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我們都一樣,都是在福利院長大的孩子。”蒼太往白柳那邊拱了拱,發自內心地不解發問,“為什麽他會沒有辦法產生和我們一樣的情緒啊?是因為腦子和我們不一樣嗎?”  “我個人覺得不是。”白柳語氣淺淡,“因為很多腦子正常的人在有能力剝削別人之前也是可以共情的。”  “就比如剛剛的禦船大人,他應該就是小葵口中的鹿鳴縣縣長,之前聽起來是個好人,對小葵應該不錯,但現在他對小葵也完全缺失了共情,根本沒有把小葵當做活人來看待,而是當做祭品來看待。”  蒼太怔然輕問:“……對啊,為什麽會這樣呢?”  “我覺得因為欲望。”白柳語氣平淡地繼續解釋了下去,“當一個人欲望過甚,看見任何一個活物首先產生不是同類感,而是剝削感。”  “極端的欲望會讓人幻想自己處於一張巨大社會食物鏈裏,而其他人也和他們處於食物鏈裏,那他們對周圍的人隻會有兩種評判,能剝削他們的,和他們可以剝削的。”  “他們能剝削的,就是小貓小狗一樣的低等動物,而能剝削他們的,就是至高無上的神。”  “在他們的世界裏,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人性本惡,人天生就會蠶食食物鏈以下的同類以增加資產和價值,他們理所當然地認為共情是一種軟弱的體現,因為野獸不會對獵物共情。”  蒼太微弱地反問:“但我們是人,我們不是野獸啊。”  白柳頓了頓:“人在自我欲望的食物鏈裏待久了,是會從人淪為野獸,甚至是怪物的。”  “隻有欲望的人類是會吃人的。”  蒼太陷入了一種毛骨悚然的呆滯中,他恍然重複白柳的話:“吃人……?”  下鋪傳來小葵神經質的兩聲失神輕笑,她呢喃著:“小葵,貓貓,真乖。”  海上的風浪終於停了,載有白柳他們一船祭品的大船在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停靠在了鹿鳴縣的港口。  禦船穿戴整齊地站在港口,他手杵著一根竹竿質地的手杖,居高臨下地望著低著頭,腳步虛浮,麵色虛弱排隊地從船艙裏走下來的祭品們。  祭品都是不過十五歲的小孩,剛懂事又還有點懵懂的狀態,是鹿鳴縣最喜歡的祭品年歲。  白柳在裏麵算大的了,快十七了,正常來說不應該有這麽大的祭品的,因為不好調教,但他身材瘦小,麵相看起來也才十五左右,所以才被順利地賣到了這邊。  這些經曆了風浪的祭品門都死死抱著懷裏的小動物,有些小孩自己還很虛弱,但都沒有在意,一心一意地撲在懷裏同樣虛弱的小動物身上。  他們反複地檢查小狗和小貓爪子,用臉貼在它們肚皮上,感受它們有沒有唿吸起伏,一邊檢查一邊眼淚撲刷刷地掉,但一個字都不敢出聲,也不敢向周圍的人求助,隻是低著頭不出聲地哭。  禦船看著流淚的祭品們很滿意地點了點頭,側頭點了一下:“去幫他們把寵物治好送到他們的船屋。”  白柳用眼尾餘光打量了一下,他看到不少小孩哪怕是因為之前小葵的事情對這個禦船有畏懼,也因為禦船的這一句命令眼睛亮了一下。  還有幾個小孩子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禦船大人。”  十五歲,正是是非觀還沒有成形的年紀,很多孩子一看就是在逼仄又不正常環境裏長大的,估計對世界的認知度也不足。  實在是過於好騙了。  禦船放緩了神色:“你們這批孩子,都是乖孩子,愛護動物,友憐親友,感情豐沛,我非常滿意。”  “我知道你們在船上看到我教訓小葵,非常害怕,但我必須要在這裏說的是,小葵是個壞孩子!”  禦船猛地沉下了臉色,他握住手杖在地上重重地杵了一下:“她不喜歡小動物,之前好幾年的祭祀檢測都沒有合格,還打傷了自己的侍從和狗從我們這裏逃了出去,是個非常壞的女孩子!”  “我們對於這樣壞的孩子,自然不會很友善,希望大家不要向小葵學習,爭做一個好孩子,我們會對你們很好的。”  所有的孩子都轉頭看向了一動不動地站在祭品當中小葵,她好像沒有注意到這些孩子打量她的視線變得排斥和警惕,依舊抱著貓,麻木地站在那裏。  禦船收迴在小葵身上的目光,又落在了這群仰著頭看向他的祭品孩子身上:  “你們住的地方叫船屋,在離這裏不遠的一個海岸上,每天起來就能看到大海,是一個非常美麗的地方。”  “但你們在抵達船屋之前,還需要做一件小事。”  禦船說:“我需要你們兩兩成為好朋友,然後其中一個人為另一個人的侍從,另一個人為正祭品。”  