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斯隊長那邊的守夜人還罷, 史丹佛探員這邊,不少治安員叫苦不迭。 拉爾斯城原治安司班底, 在骷髏船進港當日已經上上下下跑得幹幹淨淨畢竟是牽涉到守夜人集體失蹤這種重案, 絕不可能一無所知的原治安司成員不管有沒有牽連進去, 都是必然不敢來背這口黑鍋的。 現在的拉爾斯城治安司,除了暫領副司長職務、主持本城治安工作的史丹佛探員之外,其餘治安員皆為臨時征募的本地私人偵探、民兵、退役傭兵。 各地治安司成員來源大多也是這三個途徑……像是較小的城鎮,治安司直接不設探員, 僅由民兵充任治安員, 管管抓街頭毛賊、終止鬥毆、有危險來臨時疏散轉移居民的活兒。 這批主動應征而來的治安員都大略知道亡靈政權統治區的環境, 在集體提桶跑路的拉爾斯城上層和新入主的亡靈政權之間毫不猶豫選擇了後者;積極性是有的, 辦事兒的能力也有,但必然談不上能有多少覺悟。 先後審訊十餘名被亡靈嚇破了膽、上來就老實交代家底兒的嫌犯兼人證,做了十幾份筆錄, 部分治安員就受不了。 “都已經趕跑了那些家夥, 連城主府都抄過了,還做這些沒用的事兒幹什麽呢?真是折騰人。” 一名四天前應征、原為退役傭兵的治安員將整理好的口供筆錄抱迴檔案室, 沒有急著迴去繼續提審嫌犯, 而是站在走廊上, 一麵發著牢騷著一麵打開煙盒,遞給同組的搭檔。 與退役傭兵同行的治安員原來是城裏的民兵……民兵隊長跟治安官一塊兒跑路,大頭兵們全給丟下了。 見同伴有摸魚劃水的意思,他也懶得那麽積極地去幹那些在他看來同樣沒啥意義的審訊活兒,伸手自然地從煙盒中拿了根卷煙,掏出火柴點燃。 “可不是呢?反正誰都知道亡靈當執政官的地方是不會放過那些貴族的。” 吐了個煙圈,原為本地民兵的治安員放鬆地靠到牆上,嘴巴裏咬著卷煙,揉著酸脹的胳膊道:“拉爾斯城這地方,能做出禍害掉所有守夜人這種大事來的除了那些貴族還能有誰?能把那麽多邪~教徒悄無聲息藏在城裏的又能還有誰?把那些沒人性的家夥全幹掉塔奇亞就太平了,還用得著做什麽審訊留什麽口供,真是莫名其妙。” 被趕走的拉爾斯城上層與這兩名治安員一樣是本地人,但兩名治安員絕不會物傷其類智商沒有問題的正常人,都不太可能跟多年來騎在他們頭上為非作歹的剝削者共情。 更別提應征進入治安司後,接觸的第一樁案子就是全城高層與邪~教苟~合、殘害本地人乃至守夜人的驚人大案……倆治安員隻會暗恨那幫雜碎逃得太快,沒有落到亡靈手上。 剛整理好物證的史丹佛探員從治安官辦公室出來,就看到倆治安員躲在走廊轉角處摸魚,眼神頓時變得犀利起來。 “探員。” 還沒發上幾句牢騷的兩人嚇得夠嗆,連忙丟掉卷煙,老老實實站好。 史丹佛探員看了眼地上的卷煙,伸手一指:“都沒抽幾口就丟掉,太浪費了吧,這也是煙農辛辛苦苦種出來的。” 倆治安員:“……” 倆人默默蹲下把煙撿迴來,尷尬地拿在手上。 史丹佛探員掏出煙鬥和煙盒,從煙盒裏捏了一小撮煙絲裝上,道:“別緊張,熬夜時需要煙草提神是很正常的事,記得抽完了趕緊迴去工作就行。” 倆新應征的本地治安員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位阿德勒領來的探員還是好說話的,並不像外表那麽古板…… “但你們剛才說的話不對。”史丹佛探員又正色道,“我們在做的,可不是什麽莫名其妙的無聊事,而是我們職權和責任範圍內的正經事。” 倆治安員:“??” “首先,我們並非一定要針對所有貴族,我們針對的隻是壟斷大量社會財富和土地資源,並有違反萊茵憲法、違反各地法令明令禁止行為、涉嫌犯罪的貴族。”