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亞曆克斯和我說你做婚紗是一把好手,能給我做一件嗎?正好我想穿著嫁給亞曆克斯?】 最後一封伊蓮娜寫給蓋伊的信十分字跡十分淩亂,上麵還有很多淚點暈開的痕跡,就像是十四歲的伊蓮娜是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寫信的。 但她在信中的口吻卻是截然不同的冷酷: 【給蓋伊: 我不知道你從哪裏聽來那些我是被逼嫁給亞曆克斯的謠言的,沒有這迴事,我是自願的。 婚紗我不會做的,我不允許有人在我之前嫁給亞曆克斯,你死心吧!】 白柳看向伊蓮娜放在蓋伊墓碑上的婚紗,挑眉詢問:“我能知道,為什麽最後您又做了婚紗給蓋伊嗎?” 伊蓮娜目帶懷念地笑了笑,但笑裏好似高興裏藏著很多無法言說的悲傷,嘴角止不住地向下: “……那個時候太年輕了,什麽都不懂,鎮裏說要選出一個漂亮女孩子嫁給鎮裏的戰爭英雄,贏的人可以拿到亞曆克斯父母給的一筆錢,我的父母就讓我去了。” “我是所有女孩裏最漂亮的。”伊蓮娜的眼神愈發悠遠,“很輕鬆就被選上了,那個時候還很小,法律都不允許我嫁人,所以亞曆克斯的父母說讓我守著亞曆克斯迴來,在亞曆克斯迴來之前不允許和任何人接觸和戀愛。” “那個時候我生活的全部就是嫁給亞曆克斯這個英雄,有人搶走了他,我完全慌了,我恨死蓋伊了。”伊蓮娜眼眶泛紅,語調恨恨的,“蓋伊是個很油嘴滑舌的家夥,又喜歡寫信逗我,我簡直不明白一個打仗的人怎麽能這麽有閑心,還每天笑嘻嘻的。” “蓋伊和我遇到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樣,他尊重我,鼓勵我,說我遲早有一天會做出不遜於亞曆克斯的成績,他甚至幫我辦了入學,讓我到時候直接去讀。” 伊蓮娜淚水從皺紋溢出來:“在我給哭著給蓋伊寫這封信的當晚,我連夜偷偷趕製了一件婚紗,衝去郵局寄給他。” 她說著,怔怔地轉過頭來看向白柳:“但我到郵局的時候,郵局通知我有一封新的信到了,讓我去拿,我打開,還是蓋伊的信。” 伊蓮娜淚如雨下:“是蓋伊的訃告和一封遺書。” “蓋伊在淩晨的偷襲活動中反叛之後被當場擊斃,他早就知道會發生這一切了,給我提前留了遺書,讓我好好照顧自己,幫他照顧好亞曆克斯。” “我想給他的婚紗,道歉,和感謝……”伊蓮娜哽咽著,她嘴皮顫抖地說道,“全部都沒來得及被他聽到。”第299章 密林邊陲 “我趴在那件過大的婚紗上,在郵局門口哭得暈了過去。”伊蓮娜抬起頭,眼神飄了很遠很遠,“當我醒來,我以為這已經是戰爭所能給我帶來最黑暗的時刻了。” “但後來的一切告訴我,還遠不止於此。” 伊蓮娜抬手,用手掌擦了一下眼淚,深吸一口氣,繼續說了下去:“後來,我和亞曆克斯有一段時間沒有聯係,直到我聽到有人說那場戰爭的指揮員調遣了很多很多的坦克和大炮過去,從我們鎮運往前線。” “我意識到即將有一場大戰要開始了,於是我又寫信給了亞曆克斯,想要確定他的安危,並試圖勸說他不要去參加這次危險的大戰。” 伊蓮娜用發皺的手捂住自己的臉,她嗓音嘶啞: “我等了很久,日日夜夜焦灼地守在郵局旁,卻依舊沒有收到亞曆克斯的迴信,直到大戰的前一天。” “那是一封,一封……” 她的聲音急促斷續起來,就像是無法說出信的名字。 白柳一邊聽伊蓮娜的話一邊向下繼續翻找信件,他再一次看到了亞曆克斯寄給伊蓮娜的信。 這是一封很長很長的信,一封安排了後事的家信,一封孤注一擲的遺書。 【給伊蓮娜: 我本來不應該給你寫這封信,但我想了又想,似乎除了你,我也沒有別的可以安心交代後事的人了。 說來如此的奇妙,伊蓮娜,小姑娘,我和你從未見過,但你卻和我享有名義上的未婚夫妻關係,一同經曆了我最愛的人的死亡,陪我的父母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如果不出意外,接下來你還要見證我的死亡。 