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這種時候我可以慶幸我沒有那麽多親戚需要我去收拾爛攤子了。”格洛麗亞一臉古怪地起身,準備離開時忽然想到了什麽,“嗯……尼達姆,我沒記錯的話,你好像還有個當子爵的孫子?” “是的,就封於科德堡。”尼達姆依然很淡定,還自己動手給自己添了茶,“那臭小子的秉性遠不如他的父親,所以我沒讓他留在王都,免得給我惹麻煩。” “不愧是你。”格洛麗亞由衷比起大拇指。 “多謝關心。”尼達姆紳士地微微點頭。 即是平民出身、又是外國人的格洛麗亞離開,尼達姆這才轉向與他一同輪到輪值總部的韋伯:“你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這是可以預見的。”韋伯歎了口氣,攤手道,“人總是如此,對身邊越親近的人就越是陌生,甚至不如對陌生人來得了解;就像是蘭伯特不一定能果斷地將他那兩個侄孫送迴國,而你,尼達姆,你對你那個口口聲聲‘不像樣’的孫子,也頗為盲目自信,竟認為他就封科德堡就不會給你找麻煩。” 尼達姆:“……” 韋伯慢悠悠地拉長了音調:“一周前,為了調解奧狄斯家的菲尼克斯與三王子科洛夫殿下的矛盾,我去了一趟科德堡” 當日,幻術師韋伯對首席尼達姆說了什麽,外人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知道的是……當晚首席宮廷法師就火燒屁股般地跑了一趟科德堡,並以讓人目不暇接的速度逼迫孫子將爵位傳給曾孫,之後又火速將已是花甲之年的孫子打包送去南邊的鄰居家索克裏帝國“留學”…… 好在,雖然宮廷法師們為收拾自家那一屁股的破事兒折騰得焦頭爛額,倒也沒誤了正事。 在這幫在王都有著一定發言權的老家夥們活動之下,返迴王都後便被高高架起、變相軟禁在王宮中的小安德烈王子好歹恢複了一定的自由,至少能將被過世的老國王勒令反省的母妃召迴宮內,也能參與王國政務了。 然後吧……這位此前連靠近正殿都不被允許、更別提旁聽政務的四王子殿下,狠狠地被刷新了一把世界觀…… “國王港西區一條總長度不到九百米的馬路,居然修了四個多月!母妃您知道這有多離譜嗎?要是在因納得立,這種不需要做路麵硬化的石板路,一個月,不,二十天修不好,負責人都得做檢討了!” 哈麗雅特王妃居住的偏殿,參與了一早上王國政務的小安德烈王子控製不住地對母妃瘋狂吐槽:“這麽久的時間裏就幹成了這麽件事兒,內政大臣居然好意思把這當成是他那個好部下的政績拿來炫耀,我可是真是大開眼界!” 慈愛地看著兒子的哈麗雅特王妃笑著寬慰小安德烈:“別這麽激動,也許隻是因為那條路不是很重要,所以才延遲了些吧,多花點兒錢也不要緊,隻要能修好就行了。” “不重要?可不是這麽迴事兒,母妃,從國王港進城的貨物有一多半要從西區走呢,東區是富貴人家住的地方,誰家的貨車能從那邊走?要不是因為這個,那條路哪能隔幾年就得維修一次!”小安德烈越是數落火氣越大,“更離譜的是,明明修路用的石板大多都是舊的,需要更替的路麵不到五十米,居然還敢報出那麽大筆的物料費用!那幫家夥是把誰當成傻子呢?那些錢拿來鋪條新路都夠用了!” 說著說著小安德烈便忍不住向王妃提起他在因納得立時參與過的道路工程,試圖讓母妃了解兩者之間的對比有多慘烈…… 他好歹是個王子,雷克斯和紀棠必然不能真把他打發到工地上去,小安德烈對於因納得立道路工程的了解僅限於後勤這塊兒,恰好對物料支出、人力安排、所用工時有一定的了解。 初時還有些心不在焉的哈麗雅特王妃,越是聽兒子把賬算得清楚,越是嘴巴大張。 “你是說,因納得立修了一條從紐因鎮的碼頭到城裏的馬路,隻用了半年、隻花費了不到四萬金幣?!” “確切地說,是三萬六千多金幣,母妃。