史丹佛探員嚴肅地道,“自身沒有劣跡、不曾違法,也不曾惡意壟斷大量社會財富、不曾逃稅漏稅的貴族,無論是在因納得立,還是阿德勒、還是現在的拉爾斯,都是合法公民。” 倆治安員,一臉懵逼。 史丹佛探員依舊十分嚴肅,一板一眼地道:“拉爾斯城的逃亡貴族也好,塔奇亞領其它地方的貴族也罷,若我們要追究他們的責任,審判他們的罪行,都必然要有確實的罪證。否則,違背萊茵憲法的人豈不是變成我們了嗎?” 消滅不勞而獲的剝削階級,將社會資源重新分配、讓所有人皆可得利,是亡靈政權最重要也最核心的施政目的。 但這個消滅,不能隻是野蠻地從肉~體上消滅……那和山大王輪流坐莊沒區別。 將高高在上的特權階級拉到法律法規規製範圍內,貫徹落實憲法法律麵前人人平等,才是最能獲得體係內外所有人認可,也最能穩定人心的操作方式。(雖然這也會導致訟棍集團崛起、大法黨泛濫等問題……) 按規矩按章程做事的個人或團體,永遠比按心情、好惡、上下尊卑、遠近親疏做事的個人或團體,更能獲得大眾信任。 而大眾信任,才是政權統治的根基像是地球上允許政客說話不算話、忽悠選民變成常例的米o堅,要不是“和平(he)使(武)者(器)”的存在,南北戰爭東西戰爭州獨立戰爭啥的老早就搞起來了。 史丹佛探員加入魔網矩陣,正是因為他十分讚同亡靈政權的法製理念照章辦事、依法行事,執法必嚴違法必究,任何人都不得淩駕憲法之上,這真是再讓探員認同不過了。 伊齊基爾家統治阿德勒領的時代,史丹佛探員辦案時總是這家的管家過來打招唿、那家的親戚過來說情,都快把他煩死了要不是楊秋騰出手來立即對阿德勒領下手,再拖個一年半載,史丹佛探員沒準兒會辭職跑去投靠老友蒙克。 兩名治安員對視一眼。 史丹佛探員這種死板的風格讓這倆剛上崗的治安員很有些無力吐槽,但不得不說……這位嚴肅古板的探員說的話確實十分有道理。 還十分有力,一字一句皆充滿著力量。 讓本來都隻是平民的他們,聽得心底的血都漸漸熱了起來。 拉爾斯城市民盜竊超過一金幣價值的財物,就要被判罰三個月以上的牢獄;貴族們巧取豪奪不計其數的土地財富,卻不用付出任何代價。 平民交不起幾枚銀幣的人頭稅,就要被拖去服苦役;家族人口動輒上百、財富難以計數的貴族,卻可以少交,乃至是不交稅。 這種默認通行的潛規則,在沒有選擇的情況下,身為平民沒法說半個不字但如果能有選擇,平民會願意接受這種鬼扯到家的無恥現實才怪! “我為我之前的發言感到抱歉,是我太無知短視了。”原為民兵的治安員態度端正地道歉。 “我也……我也說了愚蠢的話,還請原諒我的失禮,探員。”原為退役傭兵的治安員羞臊地道。 “沒關係,你們隻是還沒有經過係統的學習,認知程度不夠罷了。”史丹佛探員淡定地抽了口煙鬥,“等楊先生安排了亡靈執政官過來,教導我們這些公務人員的亡靈智者也會來,到時候聽幾次夜課就明白事理了。” 亡靈政權對外的掃盲教育,通常由有一定文化程度的原住民(文員、幹員)擔任教師;對內的公職人員、幹部教育,來上課的就是國家隊的老幹部連充當在線gm的老耿和劉師傅時不時都會來客串下客座講師。 這些退休幹部的課,含金量不是一般的高……連史丹佛探員這種隻對辦案執法感興趣的嚴重刑偵偏科人士,都一次不落地跟著聽。 兩名治安員恭恭敬敬地稱是,這便精神抖擻地迴去幹活不就是多熬兩夜嗎,問題不大! 史丹佛探員很滿意這倆實習期下屬昂揚的鬥誌,收起煙鬥,繼續去幹自己份內的活兒……他跟梅斯隊長得趕緊整理出一份有說服力的案情總結,讓梅斯隊長能盡快發去金幣教會聖地楊先生馬上就要帶上亡靈去攻打塔奇亞首府克裏克城了,必須盡快拿到能讓金幣教會能接受的開戰借口! 亡靈政權把觸手伸向塔奇亞領、伸向萊茵全國,萊茵王室的想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金幣教會的態度。 