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之上,李青蘿自顧自拿出女主人的氣派,盛情邀請了慕容複的到來。


    李忘塵也首次見到了這位盛名之下的南慕容。


    不過現今世上,並無這樣稱唿,北喬峰、南慕容畢竟差距過大,雖同樣是天之驕子,但一個已然雄視一方、掌握霸權,另一個仍在世俗繁雜之中起伏不定,迷茫得看不清未來。


    天下之大,也實在無人將他們看作是平起平坐,若李忘塵將“北喬峰、南慕容”六個字說了出去,連慕容複自己也隻怕覺得謬讚。


    真正與喬峰齊名的,乃是“君臨天下”李沉舟。


    但慕容複也有不凡風采。


    隻見他麵如冠玉、風度翩翩,二十七八歲年紀,手持一柄折扇,信步走來,氣勢堂堂,身上予人一種昂揚向上的氣質。領著四大家將、阿朱阿碧浩浩蕩蕩地進得大廳,言笑晏晏,神色恬淡,與李青蘿行了個禮,就此坐下。


    即便李青蘿年長他許多,更擺開陣勢,此刻卻隻見他毫不在意,也給他的氣度蓋了過去,宛若這裏是他的主場一般。


    這令她臉色一僵,十分不是滋味。


    忽然間,慕容複目光一掃,看向了旁邊的李忘塵,“這位就是快劍小李,李表弟了?”


    李忘塵笑道,“嘿嘿,劍不知快慢,人確是小李。表哥好。”


    慕容複點了點頭,不再多說話,卻又轉頭看向一旁的王語嫣,“表妹最近安好?”


    “王語嫣”淺淺一笑,“若見得表哥,最近便好極了。若見不得表哥,最近便不太好。”


    這話旁人聽得肉麻,但慕容複心中已知這是“王玉燕”而非“王語嫣”,心下更安。


    他自忖一人就能對付李忘塵,倒不是需要王玉燕那份武功幫襯,隻是王語嫣的性子連他也覺得頭疼萬分。倒是王玉燕,雖深沉了幾分,卻是個可以談及天下大事、縱橫披靡之事的女中豪傑,當有大唐女皇的幾分氣象,將是自己的得力助手,同時也是自己的最大競爭者。


    若李忘塵知曉他心中所想,一定哄堂大笑,這兩人心高氣傲,自視甚高,一個把自己當慕容霸,一個把自己當武則天,其實都是走不出江南地界兒的井底之蛙,尚未得到一畝三分地,卻已將對方視作最大敵手,實在是菜雞互啄。


    眾人一一列坐,李青蘿作為女主人,先敬請眾人飲酒,李忘塵仍是擺手不喝。


    一杯酒後,她哼哼兩聲,目光一掃眾人,方才道,“我知你們來意來意,慕容複你少有淩雲大誌,此來尋找忘塵,無非是要招攬他,是也不是?”


    慕容複倒也不犯怵,微微一笑道,“舅媽單刀直入,倒是不錯,我確有邀請表弟相助之意。表弟少年英雄,不可空度韶華,而應當成就一番大事業才是。”


    李忘塵正要說話,李青蘿橫他一眼,道,“俗話說,良禽擇木而棲,忘塵這小子雖是油嘴滑舌、頑皮搗蛋的人物,但已是少年得誌、縱橫大明,日後更加前途廣大,不可度量。你慕容複年紀有他一倍之高,現在也隻不過是空有名頭,無權無勢,若與你慕容世家去開疆拓土、攻城掠地,我實在怕他落了個無處容身之結局。”


    李忘塵愕然萬分,沒料到平日裏不太待見自己的李青蘿現在一張嘴起來,給自己捧得天上有地下無一般,仿佛自己加入慕容家是件什麽買賣,而她討價還價一般。


    ——可是這逍遙派的小公主何曾有過什麽討價還價的經驗了?難道這便是女人某種不學自明的本能不成?


    心中雖升起可笑念頭,但李忘塵也深知李青蘿此舉,旨在為自己謀個好生出路,生怕自己在慕容家裏吃了大虧。如這般討價還價的話術,她平日是萬萬不肯說的,隻是到底一番親戚情誼,令她一改前態。


    當然,這亦可說是她同時討厭李忘塵和慕容複,隻是討厭慕容複的程度更深。


    李青蘿這話讓慕容複臉色一黑。


    他自幼觀看各種翻天覆地之帝王舊事,心知此時應當說些自謙話語,說什麽自己現在確實無甚大勢力,但卻有真心實意,一身武功,並且分析利弊,拿出謀略等等。主要並不在於慕容家到底如何,在於自己能給李忘塵怎樣的保證與利益。


    這也是李青蘿所想要知道的。


    免得自家侄子去了慕容家,給慕容複一通瞎指揮,成了個工具人。


    這本來是正常要求。


    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明知道也做不到。


    慕容複一聽此話,立刻打從心底升起一股鬼火,在腦中暗忖,“她無非是要我向她保證,可我慕容家實握江南之地,勢力龐大,寰宇九極,我慕容複少年成名,他日是要做皇帝的人,今日怎能低聲下氣去給一介女流保證什麽了?這個李忘塵武功是不錯,可也得罪了青龍會、日月神教等勢力,說不得有害無益,我何必作踐自己?”


