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著這個現在本該一身華服氣度翩翩地出現在慶功宴上的人愣了半天,然後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顧林昔的眉頭瞬間皺得更緊,像看怪物一樣地看著我。我被他淩冽的眼風所懾,一緊張就開始嗝個不停,一邊嗝一邊說道:“你怎麽,呃,在這裏?”


    他涼涼地看了我半天:“這是我家,我不能在這裏?”


    我頓時嗝得更加兇猛起來:“不是,呃……我是說你不是,呃,應該,呃……去參加慶,呃,慶功宴,呃,的麽?”


    顧林昔又壓了壓眉心,估計是覺得我目前的狀態已經不能像個正常的人類一樣交流,所以他也不再開口,一言不發地盯著我等我嗝完。這個狀態持續了足足有一分鍾,我站在黑暗的門口看著他靜靜地背光而立,室內的光從他身側透出來,仿佛給他整個人鍍了一層金邊。


    沒有人會曉得這個場景對我而言有多麽熟悉,因為它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我的夢境裏,那是夢靨之前最美好的部分。可是眼下這個人就穿著閑適的居家服那麽真實地站在我麵前,手隨意地扶在門邊上,手指白淨而修長,好看的指節微曲起來。漂亮的下頜微微仰著,投射在上的光影分明,喉結因為吞咽而上下浮動。所有的一切都是這樣地平靜而生動,我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那就是仿佛隻要緊緊地抓住這一刻,以後我便再也不會做噩夢了。


    我心裏突然生出了一個衝動,我要撲上去用力地擁抱他。


    如果他沒有突然開口說話的話。


    “胃口這麽好,看來病是好了。♀”他無比平淡地說完,然後轉身往屋內走去。


    我呆了幾秒,連忙循著他的背影追上。家中一片寂靜,電視沒有開,好像也沒有看見陳嫂的影子。我跟著他走到餐桌前停下,盡力忍住嗝說:“如果我知道,呃,你在家的話,呃,我一定會早點過來的。”


    他垂著眼睛不說話,自顧自地從托盤中拿了個玻璃杯開始倒水。我糾纏不休地道:“你為什麽,呃,沒有去,呃,慶功宴?就是那個姓林的鋼琴家,呃……”


    他終於掀起眼皮瞥了我一眼,有些不悅地沉聲道:“我去不去還要經過你的批準?”


    我又被嚇得“呃”了一聲,正要擺手解釋,他卻更加不耐地把杯子拍在桌麵上,“喝水。”


    我萬沒有想到他這水居然是給我倒的,連忙誠惶誠恐謝主隆恩地雙手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起來。一邊喝我一邊從杯沿上方偷窺他,這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中有些暗自竊喜,雖然有了今早祁肖告訴我那些事實的教訓,我不敢自作多情地以為顧林昔是為了在家裏等我才沒有去慶功宴的,但他不去,總好過去。


    喝完水後,我把杯子放下來,剛要說話,他卻把目光從我臉上移開,轉身從落地窗出去了。


    我趕忙小步跟上,看見他走到黑茶的小木屋前,作勢要彎腰蹲下去取那隻盛水的碗。我怕他膝蓋不方便,速速地跑過去說:“我來,我來!”


    他頓了一頓,沉默著往旁邊讓了一步,我把碗撿起來,小跑去幾步之外的水咀處盛滿,又跑迴來放在黑茶的麵前,它吧嗒吧嗒地伸著舌頭舌忝起來,喝了小半碗後,又從木屋裏爬出來,四處嗅了嗅,然後來舌忝我的手。♀


    我迴頭問顧林昔道:“今天已經喂過了嗎?”


    他抱著手站在那裏,斜著眼幽幽道:“當然,你要不來,難道還讓它餓肚子?”


    看來他仍對我的疏離職守有些不滿,我模了模鼻子小聲說:“哦,那它就是無聊了,想讓人陪它玩。”


    他偏著頭看我,一副你自己看著辦的樣子。我隻好把黑茶的項圈解了,從旁邊找來個玩具骨頭,遞到它鼻尖嗅了嗅,然後一伸手拋出幾米之外。黑茶馬上扭頭去找了,就是腳步有些慢,蹣跚的背影像一個老太太,在草坪上四處搜尋了一陣後,它果然又叼著骨頭迴來了,慢吞吞地蹭到我身邊,把骨頭吐在我的手心裏,然後邀功似的伸長了脖子,等著我撫模它。


