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小家夥梳洗打扮,換上了幹淨的衣服,在家中擺起香案,奉上瓜果,每人手中捏著三炷香,向前方的牌位磕頭叩拜。


    “兄長,父親真的死了嗎?”


    “住嘴!別瞎說!父親好著呢!”


    “兄長,父親好著呢,為什麽不睜眼兒啊?”


    “父親隻是睡著了!”


    “兄長,上次爺爺死的時候你也是這麽說的,後麵吃席了爺爺也沒睜眼。”


    “你……”


    麵對三個一臉天真的小老弟,王家長子實在不知道怎麽迴答。


    “哎……果然,人立於世,言必有信,欺人者遲早自欺。”


    前兩年爺爺下葬的時候,看幾個弟弟哭得傷心欲絕,便好言哄騙他們。


    幾個孩子都信了。


    現在,自己明明說的是真話,卻沒人信了。


    “兄長,如果父親沒死,我們為什麽要燒香磕頭啊?”


    王家長子說道:“這是白郎中給我們的牌位,要我們王家供奉百年。”


    “為什麽要供奉?”


    “白郎中說,是這個高人救了父親的性命,我們王家必須感謝人家。”


    “可父親不是死了嗎?”


    王家長子:……爹啊,你趕緊起來,收拾他們吧……


    “咳咳咳……你們幾個……就那麽希望為父死嗎?”


    “父親,您真的沒死?”


    “父親,您真的活過來了?”


    事實勝於雄辯,他們的父親果然睜眼了,而且坐起來了,摩拳擦掌,目光在左右尋找,也不知道找什麽。


    這兩個小兔崽子,越大越不省心。


    還是小四好,一句話都不說。


    結果,最小的兒子怯生生問道:“父親,您現在不是迴光返照吧?”


    大病未愈的老王咳嗽兩聲,生無可戀的躺了迴去。


    他輕輕嗅了嗅,怒聲道:“你們這群逆子,怎麽著,巴不得老子死掉,靈堂都準備好了?”


    小兒子點了點頭,說道:“父親,你不是說了,等你咽氣兒,就讓我們簡單料理喪事,然後收拾東西往西邊,去秦國嗎?”


    “對啊父親,您還說,薑國承平,無戰事,我們王家在薑國不會有出頭之日。讓我們不能貪戀此地。”


    “父親還說,讓我們在秦國開枝散葉,有一定基礎後再向外遷徙。”


    長子連忙解釋道:“父親大人息怒,這不是父親的靈堂,而是白郎中的叮囑……”


    聽到長子的解釋,老王斷片的記憶瞬間銜接,之前痛不欲生的場景潮水般浮現出來。


    “哎呀!白郎中何在?你們那位世叔又在何處?”


    說著,老王一骨碌翻身站起,可是還沒走兩步就跟中了絆馬索似的,膝蓋一軟跪了下去。


    要不是長子眼疾手快扶了一把,估計又得叫郎中。


    “父親大人不要出門。白郎中說了,父親的身體還沒恢複,需要長期調養。父親大人快快躺迴去吧。”


    把老王扶到床上,長子說道:“嶽世叔說了,待父親醒來,讓我們去叫他。父親大人少待,我這便去。”


    老王連忙伸手叫住自己兒子。


    “第一次登門拜訪長輩,切不可失了禮數。”


    長子啞然,指了指空蕩蕩的屋子。


    “父親大人,我們眼下家徒四壁,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也沒有。”


    老王也沉默了。


    這次田氏篡權,來得太突然,琅琊王氏猝不及防,死傷慘重。


    自己能帶著幾個孩子逃出來,實屬僥幸。


    隨身的玉佩等早就變賣幹淨,哪裏還有什麽拿得出手的東西。


    “父親大人,嶽世叔知道我們的處境,想來應該不會拘泥這些俗禮的。”


    老王點了點頭,“也對!我琅琊王氏患難之中,生死之間,你們嶽世叔也不嫌棄。這份兒恩情,你們一定要謹記於心,它日,琅琊王氏便是破門滅家,也要報答今日恩情!”


    “孩兒謹記!”


    沒多久,嶽川便哈哈笑著來到院中。


    “王兄弟,你終於醒了,看到你無恙,我這心總算放下來了。”


    穿戴整齊的老王連忙拱手行禮,隨即一撩衣擺,向嶽川跪下。


    “王建,拜見嶽兄,感謝嶽兄救命之恩!”


