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動手!”


    李忘塵這邊說話的時候,白愁飛已忽然暴喝一聲。


    他這一聲暴喝如雷鳴如地震,暗含內力,運轉妙用,甚至都有了一些震懾人心、激蕩天心的味道。


    武功低微如厲單這般的小頭目,被這聲音撞入耳中,身子即不住搖晃顫抖,甚至還有人哇地一口,直嘔出大口鮮血,臉色頹然,四肢無力。


    但見劃拉拉一陣響動,李忘塵周圍的土地驟然受力而翻起,如同地龍滾身,又好似潮水湧動,自下往上包裹席卷而來,大量泥土匯集而來,予人無法形容的壓迫感,令他身陷猝不及防的困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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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白愁飛已一掠而過,五指齊動,直取李忘塵。


    這當然是極好的選擇,“宋虛”畢竟是聲名在外,王小石雖然武功更高,卻顯出幾分稚嫩,江湖廝殺從來不是看武功高低,白愁飛在隻言片語間,已把握到了李忘塵這個團隊的核心所在。


    李忘塵不得不佩服白愁飛的決斷。


    與此同時,郭大路雖尚未弄清實際情況,卻已知道有架可打。當下怒吼一聲,身子如炮彈般衝擊過來,揮拳圖救王小石,卻被霍重以腿法迎上,兩人都不使用兵器。


    而趙鐵冷身子一閃,也來到了眾人身旁,溫柔瞪大了眼睛、大為興奮地迎接上去,手一抖,掌中一柄同樣能令斬鐵草起反應的神兵“星星刀”劃過曼妙玄異的軌跡,閃爍起落,快似夢幻,正是與蘇夢枕同出一脈卻又自成一派的“星星刀法”。


    趙鐵冷的臉上露出奇妙神色,眨眼間已猜到了對方身份,心中暗暗叫苦,怎麽遇上了老板的師妹?


    泥土剛剛覆蓋上李忘塵的雙眼,他抬手護身,大喝一聲,渾身上下竟肉眼可見的壯大一圈,唿唿兩聲,五指並攏而成的掌緣迅速而幹淨利落地交叉揮砍,肉體的筋膜、氣血、骨肉在這一刻以常人肉眼難以觀測的細小頻率共振,左右肩、肘、手各自構成力量洶湧的洪流。


    兩道清晰可見的氣痕,以比擬真刀實劍的鋒利將一切塵土斬成微茫碎末。


    這就是外功體修的不便之處了,縱然能夠和內家高手抗衡,但若是內力,此刻不動不搖就能震散來犯了。


    李忘塵應付白愁飛的這一招後,抬頭看向前方。


    他剛剛抬起頭來,一縷指勁正好嗖一聲擦過李忘塵的耳畔,距離他整張麵孔不到三寸距離,即使在這樣一個距離,李忘塵仍能清晰感受到其中比刀銳比劍利比風快的感覺,給予他耳畔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指風直撞在身後的屋舍牆壁上,凝聚入微的力量霎時間一觸即發,如洪水般洶湧而出,遍布整麵牆壁,牆壁轟然一聲巨響,已被轟得整個兒粉碎。


    白愁飛的指勁,即使是微不足道的一股,也有等若常規軍隊中的大炮般的威力。


    李忘塵卻並不慌亂,沒有任何應對,仍然站在原地,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


    下一瞬間,鋪天蓋地的數十道指風淹沒了李忘塵。


    就好像是雷鳴電閃,又好像是狂風忽起,李忘塵隻覺得有無數條怒龍毒龍朝著自己撲麵而來,又感覺是整個世界都對著自己發怒。在這樣的威勢麵前,他的發絲、衣袂,全都飄散起來、飛舞起來、狂亂起來,好似已經不能自持。


    旁邊的郭大路、霍重、溫柔、趙鐵冷四個人,忽然停下了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景象,為這一瞬間爆發的武功之威所震撼。