不需要金幣教會表態支持,隻要表現出默許、或是索性甩手不管,對於楊秋和他的亡靈政權來說,都屬於利好。 負責此事的史丹佛探員有著極強的行動力,梅斯隊長的屁股又隱約已經坐到了亡靈這邊,又有大量的玩家全天候聽命、隨時隨地能派出去跑腿抓人取證;四十八小時後,一份證據翔實、鐵證如山、邏輯鏈完整的《拉爾斯城守夜人遇害案總結》,便從拉爾斯城發往金幣教會聖地。 又六個小時後,由賞金獵人協會的飛鷹加急運送的《總結》,抵達東部王國中部獨立領土,金幣教會的聖地。 又兩小時後,金幣教會當代教宗及六名身在聖地的樞機主教,於參議會正殿中,傳閱了這份《總結》。 最後一位參與正殿會議的樞機主教看完《總結》,沉默地將其合上。 身居主位的教宗冕下放下茶杯,目光掃過六位神色各異的樞機主教,沉聲道:“諸位,如何看待此事?”教會表態 第四百四十章 教宗話音落下, 在場的六位參議會神官卻並沒有出聲。 兩人皺眉不語,兩人垂首沉思,還有一人神色曖昧地看向在場最年輕的樞機主教亞特伍德。 亞特伍德神官, 僅有一百四十歲……在金幣教會十二名樞機主教中, 確實算是非常年輕。 再怎麽被異教徒鄙夷, 金幣教會的底蘊也是擺在那兒的,不會出現繁榮教會那種僅有一名頂級戰力的情況……十二參議會神官中就有五名樞機主教突破三百歲壽命年限, 堪稱超凡中的超凡;四百歲有餘的教宗冕下, 更是已經邁過第三道“門”。 但再如何“年輕”,亞特伍德神官的實力也是擺在那兒的, 並不比其他參議會神官差多少;在他那個以浪蕩出名的二兒子惹出來的民間私生重孫卷進的這種破事裏, 其他樞機主教表態前總要顧及幾分亞特伍德神官的顏麵。 擁有一頭中土人常見的濃密亞麻色卷發、貌若青年的亞特伍德神官, 輕微地歎了口氣。 “冕下,既然我的後人牽涉其中,還請容許我退出此次會議。”亞特伍德神官站起身,麵朝教宗微微躬身。 教宗似乎早就預料到亞特伍德神官會做出這種選擇, 點頭應允。 亞特伍德神官正準備退出正殿, 教宗又忽然出聲道:“雖然是不成體麵的私生子後人, 畢竟是擁有你的姓氏的教會中人。亞特伍德, 你去一趟萊茵王都吧。” 亞特伍德神官微微一愣,很快反應過來這是教宗冕下表了態,連忙將手按在胸口, 鄭重地對教宗冕下躬身行禮, 大步離開。 坐在位置上沒動的五名樞機主教,不管之前是什麽反應, 這會兒全都驚愕地望著教宗。 教宗神色不變, 再次重複之前的問題:“諸位, 如何看待此事?” 五位參議會神官中,至少三位在心中腹誹你都作出這種姿態了,還多此一舉幹什麽! 沒錯,山姆亞特伍德確實犯下背叛教會、出賣自己人的罪行,但誘使他墮落的,也確實是萊茵貴族……問責自己人的同時追究萊茵貴族的責任,這確實沒有問題。 金幣教會雖然是個經常被外人嘲笑為“有錢好辦事”的低下限教派,但也沒有好說話到任人謀害守夜人、拖教會成員墮落還無動於衷的地步。 但就現在萊茵王國那岌岌可危的處境……這當口派人去追究責任,還是“苦主”的血親,這跟助噩夢屠夫為虐有什麽區別! “冕下,萊茵王國畢竟是教會的教區。”一位資曆深厚、有資格質疑教宗決定的參議會神官委婉地提醒。 教宗伸出手,指向長桌中間那本厚厚的、不能忽視的《總結》,語氣平靜,卻又暗藏怒火地道:“萊茵王國是教會的教區,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在我看到這份調查報告之前。” 希望能勸說教宗的神官一愣。 能混到中樞的人都不太可能有智商上的硬傷,這位神官很快就反應過來為啥教宗會有這麽大的火氣…… “任由邪~教泛濫而不加管製,甚至,推波助瀾”教宗冕下略微抬了抬下巴,額頭緩緩浮起青筋,不再掩飾怒火,“這種偽信徒,教會不需要他們,金幣女士也不需要。” 