那還是一條五米寬、二十六公裏長的硬化路麵,馬拉的貨車和六足蜥蜴拉的車絕對壓不壞,每一段路麵都要求二十公分厚,必須鋪上攪拌過的碎石子和那種能凝固的泥灰漿。” 自己算賬也算得一肚子火氣的小安德烈忍不住比手畫腳地向王妃描述:“那段路修好之後,在紐因鎮卸下來的貨隻要一小時就能送到城區,鎮上的人坐馬車進城時也不必像以前那樣走上兩個多鍾頭,半小時就能到了……” 大約是擔心母妃認為他在吹牛,小安德烈又詳細解說了一番那筆修路費用的支出明細因他經常被各司借來借去之故,這些零碎信息他還真就十分了解;就連采石場的工人日薪多少、運輸司運輸一批碎石子收費多少、工地上的合同工和臨時工(農閑時打工的農民)日薪多少、從倉庫裏拉過去的塔蘭坦泥灰漿(石灰)每噸多少錢、租用修路機械(混凝土攪拌機&推土機)的費用幾何、後勤司每月一結的供餐費用……他都一清二楚。 哈麗雅特王妃一開始確實認為兒子要麽是不懂裝懂、要麽是被人糊弄了,但聽小安德烈這麽有條有理有細節的算明細賬給她聽,她也忍不住驚疑不定起來。 且不提從前一點兒也不懂事的兒子是如何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裏被調~教得如此精明……兩地之間對財政收入的分配,實在是讓哈麗雅特王妃觸目驚心。 三萬六千金幣不是一筆小數字,但若說要用這筆錢在王都修一條二十六公裏長的、能讓氣動車通行的上等馬路,是絕對不夠的。 王都達官貴族多,攀比之風盛行,體麵點兒的人家都有氣動車。 為了讓這些貴人們的氣動車能派上用場,也為了保住王都的體麵,王室斷斷續續地修了百多年,也才勉強讓王都四成以上的道路能容氣動車通過。 將兒子交托給那位黑魔法師後,思子心切的王妃持續關注著楊那邊的情況,因納得立周報、阿德勒周報一期不落,最近才開始刊發全國的塔奇亞周報同樣也已經吩咐女仆管家訂閱,早晚還會聽一聽因納得立廣播台推送的新聞。 哈麗雅特王妃本以為自己對亡靈政權的了解不會比兒子差得太多,但現在……她才發現她似乎有些過於自以為是了。 待小安德烈口幹舌燥地停下來喝水時,王妃難掩好奇之心問道:“你所見過的亡靈執政官是怎樣的……亡靈?比大臣們更優秀?” 小安德烈冷笑一聲,嘲諷地道:“那位據說非常睿智的‘趙姐女士’我還未曾打過交道,但若與我還算了解的‘紀棠鎮長’做比較……咱們那位資曆深厚的、令人敬仰的內政大臣,大約勉強夠格做個門童吧。” 哈麗雅特王妃氣笑不得:“小安德烈” “我不是在說氣話,母妃。”小安德烈王子收斂浮躁神色,正色道,“母妃,我其實一直都知道的,我並不是那種聰慧的人,既不夠優秀,也談不上穩重,我總是一肚子怨氣,卻又不敢去挑戰那些比我強勢的人。如果不是您的庇佑,我或許根本就什麽也不是。” “小安德烈!你為什麽要說這樣的話!”哈麗雅特王妃生氣地高聲道。 “請您耐心聽我說,母妃。”小安德烈王子少有地沒有因母親生氣而畏懼慌亂、倉促道歉,反而是愈發執著地道,“雖然我有各種各樣的毛病,可我想我還是能找出丁點兒優點來的,比如說……正因為我是個怯懦的家夥,所以我反而能知道什麽樣的人是惹不起的。” 哈麗雅特王妃一愣。 “如果說……”小安德烈王子猶豫了下才狠下心,用力地道,“如果說,我們要跟王都這幫人站在一起,那麽楊先生,紀棠,和那位我還未曾見過的趙姐女士……他們就是我們不能招惹、也絕對贏不過的。” 若說返迴王都前小安德烈還抱有一絲幻想……迴來後感受一番其他王室成員對他們母子的態度,再看看王國大臣那亡國在即還死要錢的拉胯德性,小安德烈再蠢、再優柔寡斷也知道哪邊能靠哪邊靠不住。 哈麗雅特王妃還以為兒子這麽嚴肅是要跟她說什麽難以接受的事,聽到這兒不由得笑了起來。 “別說傻話了,你以為你的母妃是那種會被虛假的榮譽迷惑的人嗎?你以為母妃會希望你為了當一個像你父親那樣的國王去賭上性命?” “誒?”這迴換小安德烈王子愣住了。 “在你迴來時,楊對你交代過什麽?”哈麗雅特王妃問道。 