    但李忘塵還是沒有動作。


    因為他根本不是敵人的攻擊目標。


    白愁飛距離李忘塵尚在三丈之外,就被王小石所擋住,兩人雙眼相撞一次。


    王小石的手按在腰間那說是刀柄算不上,說是劍柄也奇妙的武器上,以三分韌性,三分堅毅,三人果敢,一分勇氣的神情,守護在李忘塵的身前。


    白愁飛知道這小子不好強力突破,於是身子一晃,左踏一步,王小石也立刻左踏,兩人雙眼再次相撞。


    他又猛地往右突出一步,王小石如影隨形地跟在了右邊,兩人雙眼第三次相撞。


    他的身形在眨眼之間,已經連續變化了七次。


    王小石居然就正好能跟上這七次變化。


    一次不多,一次不少。


    兩人的目光,也在虛空之中以刀劍指的形勢,再度連續碰撞了七次。


    在李忘塵解除困境的刹那時間,白愁飛、王小石、李忘塵三個人,就一直處於一條直線上,白愁飛的視野裏,絕不會出現李忘塵哪怕一寸布料、一縷頭發。


    因為他的一切都被王小石籠罩,他的殺機也好,他的謀劃也罷,全都在王小石刀意劍勢的範圍之內。


    任何人在殺另一個人的時候,都會產生殺氣。


    對武林高手而言,也能夠敏銳地感知到這種殺氣的存在。


    但是剛才的李忘塵,連續九次感受到殺氣一現,立刻被切斷,再度想要鎖定自己,卻仍是重蹈覆轍,被人切斷的感覺。


    他剛才還在佩服白愁飛的果敢決斷,現在不得不佩服王小石了。


    “難纏的小子。”白愁飛則再難忍受這種束手束腳的狀態,長嘯一聲,“你要找死,我就成全你!”


    抬手揚指,氣自丹田以不可抵擋摧枯拉朽的氣勢噴吐而出,白愁飛當斷則斷,一旦動了念頭立刻急攻猛殺,雙手十指急速顫抖,驚神指中的驚蟄、春分、清明、穀雨、小滿、芒種……一路連彈,如同狂風驟雨一般的兇煞攻勢,其殺力全都灌注在王小石身上。


    而李忘塵所遭受到的,不過是餘波而已,發力一震,即被抵擋。


    此時此刻,王小石所遭受的壓力,將是所有外人無法體會到的。


    但見指勁縱橫,氣流唿嘯,指風形成的巨大風暴將王小石整個人吞沒進去,幾乎令人看不清他的身形。


    但他好像真的是一塊石頭,能夠經風曆雪,不管再強大的波折,也始終不能令他的神情有絲毫變化。


    ——他隻不過是伸手拔刀而已。


    當風暴般的指勁襲擊而來,腰間挽留奇劍的刀柄簡直像是自己有生命般彈出,劃拉一道言語難以形容的曼妙弧度,而王小石的手在一個恰到好處行雲流水的狀態下握住刀柄,一切都給人舒服合適的美好感受。


    他一刀揮出。


    刀輕而淺,刀聲清澈而好聽,好像是不著力的一筆一畫,給予人一種淡出世界,脫離歲月,如夢似幻的印象。


    若在平日,王小石絕不會對一個初次見麵之人,拔刀出劍,但此前李忘塵所說種種,已令他對白愁飛深感忌憚,而對方的武功更強悍到令他有巨大壓力,到了此時是不能不出刀。


    他的刀法名叫“大相思刀”。


    天衣居士許笑一當年因情傷而創“小相思刀”,意在心如止水,忘情而高情,無情而絕情,但沒料到弟子王小石卻是天生的重情、多情、深情,甚至隻是學武十年,已超越了他的師傅,將師傅所傳授的“小相思刀”演化為“大相思刀”。


    大相思刀法奧妙精微,居然和驚神指的每一招每一式保持疏離微妙的關係,反而能夠因勢利導、牽引得當。


    一時間,王小石連出六刀,強拚白愁飛的驚神指。


    這六刀尚有個名目,來自嶽飛嶽將軍昔年詞作滿江紅,喚作“踏、破、賀、蘭、山、缺”,一字一刀,角度不一,形式各異,赫然形成驚神指數十道指風風暴中的另一陣刀風刀勁。


    指勁和刀勁就這麽一碰,一撞,一搓,正如大風暴碰上了小風暴,在眨眼間勁力糾纏交錯,以普通人難以想象的複雜程度交鋒。


    白愁飛和王小石同時一震,兩個人閃電般分開三丈。


    原地方圓一丈半距離之內,大地已呈現出一片焦黑,木屑被切開剁碎,空氣形成劇烈無比的湧動翻滾,此時在將將跟隨氣勁動亂漸漸平複,形成令人嘖嘖稱奇的景致。


    其餘眾人看到這裏,一個一個停下了手,已不準備打下去了。


    因為他們忽然發現,自己再如何打生打死也罷,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能夠決定一切勝負的隻有王小石和白愁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王小石、白愁飛兩人身上。


    王小石抬頭看向遠處的白愁飛,真心實意道,“佩服!”


    白愁飛似是沒想到王小石能說出這番話,呆了一呆,又傲然道,“你確實該佩服,任何人也該佩服一個將你殺死的人。”


    王小石道,“你殺不了我。”


    白愁飛眯了眯眼,“真是如此,那你為什麽不動?”