你經曆了我人生裏的所有大事,但我卻還沒有親眼見過你一次,一直排斥你的存在,到頭來卻還要把我最重要的東西在死前說給你這個最熟悉的陌生人聽,實在是自私又自利。 但沒有辦法,你是我唯一一個囑托死亡卻不會感到愧疚的人了吧。 我知道我的死不會讓你太難過,隻會讓你完全解脫出這一段本就不應該存在的婚姻關係。 隻有在你這裏,我才能意識到,原來我的死亡對於某個人來說或許還是一件好事,走得自以為更加從容和得意一些。 接下來我將向你懺悔我一生中犯下過的所有錯誤。 我終其一生都在嚐試救下我周圍每一個人,但到頭來誰都沒有救下來的蠢貨。 我發明了可以凝固死亡的藥劑,但每個人在奔赴死亡的時候都沒有提前和我打過招唿說,嘿,亞曆克斯,我要去死了,記得凝固我的死亡。 我隻能手足無措地捂住他們溢出血的傷口,崩潰地嚎哭請求他們為我停留哪怕一秒,最終無力地將他們屍體背迴去,呆滯地坐到天明,迎接下一輪死亡。 名為普魯托的死神湖泊一定覺得我試圖阻止它降臨人間的樣子滑稽又好笑。 我不斷地,不斷地,發了瘋地嚐試改良我的藥劑,但無論怎麽延緩他們死亡的速度,死亡最終還是會降臨,我所做的一切不過是讓他們在死前痛苦得更久一點而已。 他們痛到極致,絕望到極致的時候會悄悄地,流著淚請求我,讓我讓他們輕鬆地死去。 因為他們就算活下來,也很有可能會死在下一輪的攻防戰裏。 有時候我問自己,我自私地想要留下這群人活在這場戰亂裏被折磨,是不是一件比放任他們死去還要殘忍的事情。 我是不是錯了? 伊蓮娜,我一直不想迴你的信,是因為我無法麵對你信裏那個無處不在的名字蓋伊。 蓋伊沒有死在戰場上,我謊報了他的死亡,利用清掃兵的身份偷偷地把他的“屍體”運送到了我的藥劑實驗室。 我傾盡了我的一切去拯救他,他奇跡般地蘇醒了,我發誓我在看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有一瞬間甚至連邪神都想感謝。 無論是哪一個神,感謝他把蓋伊送迴到我身邊。 我想你坦白,我的藥劑原本沒有這麽強烈的功效,但我在這個地方實驗受限,無法得到像是大學校園裏那麽充足的實驗補給,隻能利用當地產的一些實驗藥劑作為材料。 大部分的實驗藥劑都很劣質,導致了實驗失敗,但有一種奇特的東西發揮了神奇的功效那就是一種詭異的塗料。 這種塗料是這裏的土著用來塗抹在邪神的神像上的,一種可燃燒的類油狀質地,在我缺乏油性溶劑的時候,我的上級從一個被俘獲的土著身上搜了半罐子這種紅色塗料出來,當作替補的油性溶劑送到了我的實驗室裏。 雖然這東西看起來黏稠又詭異,像是油融了之後的人血,但我並沒有更多選擇。 但就是添加過了這種塗料的藥劑,它產生了不可思議的變化它讓進入我實驗室心髒已經停跳了半分鍾的蓋伊,又活了過來。 我簡直無法相信我看到的,甚至覺得是自己想要蓋伊複活的欲望太過強烈而產生了什麽自欺欺人的幻覺。 但蓋伊的確一天天地在好轉,或者說,用好轉描述他整個康複的過程並不確切,結合我的臨床和顯微鏡觀察,我可以說出一個你一定會覺得我瘋了的結論 蓋伊身上的時間在倒轉。 他的脫落的皮膚重新粘合,破碎的骨頭再次愈合,就連死後生長的指甲和頭發都縮短了迴去。 這根本不是人類能辦到的事情,這是神的範疇了,就連上帝都沒有這樣的能力。 我從抵達這裏,知曉這些愚昧又醜陋的土著發起戰爭的理由竟然是所謂的邪神神諭那一刻起,就對所謂的邪神深惡痛絕。 並且一直以來,我都以為這邪神是這些土著捏造出來用來解釋自己理解不了的事物,用來寄托派遣不出的憤怒的一個象征物,是一個虛幻的,邪惡的意象。 但在蓋伊重新坐起來,睜開眼睛,微笑著迷茫地問我怎麽在你的實驗室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緊緊地擁抱住了他。 如果這是邪神的傑作,那我可以理解那些土著為什麽會因為邪神而瘋狂。 醒來的蓋伊忘記了過去那七天發生過的一切偷襲無辜的村莊,殺死中立區的孩子和婦女,叛變之後又被當初擊斃。 