    老王身後,幾個孩子也跟著跪地磕頭。


    嶽川連忙扶起對方,順便擺手讓幾個孩子起身。


    “我與你們琅琊王氏相交莫逆,情同手足,你這番就見外了。讓我那些姓王的兄弟們看到,豈不是要戳我脊梁骨?”


    王建原本還疑惑,琅琊王氏相熟的人中根本沒有姓嶽的。


    可是感受到嶽川坦然的語氣,真摯的眼神,王建心中的疑惑瞬間消散。


    畢竟,琅琊王氏成員眾多,與嶽先生相交的,估計是旁支中的家族成員。


    嶽川也不解釋,繼續興師問罪。


    “你啊你,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你們來到薑國也不找我,是看不起我嗎?”


    “嶽兄誤會了。”


    “誤會什麽?我跟你說!齊國的事情事發突然,我插不上手,事後著人去琅琊王氏故地,也一無所獲。本以為老天不開眼,卻沒想到,你們一直就在我身邊!哎,我真是開心啊!”


    “嶽兄,多謝嶽兄!”


    嶽川抓著王建的手,“田氏勢大,我確實奈何不得他們。但是你們放心,在薑國這一畝三分地上,我還是有些關係的,有我在,誰也別想動你們一根汗毛。你們就放心在薑國住下,有什麽事情,盡管去稷下廣場尋我!”


    王建心中暗道一聲糟糕。


    自己可不願意在薑國長留,秦國才是自己的歸宿。


    “嶽兄,是這樣……”


    嶽川擺了擺手,“這樣?什麽這樣?哦,我明白了!這裏確實簡陋了一些,你身體剛好,見不得風寒,必須好好調養。正好,我有一處閑置的宅院,你們先住進去吧。”


    “不是,嶽兄誤會了!”


    “哦,你是擔心生活不便嗎?放心!護院、侍女、廚子、馬夫都給你安排妥當,你隻管在家中靜養即可。”


    “不不,嶽兄……”


    “你怕孩子們沒人管束,性子野了嗎?不瞞你說,薑國開春就要找招收適齡孩童入學堂讀書,這幾個孩子正好可以去學堂。你放心,學堂中都是鼎鼎大名的先生,比如那位著《論語》的孔先生,你知道嗎?”


    “孔先生大名,如雷貫耳。仗義執言,駁斥田老賊,在下與其神交已久,隻恨緣慳(qiān)一麵。”


    嶽川哈哈一笑,“好!等開春後,天暖和了,我擺一場酒席,一來為你們接風洗塵,二來為你祛除病晦,三來,叫上孔先生,讓你們把酒言歡。”


    “這……”


    上流社會的交流便是如此。


    總會借著各種名義擺酒宴客,唿朋引伴,增進感情。


    長者過壽,平輩者大婚、添丁,孩童冠禮、拜師等。


    宴席期間,年長者都會帶上自己的後生晚輩,年輕人會帶上自己的知己兄弟,女子也會叫上自己的閨中姐妹。


    老人看中哪個年輕人,就暗地裏詢問對方出身,合適的話,基本都會創造機會,讓年輕人跟老者獨處,三言兩語的考較,就能促成一樁婚事,又或者結下師徒之緣。


    也有公開放話選婿的,考較文章或者武藝。


    比如大唐的開國皇帝李淵。


    豪門竇氏在屏風上畫了兩隻孔雀,然後對外說:射中兩隻孔雀的眼睛,就可以娶自家女兒。


    很多青年才俊前來應試,卻都無功而返。


    原因是屏風距離遙遠,而且孔雀的眼睛畫得很小,能射中的人少之又少。


    直到遠近聞名的神箭手李淵來了,連續兩箭都射中了孔雀的眼睛,竇氏也兌現了當初的承諾。


    後來,這位竇夫人給李淵生了四個兒子,把唐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四個兒子也都教育得人中之龍。