    然後我聽到旁邊的人輕輕笑了一聲。


    我蹲在地上迴頭看著顧林昔,在這空闊而繁茂的花園裏,晚風搖曳,樹影婆娑,四下幽靜地隻剩蟬鳴,而他就是這無盡黑暗中唯一的光點。我心中一動,不由自主地躥到他身邊,他偏過臉來看著我,唇邊的笑容還未散去,連帶著眼神都像月色般安謐。我笑道:“你也來跟黑茶玩啊,它很厲害的,你別看它老了,還是個睜眼瞎,可是它嗅覺特別敏銳。”


    他看著我靜了幾秒,搖了搖頭說:“算了,它隻聽你的話。”


    我忙道:“怎麽會呢?你才是它的主人,它當然也聽你的話。”他看向我的眼神有幾分動搖,我連忙把手伸過去,趁熱打鐵地說道:“來啊,來試試嘛!”


    他又猶豫了片刻,不知是不是嫌髒,他沒有伸手來接,而是轉身往迴走了兩步,從落地窗旁的櫃子上拿過一個手心大小的紅色物體,我探過頭去一看,是一個很精致的複活節彩蛋,係著一個紫色的蕾絲蝴蝶結。在這單調得近乎乏味的房子裏,這已經算是一個難得的裝飾。


    顧林昔慢慢地蹲了下來,把體重小心地支在自己的左腿上。然後打了兩個響指,黑茶便慢慢向他挪過去,他學著我的樣子把手心裏的東西遞給它嗅了嗅,然後隨手一拋,彩蛋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不知落在了什麽地方。黑茶順著他扔出去的方向扭了一下頭,卻沒動。我看見顧林昔微微皺了皺眉,連忙著急地拍手道:“黑茶黑茶,快去把哥哥的蛋揀迴來!”


    黑茶在原地停了兩秒,終於轉身去找了。我鬆了口氣,一迴頭,顧林昔卻仍是微微皺眉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是這副表情,想了一下,改口道:“哦,我說錯了,爸爸的蛋,是爸爸的蛋!”


    他頓時把眉頭皺得更緊,我迷茫一陣,不是很確定地道:“爺、爺爺的蛋……?”


    顧林昔的麵色已經可以用鐵青來形容了,他慢慢站了起來,咬了咬牙:“胡鬧夠了,就迴去。”


    我沒想到他這麽突然地就給我下了逐客令,連忙道:“沒鬧夠!沒鬧夠!”想想又覺得不對,我什麽時候胡鬧了?但顧林昔還是僵著一張臉看著我,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這個時候,黑茶正好叼著東西迴來了,把那枚彩蛋吐在台階上,然後哀怨地哼哼了兩聲,估計是覺得自己勞苦功高地圓滿完成任務迴來了,卻沒有人理它。我突然福至心靈地想起古時地主老財家的苦媳婦抱著孩子跪在地上哀求的場景,連忙順勢蹲下來抱住黑茶,悲傷而苦情地道:“老爺,我要是走了,沒有人照顧它,它多可憐呐,狗是無辜的!”


    顧林昔垂下眼睛看著我們一人一狗,抽了抽嘴角,然後一聲不響地調頭走了。


    我聽見他緩步走上樓梯的聲音,模了模黑茶的腦袋,給它順毛,它可真是我的好隊友。


    後來一直到了深夜我才離開,我走的時候,二樓房間的燈仍然亮著,我躡手躡腳地上了二樓,停在書房前想要抬手敲門。然而深思熟慮了很久,卻仍是在最後一刻退縮了,因為我覺得到目前為止,我跟顧林昔的距離並不僅僅隻有簡單的這一扇門而已。都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得有耐心才行,何況原本在我的預期裏,今晚是見不到他的,我已然意外地撿了一個老天掉下來的大餡餅,要見好就收,千萬不能讓這塊餅砸得我暈頭轉向。


    隨後的幾天,我抱著知足常樂的心態,果然覺得歲月靜好,現世安穩。除了每天下班的時候要小心躲過陸恆和忍受晚高峰時擁堵的車流以外,我沒有任何別的煩惱。甚至這幾天在離開顧家之前,我都能跟顧林昔打個照麵,雖然他隻是淡淡看了我幾眼便上了二樓,我卻依然覺得滿足。聽專家說一個習慣的養成隻需要21天,我掰著指頭仔細地算了算,自上周五開始,我已經連著見過他一個星期了,隻要再堅持兩個星期,或許他就會把每天看見我當成是一種習慣。很多莫名的情愫就是從習慣中慢慢產生的,愛情是個圓,我走了一半,他還在對岸,可我有的是時間。


    我是如此地有恆心,如此地有毅力,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我決定要演繹現代版的愚公移山,可我卻萬萬沒有想到,山他居然跑在了我的前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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