一切的一切,他什麽都不記得了。 我小心翼翼地把他藏在實驗室裏,幾乎是焦慮地等待大戰地來臨,但在大戰來臨之前,蓋伊還是從前來打掃實驗室的一個新兵那裏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他知道了這七天發生了什麽,也知道指揮員要召集足夠的炮火,發起最終大戰轟掉所有土著的棲息地和裏麵的土著,以及周邊所有土著有可能逃竄而去的中立地帶。 盡管這些中立地帶從頭到尾沒有參與戰爭,也大部分是婦女和兒童,但指揮員覺得要對這種有著卑劣信仰的土著趕盡殺絕,不應該留給他們任何繁殖下去,和我們一起共享資源的機會。 你可以預想蓋伊會做什麽事。 蓋伊義無反顧地去暗殺了指揮員,失敗之後,被上百杆槍轟成了一個布滿窟窿的槍擊板,又被一把噴火槍燒成了灰燼。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什麽都沒有留下了。 我和站崗的士兵說我替他值班,然後才能順理成章地一個人在蓋伊被燒死留下黑痕跡的地方站了一夜,在黑夜裏讓淚水麻木地滑落。 伊蓮娜,你知道我在那天晚上看到了什麽嗎? 我看到小孩腰部那麽粗壯的大炮不斷地被運到這裏來,冰冷冷的坦克,蓄勢待發的士兵,和人群裏一雙雙冒著血色的憤怒,害怕,亦或是貪婪的眼睛。 在那一瞬間,我意識到無論我發明出多厲害的藥劑,我還是無法從這場戰爭裏挽迴任何人。 想要殺人別人的人還是會殺人,不想殺人的人則會因為不願意殺人,想要痛苦地,逃避著死去。 這兩種人之間,仿佛存在著一條天然的食物鏈,永不停歇地運轉著。 就連起死迴生,逆轉時間這樣的能力,似乎在這場戰爭裏也改變不了任何結局。 於是我填下了報名突擊隊的表格,我要進入雨林深處去見見那位賜予我欲望實現能力的邪惡神明 問他到底要怎麽樣,才能在這場戰爭裏給所有人一個留存下來的結局。 為此,我願意付出一切。 伊蓮娜,如果在這場大戰後,我沒有迴來,請原諒我自私地將我的父母囑托給你,請你照顧他們到你成年為止,就去追尋你自己的生活吧。 亞曆克斯。】 “這就是我收到的最後一封來自亞曆克斯的信。”伊蓮娜雙目恍惚地低聲說,“第二天,大戰就爆發了。” “我到現在都無法忘記那場大戰,炮火轟得連我住的小鎮地麵都在震,牆麵上唰唰地掉灰,盤子和酒杯碎了一地,窗外飛機到處盤旋,大家嚇得在家裏抱作一團,我躲在床底下,能看到火光不斷地在遠處閃爍。” 伊琳娜沉靜了幾秒:“炮火一直持續了三天,第三天傍晚,士兵駐紮的小鎮儲存炸藥的地方被土著偷襲了,那些土著用一種神奇的紅色塗料灑在炸藥上,最終引發了發生了一場特別大的爆炸。” “爆炸平息後,被炸穿了的小鎮和雨林都一直沒有任何動靜,直到半月後才有人來接管。”伊蓮娜看向白柳,“你說你是亞曆克斯的戰友,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為那場戰爭裏根本沒有生還者。”第300章 密林邊陲 伊蓮娜閉上了眼睛,聲音啞得不像話: “……我等了四年,一直等到我成年,每天都在從報紙和廣播裏那些報道裏,想要聽到蓋伊和亞曆克斯遺體的消息,但直到所有我能接觸到的渠道都不再播報關於這場戰爭的消息了,我還是沒有等到。” “……我放棄了繼續等下去。” 伊蓮娜的胸膛輕微起伏了一下:“成年後,我離開了小鎮,去上學,工作,生活,但這個地方依舊讓我魂牽夢繞,過了三十歲之後,我拿著攢下來的錢又來到了這個發生過戰爭的小鎮。” “那個時候這裏很繁榮,戰後的損毀依舊被修複得七七八八,還有人靠著雨林豐富的木料資源建了一個大廠,吸引了很多來做工的人,但這種繁榮並不持久。” 伊蓮娜迴首望向廢棄的小鎮的方向:“大廠裏的工人和機床夜以繼日地運轉著,向全世界輸送這裏的木材,很快這裏的木料就被開采完了,失去了大量的樹木,原本降雨量很大的雨林漸漸地沙化,變成荒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