出聲的神官把嘴巴閉上了。 原拉爾斯城上層確實是把屁股擦得很幹淨,城市周邊方圓幾十裏內絕無邪祀痕跡,在城中活動的邪~教徒也全是些身家清白、平時隻幹幹傳遞消息之類雜活的底層教徒。 換成是別的組織或機構空降拉爾斯城調查守夜人失蹤一事,是絕查不出什麽來即使唯一知道“上線”的守夜人事務官山姆亞特伍德落網,原拉爾斯城主也有的是手段撇清幹係。 更別提山姆亞特伍德本就處於精神不穩狀態,被審訊逼問時情緒失控、當場弄死調查員的可能性非常大……這家夥不僅是教會的人,還是教會高層的血親,金幣教會隻能打落牙齒合血吞,怪不到別人頭上去。 這幫蠅營狗苟之輩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到南邊那個先後吃下因納得立領和阿德勒領的邪惡黑魔法師,直接帶著千多號人搭著船上來踹他們家的大門…… 上層跑得幹幹淨淨,中層也散得七零八落,再沒人能幫著上下遮掩打點;巴博巴鎮那個精明謹慎了一輩子的老鎮長都敢出頭告密,塔奇亞貴族的底褲被扒拉幹淨就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了。 看完《總結》後便一直眉頭緊蹙的神官連連其頭,憤慨地道:“不錯,要不是杜塔塔城的守夜人隊長梅斯揭開了這層遮羞布,那群該死的邪~教徒還不知道要欺騙教會多久!當年萊茵王國遭遇入侵時教會還曾派出護教士進行援助,萊茵王室竟是這樣迴報教會的!” 兩百年前的萊茵王國護國戰爭,最開始時因未做防備之故,塔奇亞領的教區主教被打了個猝不及防,隻能先行帶人撤離。 萊茵王都因內鬥、貪汙、發戰爭財等原因拖拖拉拉地組織反攻時,也確實是金幣教會派出的兩支護教士軍團拖住了敵軍北方部隊,才讓沿巴賽洛河而下的敵軍主力得不到增援,被一群倉促拉出來的民兵攔在王都城下。 另一位同樣被《總結》中內容激怒的參議會神官冷著臉出聲:“教會無數人奉獻生命辛苦維護的教區,可不是為了方便那些邪~教徒行事。” 邪~教滋生這種事是不可避免的,強勢如烈陽教會、風暴教會,教區內照樣年年有邪~教徒作亂,金幣教會並不會因此應激。 但大量萊茵貴族參與其中,這性質就不一樣了。 “官方”投敵,這和教區背叛有毛的區別?! 更讓教宗&樞機主教們痛恨的是,這幫萊茵貴族投的還是“低語者”這個所有正神教派都視為大敵的邪~教! 能讓人延長壽命,即使是如活死人一般地活著,對於有條件搞活祭的人來說誘惑有多大,沒人能比這些中樞神官更清楚拉爾斯城上層集體淪陷,甚至塔奇亞領首府克裏克城的貴族也卷入其中,就是鐵證。 教宗想的還要更遠一些……雖然守夜人隊長梅斯和另一位名為史丹佛的探員整理的這份《總結》中並未提及,但萊茵王室是否也已經牽扯其中,可沒人能否定! 歸根結底,對於非超凡的普通人來說,延長壽命的誘惑太大了!越是身份地位高的凡人,越難以抗拒! 臉色非常不佳的教宗,衝兩位明確表態的樞機主教點點頭,又看向另外三人,沉聲道:“又是‘永眠者’,又是‘低語者’,連我們的教區主教和守夜人都不能確定萊茵王國究竟還有多少藏在暗中活動的邪~教,這些教派又究竟與多少萊茵貴族有關聯應當支持哪一方統治這片教區,或許還需要再多加審視。” 萊茵王室是毫無疑問的萊茵王國教區統治者,教宗直接把萊茵王室拉到與噩夢屠夫同等的立場上,這傾向其實已經很明顯…… 未曾表態的三位參議會神官交換了下眼色,又各自思索片刻,相繼點頭認同。 噩夢屠夫這個黑魔法師推出的所謂“亡靈政權”統治著金幣教會的教區,說出去確實很難聽……但除了名聲不好聽,似乎也找不出別的缺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