他眼眸變得暗沉不已:  “成為正祭品的孩子,你們可以享受到鹿鳴縣最好的一切,食物,穿著,出行,教育,就連你們的寵物可以享受到最好的治療,再也沒有人敢傷害它們。”  “我們會為你們挑選鹿鳴縣最具聲名的大家族裏的人做你們的養父母,你們是鹿鳴縣最高貴的存在,淩駕於所有平民之上,而如果你們能在邪神祭上成功提供一輪獻祭的痛苦,在那之後,你們就將永遠地享用這一切。”  所有孩子的眼中情不自禁地出現了憧憬。  “但成為侍從的孩子。”禦船的語氣變得可惜,“就隻是侍從而已。”  “和你們之前過的日子一樣,你們就隻是一個,隨時都會被拋棄的侍從而已。”  “如果你們的好朋友哪天不喜歡你們或者不需要你們了。”禦船友善地笑了笑,“我們就會把你們送迴去。”  “但會把你們的寵物留在這裏。”第436章 邪神祭船屋  “相信大家聽到這裏, 都想做祭品而不是侍從吧。”禦船把手背到了身後,臉上的笑變得意味深長起來,“但可以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 在鹿鳴縣,祭品和侍從並不是固定, 而是隔半年會有一次檢測。”  “在這次檢測裏, 沒有那麽優秀的祭品會降低為侍從,而表現優異的侍從也會被提升為祭品。”  “你們一定很好奇這個評判祭品和侍從的檢測, 標準是什麽吧?”  所有的孩子裏眼神露出了期待。  禦船環視所有人一圈, 緩慢地說:“是痛苦。”  “你們當中誰更痛苦, 誰就能成為祭品。”  孩子們有些迷茫又有些畏懼地向後縮了一下,【痛苦】這種相對負麵又抽象的概念讓他們潛意識裏有些害怕。  禦船看著這些祭品的表現,又從鼻子裏哼笑了一聲, 說道:“當然,成為祭品的痛苦是很尖銳的,卻隻是一時, 隻需要你們獻祭一次就再也不需要痛苦了,而成為侍從這種人下之人的痛苦雖然不強烈, 但卻要持續一輩子。”  “長痛和短痛, 看你們怎麽選擇了。”  禦船說著低頭看了一下表,漫不經心地說:“現在成為祭品的孩子, 你們的寵物能在醫院得到最精心的治療。”  “不過對於成為侍從的孩子,我們就隻能安排普通獸醫給你們的寵物看病,能不能活下來,就看這些小崽子的造化了。”  下麵的孩子開始三三兩兩, 猶猶豫豫地分組,自動地將自己分成了【祭品】和侍從兩組, 再進行組隊,有些人的臉上的表情出現了明顯的變化,不少孩子恐懼地哭泣了起來,也有不少孩子攥緊拳頭,眼神裏閃爍著光。  白柳平靜地看著這一幕,沒有動。  當這些小孩在禦船的誘導下主動將自己劃分成【祭品】和【侍從】兩種不平等階級的時候,欲望的食物鏈就已經形成了。  蒼太臉色煞白地左右看了看,最終走到了白柳的身後,雙手交疊在身前,恭敬又顫抖地低下了頭這是一個決定侍奉白柳為【祭品】的侍從的姿勢。  白柳斜向後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後的蒼太:“你做好選擇了?你確定要選我?”  蒼太慢慢地點了點頭,他用餘光瞄一眼站在人群中一動不動的小葵,心有餘悸地啞聲開口:“……我做不了祭品的,小葵那種樣子,我實在是太害怕了……”  “北原小葵,送迴原船屋。”禦船冷漠地下令,“讓她和她原來的侍從待在一起,讓她看看她軟弱又一聲不吭地逃走之後,她承擔責任的好朋友被折磨成了什麽樣。”  小葵的肩膀猛地一顫,很快就被兩個大人拉走了。  “剩下的孩子。”禦船一掃衣擺,“跟著我,去給你們住的船屋。”  白柳跟在禦船的後麵,沒有走很遠,就抵達了禦船口中的船屋,這船屋相比白柳在七天之後,他作為邪神繼承人練邪神祭舞蹈的時候要新很多,正對著波光粼粼的大海。。  此刻在落日的餘暉下,這座造型奇特又典雅船屋的外殼上的防水油漆泛著一種炫目的金色鱗光,邊緣呈現出一種紅色,入口處繪製的船屋圖案在海水對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亮,不像是要即將要帶給祭品痛苦的牢籠,反倒像是一座金碧輝煌的船宮。  一眾孩子看得都傻了,有個孩子還指著船屋,不可置信地叫出了聲:“這是給我們住的地方?!”  “是的。”禦船轉身過來,他指著一旁的入口,“去那邊領有自己名字的木牌,拿到木牌之後你們進去,把木牌插到什麽房間旁邊的木龕裏,那個房間就歸你們。”  等一眾孩子正興奮地準備衝過去領木牌往船屋裏跑的時候,禦船又開口了,他冷酷地說:“但是房是祭品先選,侍從後選。”  “要等每一個祭品都選好了房,侍從才能選。”  身份是【侍從】的孩子們臉上興奮的神情一滯,他們眼巴巴地看著【祭品】孩子們衝進了船屋裏歡唿雀躍地選房,大叫著這房子有多寬多好,手裏攥著的自己的木牌片慢慢收緊。  白柳拿著自己的木牌走了進去,一入視野是一排整齊又亮堂的船屋,但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個船屋的寬度在逐漸縮小,最裏側那個船屋隻有兩扇門那麽寬了。  在意識到這裏的房子需要搶的一瞬間,這些本來在船上共經風浪,還培養出了一點同甘共苦情誼的孩子立刻開始瘋跑,試圖自己的木牌先塞最寬最大的那個房間的木龕裏。  “這房間是我的!”  “是我先把木牌塞進來的!”  幾個孩子圍繞著最大那個房間爭奪得麵紅耳赤。  白柳餘光掃了一下,收迴視線,目不斜視地從最大的幾個房間旁邊走過了,他想起了自己在孤兒院裏,一堆孩子搶玩具的場景。  但這種東西一般都和他沒有關係,這群人喜歡的玩具,白柳一般也不喜歡,就像這次一樣,他直接走向了最後一個房間,抬起頭平淡地把自己的木牌插了進去,然後推門走了進去。  果然,這房間的布局和之後蒼太帶他休息的那個房間的布局一模一樣,連牆上掛的那副海浪圖都如出一轍,隻是這次這幅海浪圖後麵沒有神龕。  白柳收迴了撫摸牆的手。  看來最後一個房間這裏沒有神像,那這條支線的下一個關鍵神像應該是在【舊邪神靈】身上。  換句話說,按照《塞壬副本》的設定來看,也就是謝塔的身上。  門外傳來了孩子湧入進來的腳步聲,但這些腳步聲很快頓住了。  白柳垂眸看來這些【侍從】已經發現了。  這些孩子靜了很久,愣愣地望著這些他們在門外向往很久,以為能住進來的船屋,開口問:“這些船屋都住滿了,我們要住在哪裏?”  四聯排的船屋房間旁邊全部已經插好了木牌,沒有一個空餘。  “你們當然有住的地方了。”禦船看著這些孩子愕然的表情,語氣帶上了一種莫名的詭異和興奮,“在這個船屋裏,可還是有一個地方能讓你們這些低劣的侍從趴下來,好好休息。”  他舉步,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穿過聯排的船屋,停在了一個露天的儲水石缸旁邊,轉身笑著看向這群孩子:“就是這裏。”  這些選擇成為【侍從】孩子無法置信地看著這個儲水石缸的建築物。  儲水石缸周圍的土地潮濕又陰暗,密著著類似藤壺的生物,地麵上是殺魚殘留的血跡,和被丟棄的生蠔和貝殼的殼子,和一些腐爛變質的魚蝦,這裏很明顯是一個處理食材的地方,泥地就像是被這些東西醃漬出了味,散發出一股又一股的腥臭氣。  這還不是最讓這些孩子震驚的東西。  蒼太恍惚地看著儲水缸旁邊的,一個個隻有他們身體一半大小的尖頂鋼絲籠子密集地排列在一起,上麵搭了一張破破爛爛的塑料遮水棚,籠子前麵放了一個水碗一個飼料碗,裏麵髒兮兮地裝滿泥水,旁邊緊貼的就是用同樣籠子裝的各種雞鴨之類的肉走禽,正在咯咯咯地叫喚。  這完全就是裝寵物的狗屋,或者是貓窩。  這些籠子上有個掛牌的地方,那個地方早已掛上這些【侍從】寵物的名字,又或者是這些侍從自己的名字。  禦船抬手指著這些籠子:“這就是你們住的地方。”  所有孩子都呆呆地望著這些籠子,沒有人說話。  禦船熟視無睹地繼續說了下去:“你們白天五點半就要從這個籠子裏和你們的寵物一起爬出來,然後抓你們旁邊籠子裏的動物殺死處理好,送到廚房去給師傅們做菜,這樣在八點之前,各位祭品大人才能吃到最新鮮又美味的料理。”  “注意早上五天半這裏的天還沒有亮完,天色比較暗,如果你們在抓籠子裏的動物的時候抓錯了,抓成了其他人的寵物殺死,我們一概不負責,你們自行處理好。”  禦船漫不經心地說:“不過這對你們來說,或許也不是壞事,畢竟上一個寵物不小心被旁邊的人殺死的侍從,因為痛苦過度,成功地在那年的第一輪考核裏晉升為祭品大人了。”  “那真是個努力又上進的孩子,我很喜歡他。”禦船像是想起什麽有意思的事情,滿意地微笑了起來,“他在晉升為祭品,享受到祭品大人們的優渥又尊重生活之後,因為過於害怕自己在下一輪的考核中從祭品再次淪落為侍從,所以為了鞏固自己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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