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薇忽然意識到什麽,第一眼見到戴阿姨的時候她總覺得那清秀溫柔地眉目間總有點熟悉的影子,那時候以為,也許是因為念琛長得像他母親,所以就沒有往別的方向想。可是,忽然間看到父親看著戴阿姨的那種見到舊友般猶疑而篤定的眼神的時候,她隱隱覺得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命定的局,她,念琛,注定逃不掉。


    薛義誠麵對素玲的質問,他依舊隻是沉默地像不曾聽見過一般,那些不堪迴首的知青的日子,還有已經在療養院整整二十多年的好兄弟宋時雨,如今他們都老了,素玲很想替玉娟解釋解釋當年的那些錯過和誤會,但玉娟隻是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沒有讓她說下去。


    果然不出佳薇所料,暴風雨前的寧靜隻會讓這場狂風驟雨更加地猛烈而要命。母親是如此精明的一個人,她如何看不出身邊睡了二十多年的這個男人看到別的女人時,竟然會有的這種念念不忘的神情。


    她忽然一把拽過佳薇的手,拽得佳薇生疼,隻聽得她咬牙切齒地咒罵道,“薛義誠,你這個王八蛋,看到老相好了是不是,小的吃裏扒外也就算了,老的也這麽風流不知羞恥,我真是瞎了眼了,嫁沒嫁個好東西,生出來一個更操心,薛義誠,你今天給老娘把話說清楚,你跟這女人到底怎麽迴事?”


    薛義誠綠著一張臉,隻不住地拉著老婆和佳薇的手,有些疲憊地溫風細雨地說道,“行了,別鬧了,咱們迴家說去,別擾了別人家。”


    父親拉得力道不算大,佳薇的母親忽然一個轉身就要去拽戴阿姨和顧媽媽的頭發,撕心裂肺般地喊道,“我讓你個狐狸精勾引別人老公,老娘今兒個拔光你的頭發,我看你還能不能風騷去……”


    念琛不能受太大的刺激,他想上去勸架,可胸口實在疼得厲害,佳薇看念琛臉色忽然變得煞白,趕緊過去扶住了,然而就在佳薇準備到茶幾上給念琛拿藥的時候,卻忽然聽得“啪“地一聲,一記巴掌狠狠地打在了臉頰上,佳薇看到母親的臉上赫然五個手爪印,紅腫地厲害。從佳薇記事起,她從來就沒有看見父親打過母親一下,每一次,哪怕母親鬧得天崩地裂,他都隻是一個人坐在牆角抽著一根又一根地香煙。


    他竟然為了戴阿姨打了母親一巴掌,母親哭得哭天搶地,差點暈過去,“薛義誠,好你個王八羔子,竟然為了那個賤貨打我,啊,你打啊,打啊,有本事,你今天就打死我,老娘告訴你,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佳薇急得兩頭直躥,可是她知道母親一貫是要強的性子,父親甩下一句“瘋子”,就氣得踉蹌而去。母親忽然發瘋了一般跟了出去,佳薇怕母親想不開會出事,她沒想到會弄成這樣一副狼狽不堪的局麵。


    母親隻哭著緊緊抓著佳薇的手,她哽咽著兩個眼睛都漲得通紅,“薇薇啊,你也長大了,我和你爸這樣也是過不下去了,可是媽不求別的,哪怕老了出去討飯也不會問你爸再張一次手,媽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也有被人嫌,被人恨的時候,可是媽都不在乎,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我逼著你去相親,我也知道你不願意,可是媽畢竟是走了這麽多的路過來,知道生活光有愛情也是不行的,你終究也隻是個女人,將來生孩子,和公婆相處,總有不順當的時候,為錢,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吵,媽都見多了。以後你嫁了別人家,很多事媽也插不上手,那樣千方百計地想要給你挑一個好人家,無非是不想你受太多的委屈。念琛那孩子確實是好,我也一直看在眼裏,可是他如今那個樣子,你們要怎麽生活,拿什麽生活,一輩子住在那個擁擠的出租屋裏,你能忍受得了,那孩子呢,孩子怎麽辦?生活不是過家家,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要精打細算地過日子。孩子啊,聽媽一句勸,趁這個孩子還才兩個月的時候,趕緊去醫院做掉,哦……”


    佳薇忽然覺得母親的手蒼老了很多,很多指關節已經老得再也掰不直了,她很少會這樣感同身受地來理解過母親的苦心,曾經為了自己的所謂的愛情,她排斥過,她抗拒過,甚至以死的方式來威脅過,可是即使她那樣努力地為了那個男人,她又得到了什麽?


