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利諾伊州立監獄。


    “事實上,格雷厄姆依然拒絕任何人的探訪,隻是你們情況特殊,我才另外安排的。”副監獄長邊帶霍奇一行走向接見室,邊給他們說明情況,“他始終不願意說話,我們都無法勉強他。所以你們能不能問到什麽,就看你們了。”


    “有人寄信或是試圖聯絡他嗎?”霍奇問,“申請探訪他的人的名單也麻煩給我們一份。”


    “他以前的同事來過幾次,寄來的信件不多,大部分都是斥責他敗壞形象的還有受害者家屬的辱罵,一直堅持想要跟他聯係上的隻有你了。”副監獄長讓守在1號接見室外的獄警打開門鎖,“你們有30分鍾的時間,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用室內的警報器通知我們。”


    “謝謝。”霍奇在最外麵的門打開之後,就透過第二層鐵柵欄的門觀察裏麵的威爾。


    亂糟糟軟綿綿的天然卷棕色短發,胡子拉碴,最顯眼的還是那特殊造型的透明口罩。


    “那個口罩並不會影響他說話和進食,隻是小小地限製他咀嚼和撕咬的能力。”副監獄長解釋,“你們知道的,他的罪名是食人,這是食人魔入獄後必須有的防範裝備。”


    灰藍色的眼睛空洞無神,沒有焦點,似乎在看著另一個世界,又似乎什麽都不想看到。明明整個人就在麵前,卻好像這隻是一個沒有靈魂的軀體,他的靈魂或許躲藏在了身體裏不被人發現的地方,或許根本就不在這個世界。


    瑞德下意識低頭看同樣麵無表情的艾瑞婭。


    包容了所有的深淵和罪惡才呈現出的極致澄澈,整個世界都無法在她淺棕色的瞳眸裏留下痕跡。他還記得在那個戀眼癖的案子中第一次見到艾瑞婭,就像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精致人偶。


    隻是艾瑞婭還有可以相信的人。瑞德看到了在她眼裏倒映著的霍奇的身影。


    “可以把他的口罩和手銬都暫時去除嗎?”雖然霍奇用的是疑問句式,不過語氣裏還是隱隱帶上了不容置疑的強硬。


    “好吧,隻要你們不會覺得害怕。要知道一會兒你們不能攜帶任何槍械,跟他在密封的房間裏獨處,按你的要求,不會有其他獄警。”副監獄長示意另外兩個獄警去把手銬和口罩解鎖摘除,在他們走進接見室之後,關上了鐵欄門。


    威爾緩緩轉過頭,視線掃過兩個一米八的高個子,視線緩緩下移,找到不在同一個身高頻道的女孩,眼神因為過度空洞而顯得有些瘮人。


    艾瑞婭淡定地迎上他的目光,瞳孔微微收縮。


    霍奇把手貼在她後頸,用掌心的溫度無聲地給予她支持。然後看似不經意地走動變換了位置,擋在監控攝像頭和女孩之間。


    威爾的視線輕微地晃了晃,飄散的視線快速地掃過兩人之間的距離。


    得到信號的艾瑞婭挑了挑嘴角,邁前一步,讓半透明的淺棕色瞳孔裏能映出威爾的臉,大腦裏迴憶起剛剛看到的關於眼前人的資料。


    “約翰遜·葛布,人體蘑菇連環殺手。他把人活埋在挖好的坑裏,播下菌種,想要用血肉培植出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真菌,他挑中了你,他認為你可以成為他的助手,可以與他一同分享培植‘珍稀’物種的喜悅……你不能,所以你射殺了他。”艾瑞婭將聲音裏的感情和溫度全部抽離,像是隔著一層霧。


    “米勒·南希德裏,血天使製造者。他在尋找一個天使,他迷茫,錯亂,他將受害人的後背切開,割下肉條裝飾成「天使的羽翼」,使受害人從正麵看起來像個天使,可是那些都不是他的天使……你也在尋找嗎,沒有凡人的感情和苦惱,為神諭而存在的至純所在的天使,為你而降臨凡間的天使。”


    “蓋裏特·賈科布·霍本,連續殺害了八名少女,他一方麵深愛著他的女兒艾比,一方麵痛恨著她,或許是因為艾比利並不是他親生的孩子?他想要與艾比同歸於盡,你殺了他,救了艾比……你對艾比愧疚?你渴望家庭和陪伴,所以你沒能很好地把自己從父親的角色裏剝除。你殺了艾比?不,不是你,是那個模仿犯殺了艾比……”


    艾瑞婭一邊低聲講述著他所遭遇的案例,一邊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同時讓自己的眼睛模擬出每個殺手的病態眼神,陰冷的,血腥的,醜惡的,一層一層都是扭曲的罪惡。


    “停止。”


    威爾嘴唇艱難地顫動了幾下,聲音沙啞。


    “你的記憶出現了缺失,漸漸分不清自己是誰,你是誰?約翰遜·葛布?米勒·南希德裏?蓋裏特·賈科布·霍本?……你記得所有連環殺手,卻漸漸忘了自己……”


    “停止。”威爾瞪大眼,放在膝蓋上的手緊緊攥起了拳頭,冷汗不停從額頭滲出。


    “那個模仿犯擊潰了你那時候最後的理智,他弄壞了所有人對你的信任,把你推到世界的對立麵,他想要把你孤立起來,把你的靈魂圈養起來,這個軀體裏住的是什麽殺人犯都沒關係,因為威爾·格雷厄姆的靈魂已經落入了他的掌中,被他掌握。”艾瑞婭拉近了兩人的距離,“你真的要一直陪著他嗎?”