    王小石似乎充耳不聞,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李忘塵拍拍他的肩膀,“上吧,小石頭,不用怕。”


    王小石仍然不動,遲疑道,“可是……”


    白愁飛忽然又看向了李忘塵,冷笑道,“你又為什麽不和他聯手?在場眾人,好像也隻有你有一點資格和份量摻和到我們的戰鬥中來。”


    李忘塵不慌不忙,微笑道,“你何必裝腔作勢呢?你都已從慌亂變得冷靜,我若還猜不到局勢變化,豈非是頭豬了。你該有個什麽強助,已不知不覺到來了,現在無非是想要令我冒然進攻,以自己成為誘餌罷了,我怎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這話令除去白愁飛、王小石的眾人為之一驚,唯有兩人像是早有預料,神色平靜。


    這時候再迴想此前對話,令人恍然大悟,原來白愁飛竟然已有了個強力助手躲在旁邊,此時想要引誘兩人對自己動手,以製造出誘殺的格局。


    王小石並不想要離開李忘塵,應當也是感受到了此人十足的威脅。


    李忘塵雖然不上當,卻好像並不多麽害怕,而是讓王小石動身去與白愁飛交戰。


    白愁飛尚弄不清楚這家夥的虛實,但那位“危險朋友”已到,他的把握十足,相信局勢逆轉,真心實意地對李忘塵道,“你不是豬,你都能令我覺得害怕而討厭,而我當然不會害怕和討厭豬,所以你是人——這世上不該出現的一個人,一個馬上就會死的人。”


    李忘塵搖了搖頭,不打算搭理白愁飛了,而是轉頭對王小石道,“小石頭,你挑一個吧。你對付白愁飛,還是我對付白愁飛。”


    王小石忽然道,“我有點想兩個一起對付。”


    這顯然是狂妄無比的驚人之語,可是別說李忘塵聽了隻是微笑,連遠處的白愁飛也並未露出被侮辱的神情,隻是帶有幾分憐憫、得意、不屑的神情,看向這邊。


    李忘塵道,“不行,隻能一個選一個,我相信你能解決,你當然也要相信我能解決。”


    王小石呆了一呆,忽然莞爾一笑,也點了點頭,“那我就選擇這位白老兄吧。”


    “小石頭,宋老哥,你們兩一定要贏啊。”


    這時候,郭大路忽然道,“還有,我問個問題啊,我剛才在想一件事情,你們若是輸了我該怎麽辦……啊呸呸呸,是有點不吉利,但我始終想來想去也不知道該怎麽辦。我想和你們一起戰死,又一時覺得不能這樣窩囊,應該忍辱負重,苦練武功為你們報仇,方是大丈夫所為,但我又怕是這是我自己膽小怕死,自欺欺人,之後便要一輩子找各種各樣的借口,把自己變成個廢人,苟活餘生……”


    他看起來是個高高大大、幹淨利落的漢子,但是一說話反而絮絮叨叨起來,全都是些進退維穀、婆婆媽媽、拉家常扯心理的事情,聽得旁人大翻白眼。


    對江湖有極大暢想的溫柔更是嫌棄地看了兩眼,心想這家夥武功也算高手,外表還威猛至此,怎麽說起話是這麽樣子。


    李忘塵卻微笑道,“我們若輸了,你就逃吧。我相信你,你一定會勤學苦練,武功大有精進,日後終成大器,並且為我們報仇的。”


    隻有他知道,郭大路這話聽來可笑,卻一字一句無一不是真心實意。


    當李忘塵說要讓他死,他就真的會去死。


    當李忘塵說要讓他活,他就一定用盡任何手段去活。


    這反而才是江湖兒女的作態,一個問題,一個選擇,已有了決斷。


    李忘塵當然不相信自己會死,但他非常願意尊重郭大路這樣的問題,並且以認真思考過的答案迴複。


    郭大路慎重無比地點了點頭,沉聲問道,“真的嗎?”


    王小石微笑道,“真的啦。”


    聽他們的口吻,好像兩個人已經要赴死一般,溫柔臉色煞白,而白愁飛背負雙手,更加成竹在胸,趙鐵冷則眼珠子亂轉,想著等下該怎樣保住溫柔的性命。


    李忘塵說話之間,轉頭走到某棵樹前,抬頭道,“老兄,看了許久好大戲了,為何不上台自己唱一出呢?”


    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從樹上躍下。


    他發出仿佛透露出寒氣的聲音,對著白愁飛說,“你又欠我一次人情。”


    白愁飛笑道,“當然。”


    “還未親身戰鬥,就先想好了身後事,你這樣也算武者?”這人轉頭看向李忘塵,冷笑道,“真叫我覺得可笑至極。”


    李忘塵看著他許久,忽然很認真地道,“天下第七,我要在七招之內殺死你。”


    第三十四章 對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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