    佳薇的心好疼,她是放不下這一段感情,懷孩子的事她想遲早有一天母親也會知道的,長痛不如短痛,可是如今,那個孩子是她的骨肉,她怎們能親手將它殺死?


    一個人睡在床上,終究是徹夜無眠,窗外的月亮太過刺眼,她不敢睜開眼睛,索性閉著眼睛讓眼淚就那麽滾著,半夜的時候,手機上傳來一條短信,是念琛發過來的,他問,“薇薇,睡了嗎?”


    佳薇擔心他的病,隻迴了句,“現在心疼好點了沒?戴阿姨好點了吧,我媽她……”字打到這裏,佳薇忽然“啪啪”地按著鍵盤全給刪完了,有什麽可說的,相信這場局裏的所有人在今夜,恐怕都會難以入眠,無法給予彼此慰藉,那就隻好各自安慰。


    佳薇最終也沒迴條信息給顧念琛,她隻是忽然想起了俏雅,估摸著已經睡著了,遲來的晚安,也不算是打擾吧!”


    她從手機裏選了個星星月亮的圖案,順便寫下了,“豬和豬寶寶,晚安。”


    佳薇本想關掉手機,在床上閉著眼睛胡思亂想一會,可忽然聽到枕頭下手機“叮”地一聲,是俏雅發過來的信息,這都幾點了,原來也是個夜貓子。


    俏雅說,“說好的,我的雞湯呢?你這幹媽當的,像餓死我的寶貝兒子是不是?”末了,還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佳薇忽然一拍腦袋,對了,下午幫俏雅叫出租車的時候就答應著晚上要送點雞湯過去給俏雅補補身子,可是晚上的那副光景,佳薇隻好耷拉著耳朵,迴了句,“還雞湯呢,泡湯還差不多。”


    畢竟閨蜜這麽多年,從來一副頑皮模樣的佳薇還沒有這樣喪氣過,急忙地問了一句,“薇薇,怎麽了?”


    佳薇怕她擔心,當然隻說了,“沒事,最近就是有點事心煩,你快點睡吧,要不然我幹兒子待會可要拳腳抗議了。”


    “那小家夥有他爸在身邊,比孫子還乖呢!”


    陳絮能夠陪在俏雅的身邊,佳薇由衷地替她感到欣慰,終究是找了個還算像話的金龜婿。可是金龜婿最近都快要窮成土鱉了,陳絮今天不見蹤影,好不容易迴來一迴,忽然殷勤地在廚房裏搗鼓起了鍋碗瓢盆來,從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大少爺,一向堅持“君子遠庖廚”理論的濁世佳公子,竟然肯搙起袖子當起家庭‘煮’男。


    俏雅隱約嗅著他身上的香水味,貌似還就是他平時喜歡用的rush2的香味,可是這家夥從來就不會無事獻殷情,肯定是心裏有鬼。


    在俏雅的一再盤問下,他才娓娓道理。原來是最近公司裏的一個項目出現了問題,被上麵通報為是一起非法購置地皮存在違法經營行為的項目,從上個星期起就已經被查封,檢察機關已經介入調查,同時好幾家投資公司和金融機構也被卷入其中。而陳絮正是這個企劃項目的主要負責人,很多審批手續都是從他手裏簽過之後才會注入資金,其實陳絮自己並沒有發現有什麽不合法的地方,他隱隱覺得是有人在背後想故意整垮他,但隻是懷疑,卻無從著手。連他本人的賬戶資金也被銀行凍結,司法調查可能還有一段時間才能公布最終的結果,公司最近也在連夜做清算,財務部門更是忙得徹夜不得歇。


    陳絮很累,幾天的奔波,也瘦了很多。誰說富家公子就是整天的多金瀟灑,其實這個標簽掛在陳絮的身上壓根就是一種侮辱,他很少用家裏的錢去揮霍,用的每一分都是自己掙來的,也許是平時父親管得很嚴,他和慧茹的關係又是這樣的僵,父親更是氣得恨不得把這個兒子直接掃地出門。


    金龜婿一夜之間恐怕就要成最窮的土鱉了,他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摟著俏雅,有點心虛地問道,


    “俏雅……”


    “嗯?”