    當下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朱看出他臉色不太對勁,趕忙笑道,“夫人卻錯了,慕容家是慕容家,我家爺是我家爺。現下慕容山莊內一群人物,皆是屍位素餐、安於現狀之輩,不知天下大變即至,怎能重用人才?自然會埋沒賢良。而我家爺則不然,他向來誌高才大,隻是時運不濟,世事無常,素來為族內無誌之小人嫉妒,因而籍籍無名。鵬飛萬裏,其誌豈群鳥能識哉?殊不知昔日漢高祖、漢昭烈、後燕世祖武帝,皆是大器晚成,所謂數敗不能挫其誌也。爺這樣的人物,蟄伏日久,隻待時機正確,一日乘風而起,縱橫寰宇不過等閑,又怎會怠慢賢才?但請夫人放心。”


    這番話柔中帶剛,軟中帶刺,令李忘塵也大唿厲害。阿朱先是把慕容複現在的狀況甩鍋給慕容世家的“小人”,又拿出劉邦、劉備、慕容垂等人作為前例,還陰陽怪氣李青蘿是識不得大鵬的小鳥兒,最後話歸正題,說慕容複渴望人才很久,不會怠慢李忘塵,一番話說來是全無破綻,邏輯周全,足見她的聰明伶俐。


    李青蘿一時期期艾艾,也說不出來,隻好冷哼一聲道,“你這丫頭,向來牙尖嘴利。”


    阿朱嘻嘻一笑,“若是其他主子,阿朱定然不敢,隻是夫人心善仁慈,阿朱才冒昧多嘴。爺,阿朱真是失禮,給咱們慕容世家丟了麵子。”


    這番話實在也說得任何人都沒了脾氣。


    李青蘿笑道,“你就拿準了我的性子。”


    慕容複也麵色舒緩,微笑道,“阿朱失禮,萬望舅媽體諒。”


    就這樣,整個飯局中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已被這武功地位都是卑微的小丫鬟三兩句給化解了。


    阿朱眼看如此,才暗暗鬆了口氣,手裏已捏著一把汗水。


    李青蘿轉頭看李忘塵,“接下來你和他們溝通,要去要留,全看自己的意思,卻不必看任何人的臉色。”


    李忘塵點了點頭,忍不住看了看阿朱,露出佩服地神色,小小拱了拱手。


    阿朱愣了一愣,然後朝著他俏皮地眨眨眼睛。


    飯局就這麽開始並安靜持續到結束。


    李青蘿又帶著林詩音、李莫愁和阿碧去賞花,而李忘塵則與慕容複、王玉燕、四大家將來到偏廳議事,其中王玉燕是堅持留下的,李青蘿也拿她沒有辦法,阿朱也留了下來。


    李青蘿這長輩一去,四大家將中的包不同忽然有話說了,“爺,不知咱們這次過來,是要做什麽事?”


    他是個身形甚高,神色乖戾的漢子,此刻露出茫然無知的神情,仿佛此前一路都在夢中,真不知道自己這次過來幹嘛一般。


    慕容複知道包三哥一向有自己的主意,當下笑道,“自然是好事。”


    黑衣漢子風波惡大叫道,“我看是大事!”


    包不同搖頭晃腦道,“非也非也,我瞧卻是可笑之事。”說完哈哈大笑三聲,“一個黃毛小兒,也拿出諸葛孔明的架勢來了,要人以誠相待、三顧茅廬,怎不是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舅太太說什麽前途無限,我左看右看也不過是玩泥巴的臭小子,慕容公子已拿出了赤誠君子的度量,卻不知你到底有沒有什麽才能了?”


    說罷便隻等李忘塵的反應。


    他自忖這下是突然發難,李忘塵年紀輕輕,必然麵紅耳赤。


    卻料不到的是,李忘塵神色平常,隻搖了搖頭,“包不同啊包不同,你真是白費了阿朱姐姐的一番苦心,複表哥手下有你這樣的角色,隻怕這輩子也大業不成了。”


    又看了旁邊慕容複一眼,“不對不對,若真是什麽明主,當是約束手下,其實他令你如此肆無忌憚,自己袖手旁觀,隻怕內心也認同你的所作所為。這麽看來,也怪不得任何人,複表哥你就當不得什麽皇帝。”


    慕容複臉色再黑了下去,冷哼一聲。


    包不同大叫道,“非也,非也……”


    李忘塵忽然上前一步,“不用廢話了,你們四大家將一起上吧,若不能將你們解決,實在是千句話也算多說。”


    包不同臉上怒色一閃,眼珠子一轉,又道,“非也,非——”