    “不……”


    金茶色的瞳孔讀取了他所有的黑暗和負能量,然後就像是完全掩埋一般徹底沉進眼底,重新嶄露出毫無雜質的純粹和透明,“你是威爾·格雷厄姆,是要抓捕壞人的正義鬥士,哪怕你選擇變成偏激的‘義務警察’類型連環殺手,也不要被汙染了信念和靈魂,隻能懦弱地逃避。”


    “我是威爾·格雷厄姆,我不會逃避。”威爾深深唿出一口氣,灰藍色的眼裏重新有了神采,鬆開了拳頭,轉頭看向霍奇和瑞德,“你們贏了。”


    “沒有所謂輸贏。”霍奇走過去,自然而然地用手掌蓋住迴到他身邊的艾瑞婭的雙眼,“伊利諾伊州再次出現了有食人癖的連環殺手,媒體揚揚沸沸地稱其為食腦魔。”


    還在震驚中的瑞德同手同腳走過去,把案件文件夾擺在桌上,翻開到現場照片的部分。


    威爾瞄了眼被掩住眼睛,神態乖巧又慵懶的女孩,僵硬地扯了扯多年沒動的麵部神經,難以相信自己就是被這麽個那還“打敗”的。


    “並不是那個家夥。”威爾快速翻看完案件資料,抬手抓了抓亂發,“他有強大的自信,不需要媒體的承認和宣揚,盡可能地把自己偽裝隱藏。”所以他被入獄而不是被囚禁在那人的小黑屋裏,所以關於模仿犯的調查完全中斷。


    不過這種用人類作為食物,不看材料的話就像是美食家的做派,真是該死的熟悉。威爾有些神經質地捏緊了紙張,神態漸漸出現了變化,眼睛盯著受害者的遺體照片,伸出猩紅的舌頭舔過上唇。


    這就是格雷厄姆前探員的共情能力。


    瑞德移不開視線,眼睜睜看著他進入到連環殺手的思維裏,明明知道眼前的還是威爾,卻讓人覺得這具身體裏已經住進了一個連環殺手。


    “我找到了想要的獵物,綁架他,飼養他,然後,吃掉他……這是我的設想。”威爾雙眼發直,“我並不滿足於此,我需要被關注,想要讓自己變得獨特,變得獨一無二。我不會滿足於成為誰的模仿犯誰的影子,我會挑釁那個食人魔的前輩,超越‘他’……這是我的設想。”


    “我們要調查打給媒體的匿名爆料電話,那可能就是疑犯打的電話。”霍奇在注意威爾狀態的同時不忘關注還被他捂住眼睛的艾瑞婭的狀態,見她已經調整好了才放下手,“所有寄給你的來信我們都會檢查,裏麵可能會有嫌犯的信。”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有動用能力,威爾顯得有些疲憊,往後靠在椅背上,放緩唿吸,將自己從變態殺手的思維裏抽離,在聽到霍奇說話的時候慢了半拍才看過去,“請便。”


    然後就看到了女孩的眼睛,在她眼裏找到最純粹的自己,找迴了威爾·格雷厄姆。


    “你的能力很危險,萬一失控,你會比我更徹底地變成殺手。”他難得主動關心和勸告,不讚同地瞥向霍奇。


    如果說他是進入兇手的思維去思考去尋找真相,那麽女孩就是直接讀取人的陰暗麵,不可避免地接觸到最負麵的情緒和思想,逐漸對人性醜惡程度的產生懷疑和動搖,直到信念崩潰。


    “不會的。”艾瑞婭一點都沒有猶豫,還因為他對霍奇的不讚同而瞪了他一眼。難道普通人會因為看到螞蟻窩裏為了爭奪與蟻後的交丨配權自相殘殺而動搖?會因為看到蟻群將一條菜青蟲活生生吃掉而動搖?當然那些過分悲天憫人的人除外。


    威爾又認真打量了把自己當做背景板的瑞德,最後看向霍奇,“你帶出了一個很好的團隊,希望他們不會落到跟我一樣的結局。”


    “不會的。他們不是你,你的結局也並不停在這裏。這次的嫌犯,陷害你的模仿犯,我們都會抓到。”霍奇嚴肅而堅定,“我們會再來,在你願意去麵對那個模仿犯的時候。”


    “我……”


    三十分鍾時間到了,副監獄長敲了敲門。


    威爾低下頭,再次迴到放空的狀態。


    霍奇去跟副監獄長交涉,除了必須的手銬,那個特製口罩是不需要的。


    “他是食人魔啊。”副監獄長有些為難。


    “他不是。”霍奇斬釘截鐵地反駁。


    “你有什麽證據?”走在副監獄長身邊的棕色長發女士走上前,皺眉發問,“我是阿蘭娜·布魯姆,聯邦調查局的顧問分析師,精神病學教授,負責監控格雷厄姆的精神狀況。如果他不是食人魔,為什麽不否認?”


    “證據肯定有,不過可能因為你們當時的懷疑和愚蠢而毀掉了。也大概是因為你們太蠢,不想再跟你們共事了。”艾瑞婭若無其事地開嘲諷,“不都說麽,不怕神對手,就怕豬隊友。”


    布魯姆女士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雖然很不道德,不過瑞德真的想笑,還好忍住了。


    在霍奇的保證(威壓)下,輔以艾瑞婭輕飄飄扔出的幾句監獄長和副監獄長的黑曆史,雙方“愉快地”達成了共識,監獄方麵不再給威爾鎖上那個特製的口罩。


    “做得好。”迴到車上,霍奇揉了揉艾瑞婭的腦袋,加以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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