    俏雅最近因為弟弟的事,時常會反應慢半拍,但還是緊緊地抱住了陳絮,哪怕是那麽一點點的溫暖,她也會覺得是一種最妥帖的安心。


    “如果有一天我一無所有,你還會不會一直留在我身邊?”


    “唔……你說呢?”


    俏雅故意調皮地揪一下他的鼻子,他的鼻子尖而挺,嘴唇更是薄地像一片鋁片。很久之後,俏雅才忽然意識到,奶奶說得沒錯,薄嘴唇的人連心也是薄涼的一塊,譬如說俏雅的父親,可是她總不願意相信,她不信命,她受過那樣多跟她同樣年齡的孩子所沒有受到過的苦,她知道,老天終究會眷顧她一下,可是,她錯了。


    “可是今晚我想聽你說。”她想起第一次在酒吧初見他的時候,他淡然凜冽的樣子,眼神裏總有種篤定自信的味道,一向厚臉皮且極度自戀的他從來沒有這般猶豫懷疑過,也許他身上還發生過什麽,可是他不願說出來,俏雅也不會去問。


    俏雅其實早已經困得迷迷糊糊地,她咕囔了幾句就翻過身去想要睡覺,恍恍惚惚夜裏醒過來想要上廁所的時候,看到廚房的燈火還亮著,暈黃的燈光打在磨砂玻璃上,微微泛著紫紅。一朵一朵的檻菊盛開在爛醉的煙霞裏,陳絮一個人在陽台上抽煙,他的身影倒映在拚貼的瓷磚地板上,像一隻陰鷙的鷹。


    俏雅第一次感覺到他沉默不語時的可怖,生意上的失敗,從小到大,似乎除了那場婚姻,他還沒怎麽嚐過挫敗的滋味,優越的家境,顯赫的出身,名校海龜mba,青年才俊,溫柔多金,即便是說手握終生繁華,也不為過。但是,他很少開心過,除了在俏雅身邊,可是現在俏雅越來越捉摸不透他的性子,頑皮時依舊像個孩子,但深沉的樣子,卻是她不敢也不想靠近的。


    陳絮後來為了處理公司的事,幾乎就沒怎麽來過俏雅這邊,也許俏雅打小性子就獨立慣了,一個人去大型商場買嬰兒用品和孕婦裝,一個人去菜市場買點食材燉湯喝。


    可是日子終究是無法平靜的,她想要的平湖煙雨不過是曇花一現,她害怕的是聽到梓峻病情逐步危重的消息,也許沒有就說明梓峻還都是一切安然無恙,他會從病床上重新站起來,重新背上書包走向教室,重新過上平常人的生活。


    可是痛苦終究還是會來臨,早與遲早已沒有了任何意義,她聽到母親在電話的那邊撕心裂肺地哭喊哀求道,“俏雅,你弟弟,梓峻他,梓峻他……”母親哽咽著再說不出來話。


    俏雅心急如焚地催問著,“媽,梓峻怎麽了?您別急,慢慢說。”


    “他快不行了……他想見見你,算媽求求你,來看看他吧……”


    是親人間最後的告別嗎?俏雅的心忽然像被錘子鑿了一個很深很深的洞,風一吹,就空落落地疼起來。她撐不住自己的身子,隻好順著廚房的玻璃門一路跌下來,手機摔落,摔得粉碎。


    “姐姐,你就是我姐姐,你永遠都是,我要吃多多,我要快快長大,才能趕走壞人保護姐姐,姐姐,對不起,姐姐……”梓峻那固執而堅強的樣子,他長長的鼻涕時常吸地‘嘩啦嘩啦’響,像不經意間嚼碎了一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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