉……


    無論什麽時候,農村和農民都是被剝削和壓榨的最底層。


    而薑國,已經出現了這種苗頭。


    大黃說道:“我們薑國的城市已經發展的足夠好了,下一步的重心應該轉向農村了,讓鄉村的百姓也獲得與城鎮居民等同的利益。至少在雞蛋這件事情上,鄉村百姓也能吃得起、吃得上,而不是總想著把雞蛋賣掉,換成錢!”


    聽到這話,龍陽汗顏,起身拱手:“國相所言極是,陽思慮不周,厚此薄彼!”


    孔黑子也跟著起身拱手,“天下大同,國同、民同!某以為大同在天、在地、在人心,卻沒想到在一枚小小的雞蛋上!聽黃先生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某,悟了!”


    孔黑子的弟子們也紛紛向大黃行禮。


    氣氛都烘托到這了,再坐著也不好看是不是?


    就連嶽川也裝模作樣站起來,朝大黃拱手。


    明明都是自己提的意見,被大黃用不一樣的方法說出來罷了。


    不過,這話聽著就是舒服。


    農民和農村的問題,不是沒人知道,而是沒人重視。


    曆朝曆代,從來沒有人真正為農民和農村說公道話。


    嶽川是土地公,這個使命責無旁貸。


    眾人重新落座,已經沒有了方才輕鬆、愜意的表情,一個個都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大黃開始說道:


    “稷下廣場八百少年來自薑國各個鄉村,我傳授他們文字、學識,對他們的家鄉和家庭也多有了解。”


    “我知道他們出來做工是為了討一口吃的,他們出來幹活,家裏就能少消耗一個人的口糧,就能多出來一份糧食,就能多養活一個人,就會有一個弟弟、妹妹不被賣掉。”


    “我知道他們出來做工是為了掙錢,因為除了這個,他們沒有任何掙錢的門路。鄉村百姓種地收糧,或許不缺一口吃的,但是除了一口吃的,他們什麽都沒有。”


    “想吃鹽,要用錢買。沒錢怎麽辦?就拿糧食換!但以往,我們的農稅是緊貼著農民生死線製定的,真的是一口都不多,一粒都不少。所以,農民想要吃鹽,就隻能從口糧裏摳出來。省吃儉用也好,節衣縮食也罷,這就是鄉村的現實!”


    “而除了鹽,鄉村百姓的生活中還需要很多很多東西。當娘的也想給孩子嘴裏塞一塊飴糖,當媳婦的也想給自家男人嘴裏抹一勺豬油,她們也想給自己身上多一件花衣裳。但很多時候,這都是奢望,顧全了孩子和丈夫,就顧不上自己。所以她們隻能用一塊碎布條,纏在自己的發釵上,為自己的生活多一抹不一樣的顏色。”


    “我也知道,來稷下廣場幹活的孩子中有很多是已經成了家,甚至有了孩子的。十四五歲的少年,卻已經是兩個,甚至三個孩子的父親。你們知道他們最期待的是什麽嗎?”


    “休假!每個月一天的休假!”


    “顧不上吃飯,就趕緊迴家。幾個同鄉的約著一起走夜路,迴到幾十裏外、百裏外的家鄉,看一眼家中的父母、妻子、兒女。”


    “我問他們,為什麽不在家裏多住半天。他們說,家人不讓他們住,唯恐因為什麽事情耽擱了,被東家嫌惡,解雇了,失去了這麽好的工作。”


    “有過幾次,因為天陰下雨,休假迴鄉的少年耽擱行程。可他們寧願冒著雨,也要及時的趕迴來,他們淋了一路,而那時,已近冬!”


    “有過幾次,因為路上遇到野獸,少年身負重傷,到我麵前時已經鮮血淋淋,一條命隻剩下半條。”


    “有過幾次,因為被行車、縱馬的人撞傷,被攔路搶劫的人打暈。可他們爬也要爬到我麵前,告訴我,他們沒有失期,求我,不要解雇他們。”


    大黃雙手背在身後,仰麵朝天,久久不言。


    眾人紛紛低頭,有那些心理脆弱的,已經在落淚。


    公輸祥舉手,“國相所言非虛,某之木匠作坊,也是這般!”


    瓦缸寨窯廠、老麵神作坊區、稷下飯莊的負責人也紛紛舉手,說明了自己那邊的情況。


    他們本以為這種事情都是偶然,是個例。


    可是聽了大黃的話才明白,這種事情隻發生在同一類人身上。


    龍陽非常憤怒,兩條眉毛緊緊蹙起。


    “是誰!竟然敢在薑國縱馬、行兇、打劫!!!”


    凜然的殺氣彌漫開來,有蘇氏四兄弟集體哆嗦,撲騰騰跪在地上。


    “不是我!”


    “也不是我!”


    “我們沒有做!”


    “真的不是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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