小安德烈王子抓了抓頭皮,老老實實將楊秋當時說的話對母親複述。 哈麗雅特王妃很清楚楊絕不會真的將王國權力交到她兒子手中,也猜測過楊任由王室自說自話將小安德烈抬上王位必然別有用心;但真從兒子口中聽到楊期待著王室盡快將“救兵”請來這個真正目的,還是被雷得不輕。 沉默了半響,這位常年處於王國政治中心、雖無實權但也耳濡目染了不少東西的王妃幽幽地道:“果然萊茵這種小地方,並不是那位黑魔法師的終點嗎……” 定了定神,王妃鄭重地對兒子道:“小安德烈,你要記住,不滿的話到我這兒來說就可以了,對外可千萬別輕易表露出你的態度。” “放心吧母妃,我明白的。”小安德烈王子自信地道。 哈麗雅特王妃欣慰地點頭,伸手摸了摸成長起來的兒子:“若是胡德親王或是你的大王兄對你提出什麽要求,你都盡管應下;當然,也不必答應得過於爽快,適當討價還價更利於取信於人。” “你本來就不夠聰明,裝傻隻會適得其反,不如適當地裝出自作聰明,能更容易地被人輕視,對你的安全更有利。” 小安德烈王子:“……” 好吧,親媽,用詞兒比楊狠多了。《女王的征途》 第五百零二章 小安德烈王子……不, 小安德烈陛下的加冕禮進行得很順利,四月下旬籌備,到五月上旬事兒就辦完了。 當然……對於小安德烈本人來說, 加冕儀式辦過了沒有、他究竟是被敬稱為殿下還是陛下, 其實區別都不大他這位名義上的國王, 依然並不擁有實權。 王都四萬守備軍和八千皇家衛隊的指揮權在大王子阿米洛手上,內政大臣和法務大臣也是大王子的人, 主理王國財政的財政大臣則是胡德親王的人;王國貴族議會那幫子元老倒是沒有明顯的立場, 但當初抵製哈麗雅特王妃封後時這幫議會元老是喊得最大聲的那一批……也不太可能跟小安德烈尿到一壺去。 換言之,雖然小安德烈的“後綴”變成了陛下, 但他仍然隻是王國中樞的橘外人……參加政務會議時隻能旁聽, 大臣們吵出結果了蓋個章什麽的。 對這種待遇, 小安德烈倒是適應良好他從小到大二十多年的透明王子生涯不是白過的,擱因納得立“學習了解地方政務”時也沒幾個人拿他當王子,如今這處境完全談不上什麽落差不落差。 如此虛耗了一段時日光陰,小安德烈自己還沒什麽想法, 就有投機者把算盤打到他頭上來了。 “陛下, 您就甘心繼續忍受著那些無禮之人嗎?” 五月中旬的某個下午, 小安德烈正悠閑地坐在花廳中喝茶看報, 一位來拜見他的王都貴族就丟出這麽一句話來。 小安德烈懶散地別過頭,看向這個似乎是想把注押在他身上的王都貴族。 他這個人沒有什麽太大的長處,記憶倒是不錯的, 哈爾那種平民時隔多年再見他也能迴憶得起來。 盯著這個王都貴族看了會兒, 小安德烈便想起了這人的來曆……沒記錯的話,這人應當是立頓領人, 與立頓領大貴族巴納德維特家是姻親。 因納得立、阿德勒、塔奇亞領先後“淪陷”, 奧狄斯家又與亡靈政權勾勾搭搭, 王國六大領地中僅剩的兩大領地要說心裏完全不慌,那顯然是在扯淡。 小安德烈想起這人的來曆,就算他本人再不夠聰明他也能琢磨出此人來意……無非是想“廢物利用”一下他這個掛牌國王爭取點兒好處罷了。 “難道我就真蠢到誰都可以認為能利用我去衝鋒陷陣了?” 小安德烈內心不爽地腹誹了幾句,明麵上倒是沒有顯示出來;謹記母妃教訓的他小小地對來人透露了一番怨言、對王都那些“沒有眼力”的家夥們發表了一番“莫欺少年窮”的“感想”,與來客相談甚歡。 晚上去了母妃的偏殿,小安德烈才把內心真實想法表露出來:“巴納德維特家安排了人找過來,卻沒有去找大王兄和王叔,看來他們也不看好那幫家夥呢。” 哈麗雅特王妃欣慰點頭,能看出這點,她的兒子是真的懂事了……要是小安德烈真認為北方二領來人與他接觸是真的想押注到他身上,那哈麗雅特王妃才叫頭痛呢。 “王都明麵上有四萬守備軍,實際能抽得出一半能用的兵力就不錯了。你的王兄要讓內政大臣唯他馬首是瞻、拉攏那些貪婪的政務官,不多想辦法多砸點錢可不行。”