    最後一個字還未說出,李忘塵懶得多話,一踏步已閃身到他麵前。以包不同的六品武功,尚還不用他拿出斬鐵草,隻需並指為劍。雙眸中的紫霞明玉之色流轉混淆,一指貫穿而去,指尖透出半透明三尺氣勁,戳點包不同的腰腹。


    包不同隻來得及怒罵一聲,“老大老二老四不要出手!”縮身點地,險之又險躲過一招,身後一座椅子哢嚓一聲,被劍氣掠過已炸成碎片,正待反擊,麵前劍氣又到,掃他胸口。


    包不同斜身後仰,又轉身騰空一躍,左足點向房間梁柱借力,眨眼間起跳換向三個位置。這一番變化,已經是窮盡他的輕功變化,一時也令他自己暗暗得意。


    但當他剛剛落地,尚未來得及喘氣片刻,徹骨生寒的劍氣又如影隨形,那不緊不慢的姿態,仿佛是早早在這裏等待一般。


    包不同驚叫一聲,一個懶驢打滾,難看無比地躲過這一招。


    到此時不過三招,他已經是屢遭險境,滿頭汗水,不得不承認這黃毛小子武功比自己高了起碼五六倍。


    他的武功不過六品,在江湖上已非弱者,要在平日說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子比他武功還高,包不同隻怕立即來句“非也非也”了。


    可此時此刻,他卻隻能相信此事。


    而這三招在旁人看來,卻比包不同所感知道的還要誇張:李忘塵一手背在腰後,漫步緩行,並未施展任何輕功,單手更隻是並指輕輕橫刺斜挑,動作不快不疾,卻總能搶在包不同換氣關鍵時刻,給予他莫大壓力。


    任何人都可看得出來,李忘塵並未拿出全力,甚至怕隻有三兩分力。


    他若真心對付包不同,隻怕第一招就能功成,但現在卻維持著一種包不同總能險險避過,卻又毫無半點餘力閑暇的勢態,令包不同疲於奔命,甚至都未發現這點。


    現今兩個人的狀態,就好像是一隻貓抓住了老鼠,老鼠自以為能夠逃跑,隻是總是“差一點”,卻不知這“差一點”本身就是貓給予自己的錯覺。


    兔起鶻落之際,包不同已被李忘塵的劍勢所治,成了他掌中玩物。


    李忘塵忽然轉過頭,“風波惡!”


    一聲大喝,旁邊的風波惡本來就是個武癡戰狂,早有上前幫助的意思,現在卻隻覺得這矮個兒小子話語聲中,竟有一種無與倫比的氣魄撲麵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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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忘塵指尖一彈,一股劍氣倏然轉向,眨眼間射到風波惡麵前,自上而下將他給籠罩住。


    風波惡不由自主,怪叫一聲,被引動了全身真力,當即拔刀而起,朝著李忘塵這一招劍氣撲了過來。隻聽轟隆一聲,劍氣竟然被他長刀一揮,就此炸開,等到煙去氣靜,風波惡站在原地,全身無損。


    但細細一觀,才發現風波惡的身後,竟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書生模樣、五六十歲的男子,雙眸虛眯,其中隱有光芒閃爍。他站在原地不動,雙手卻顫抖不止。


    原來是他剛才出了一掌,與風波惡一同抵禦了李忘塵這一道劍氣。公冶乾號稱江南第二掌力,但現在也被打得雙手顫抖,隻覺得劍氣銳利無比,絞筋斷肉一般,令人生疼。


    李忘塵一邊繼續催動劍氣,驅趕包不同躲避,一邊笑道,“公冶乾?”


    未等風波惡、公冶乾說話,單手輕輕在半空中比劃三下,刷刷刷三道劍氣已撲到兩人麵前。


    兩人手忙腳亂地應付之餘,李忘塵已不緊不慢,踏步來到三人中央,仿佛生怕自己沒有置身於三人合圍之勢一般。


    驟然轉頭看向最後一人,雙目神光如劍,又是大喝一聲,“鄧百川!”


    一道劍氣狂飆而出。


    鄧百川踏前一步,氣吐丹田,“我在!”


    他有此前兩人遭遇,早料到了李忘塵的意圖,這個“在”字乃是將自己全身上下的真力凝聚,自丹田升騰,過肺腑、經胸腔、出喉舌,霎時間炸裂噴吐而出,聲震左右牆壁屋頂地麵,令各人耳中嗡嗡大響,真有石破天驚之感。


    甚至在他口舌之間,就有一股肉眼可見的白煙,嗖一下打了出來,與空中的劍氣炸在一起,轟隆一聲巨響,氣流湧動翻騰不止。


    鄧百川本來就是慕容家四大家將內功最強一人,有八品實力。此時這一吼更早早等候,居然能和李忘塵打了個平手,但這也象征著他進入了戰局之中。


    而公冶乾、風波惡也解決麵前兩道劍氣,再去解救了包不同之危機,四人從四個方位圍攏了李忘塵。


    李忘塵環顧四人,平靜道,“來啊?”


    伴隨著這句話,他做了一件事情,將自己背在身後的另一隻手,拿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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