    王建明白,嶽兄弟這是在給自己揚名。


    幫自己融入薑國的上流社會。


    連《論語》著作者孔先生都能到場,其他賓客肯定也都大有來頭。


    借著這層關係,琅琊王氏肯定能在薑國快速站穩腳跟。


    而且,自己有四個兒子,每個兒子都聰明伶俐,長子更是從小就被當成下一任宗主培養,無論個人能力還是處事手段都無可挑剔。


    最重要的,長子馬上成年,可以婚配。


    如果能娶一門好親事,在薑國就更容易立足了,又能給其他三個小子鋪路。


    王建有些糾結了。


    秦國固然好,可自己人生地不熟,也沒有關係可以依靠,到了秦國,估計吃飯都難。


    肯定要從零開始,白手起家。


    前三代人都要為衣食而奔波勞碌,有了一定的錢財基礎後,子孫才能慢慢熬出頭。


    自己是將門不假,但是沒有貴人提攜的話,隻能從最底層爬起。


    王氏的子孫要經曆一場場戰爭,才能出人頭地。


    這期間,勢必有許多折損。


    如果留在薑國……


    至少可以省去五代人的奮鬥。


    王建迅速推翻之前的決定,手掌蓋在嶽川手背上。


    “那就多謝嶽兄了。”


    沒有客氣,坦蕩蕩的應承下來。


    宅院、仆役,甚至日常生活的一切開支,對外交往的人際關係資源等,都大大方方的應了下來。


    倒不是王建拎不清。


    而是類似的事情,琅琊王氏也做了許多。


    王氏旁支成員、庶出子弟,但凡有天資聰慧者,家族都會給予錢糧,供其讀書,甚至接入宗族用心培養。


    一些平民百姓的子弟,隻要有天賦、才學,也都會給他們一些資助,品行良好的話,可以把王氏的女兒許配給他們。


    大家族之所以根深蒂固,靠的就是累世姻親。


    即便眼下琅琊王氏被連根拔起,但損失的隻是旁枝末節,琅琊王氏的根還沒有斷。


    琅琊還有很多王氏子弟、親族。


    隻要琅琊王氏東山再起,這些親族依舊能為王氏所用。


    眼下,琅琊王氏不過是從贈與者,變成了受贈者。


    看到王建的神情舉動,嶽川知道,穩了!


    王家留在薑國不會走了。


    於是,嶽川哈哈一笑,“此處院落我也買下,一並贈與王兄弟,權作紀念吧。”


    王建頓時感激,“琅琊王氏,永遠不會忘記這段經曆。”


    既是不忘苦難,亦是不忘恩情。


    家徒四壁,也沒什麽收拾的。


    嶽川給王建一條披風,幾人鎖了房門、院門,便跟隨嶽川前往新居了。


    所謂的新居,便是張道臨那一處。


    這家夥一聲不吭就走了,嶽川隻好把宅子接過來,幫忙照看著。


    現在琅琊王氏來了,正好,讓他們住進去。


    嗯……


    這宅子是公子昭給張道臨置辦的,琅琊王氏因為田氏篡權而遭殃,政治上也算是齊國公室一方。


    住公子昭的房子,合情合理。


    王建本以為也就是一處普通的院落,最多寬敞一些,家中多一些擺設。


    卻沒想到,院落是如此大氣。


    不僅占地麵積極大,而且其中有亭台樓閣、假山水榭。


    薑國雖然不是寸土寸金,但地價也不算便宜。


    能在薑國擁有一處以“畝”為單位的院落,這不僅僅是財力,更是關係。


    尤其是幾人進入廳堂之後,發現其中的家具、擺設、裝飾等,全都與齊國無異,處處都透著家鄉的感覺。


    長子輕輕用手揪了揪父親的衣服,偷偷指了指屏風。


    王建看過去,頓時膝蓋一顫。


    這……這是公室才能用的東西啊。


    再仔細看去,屋中的瓶瓶罐罐、繡品擺件等,都不是平民家能夠擁有的。


    處處都是公室的規格。


    這……這……這……


    王建難以置信的看向嶽川。


    “嶽兄,這些……”


    “王兄放心住下!沒事!沒事!就當自己家!”


    王建哪裏敢當成自己家,這妥妥的僭越,被查到是要殺頭的。


    轉念一想,這裏是薑國,不是齊國,僭越什麽僭越。


    享受著就是了。


    “嶽兄費心了!”


    這何止是費心了!


    王建這迴對嶽川深信不疑了。


    對齊國的家居風格如此熟悉,肯定是經常和齊國打交道的。


    而且,打交道的層次比琅琊王氏更高,琅琊王氏能與嶽兄弟交往,分明是高攀了。


    如此一來,王建更加堅定了留下來的想法。


    嶽兄弟在薑國有關係,在齊國也有關係,而且都是通天的關係。


    自己腦子被驢踢了才會放著這層關係不用,反而跑去秦國啃沙子。


    (4000字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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