王妃輕描淡寫地道。 “什麽?!”初次知道這事兒的小安德烈震驚了。 “立頓領與羅塞王國接壤,巴納德維特家為防備羅塞王國必須得保持軍備,這十幾年來從你的王兄阿米洛殿下這兒‘采購’了不少軍需用品,王都的守備軍戰力如何,巴納德維特家或許比王國大臣們還清楚。” 王妃冷笑一聲,她確實沒辦法接觸到權力,但她離權力很近,這麽多年冷眼旁觀下來,對裏頭的套路門兒清:“真要打起仗來,別說是擊敗亡靈大軍了,王都沒準兒比塔奇亞領輸得還要快,巴納德維特家自然要早做打算。” 教會都能捏著鼻子與噩夢屠夫交好,大貴族更不可能比教會還端著……若能通過小安德烈爭取到楊的“友誼”、像奧狄斯家那樣與亡靈政權和平共處,北方二領別說是押注小安德烈了,承認楊才是萊茵的國王都行。 “阿米洛王兄也太大膽了吧!他就不怕暴露了會出事嗎?”小安德烈的腦子還沒法兒像母妃轉得那麽快、考慮到那麽長遠的地方去。 “……誰讓胡德親王這麽多年來死死捏著王國財政呢。”哈麗雅特王妃憐愛地道,“不過,這事兒倒是能夠利用。小安德烈,母妃給你出個主意……” 接下來的數日,小安德烈幾乎每日都與那位巴納德維特家的姻親會麵。 五天後,在小安德烈陛下“迫不及待”的“催促”下,小安德烈見到了從立頓領悄悄趕到王都的、巴納德維特家的人。 一周後,在小安德烈陛下的“強烈意願”下,北方二領中的另一領也派了人前往王都…… 很快,咱們這位陛下與北方二領來人的見麵過程、見麵中雙方的部分對話,都通過不同途徑傳到了阿米洛大王子和胡德親王耳中。 無論北方二領隻是打算利用小安德烈還是選擇把政治資本押到小安德烈身上、在這種“國亂當頭”的關口上玩投機,這事兒都足以激怒這兩位…… 他們捏著鼻子忍受那個繼室之子身居高位、騎到他們頭頂上去,“忍辱負重”為王國未來做打算,結果自家盤子裏僅剩的兩位大貴族就坐不住了、就想把屁股挪到敵人那邊去了,這還能忍?! 大王子阿米洛&胡德親王簡直要氣壞了! 當然了,雖然震怒……這兩位倒也不會在這種風雨飄搖的時刻先去跟北方二領攤牌、逼人家做選擇;牌桌上的事兒,隻要雙方牌麵還沒全部打出來、雙方手裏還捏著籌碼,那就總還能有迴旋餘地。 於是,這兩位某種意義上的“傳統政客”,很快便做出了符合他們“人設”的應對:一麵積極與北方二領接觸,暫時安撫住這兩家別急著轉換立場;一麵砸出血本、拚命地與好鄰居諾斯克聯邦溝通借兵。 王都熱熱鬧鬧地明爭暗鬥時,萊茵王國五大領地中與諾斯克聯邦接壤的奧狄斯家也沒閑著。 領著正規軍玩了趟武裝旅行的菲尼克斯,正忙著做“搬家”準備。 小安德烈王子入主王宮,別管他是不是掛牌的、是因為什麽原因才坐上去的,在菲尼克斯看來,王都乃至萊茵王國就已經是楊的囊中物了…… “這家夥,還真的是在幾個月內就搞定了這事兒啊。” 菲尼克斯並不知道楊還打算利用王室殘餘力量把諾斯克聯邦“請”進家來做客,她隻知道按照亡靈大軍那不開戰則罷、一開戰便誰來了都擋不住的效率,奧狄斯家要不趕緊收拾家當沒準兒就來不及了。 奧狄斯領作為萊茵王國六大領地中工業水平最高的一家,家當那是真不少……就算房屋田產這些不動產帶不走,自成體係的造船工業也有得搬。 進入五月,小安德烈陛下的加冕禮還在籌備的時候,菲尼克斯便開始組織人手拆工廠搬機器。 到了六月,奧狄斯家在摩西港的造船產業就有大半工廠完成打包裝船,經由巴賽洛河支流、浩浩蕩蕩地運往奧狄斯領、立頓領、諾斯克聯邦與羅塞王國交界處的三不管地帶暫時安放。 忙著玩政鬥的王都&北方二領顧不上關注奧狄斯領的動靜,亡靈政權那邊倒是很有禮貌……楊甚至發了個電報過來,詢問菲尼克斯需不需要亡靈雇傭兵幫她掃除三不管地帶流竄的馬賊水賊。 拿到電報的菲尼克斯齜牙咧嘴了會兒……選擇接受楊的善意。 異界時間新曆1033年六月,地球人剛過完中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