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眯了眯眼睛,想好好地看清楚他。


    “這裏不是你應該來的。”那個聲音瞬間蒼老了很多,應該非常疲憊吧。


    “我來找迴我的東西。”我固執地說。


    那人很冷淡:“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你何必這麽執著?”


    “王衍之呢?


    “他不在這裏了。看在和阿恰多年前的一點緣分,今天不和你計較。不要再往前走了,拿走別人的福分就要好好珍惜。阿謙,阿和,帶她出去。”


    我想說不,身體軟綿綿的,沒有力氣。這個地方彌漫著一股詭異的味道,細細地聽,哀嚎聲、歡笑聲交織在一起,久久不絕於耳畔。


    有人攙起我,把我扶出門外。刹那間,所有的喧囂都歸於沉寂,追至身後的那聲尖叫也被重重地關在佛堂裏。口袋裏好像被塞進了什麽東西,模模糊糊間,謙叔輕聲說:“迴去再看。”


    坐了一會,王懷銘讓傭人捧了杯溫水給我灌下,我才悠悠地喘了口氣。他微笑著問我:“好點了嗎?”


    我沒應他。


    那名年輕的民警走過來,在我身旁坐下,拿了一塊寫滿金字的紅布給我看,很和善地說:“我仔細找了好幾遍,裏麵隻有這塊布,但沒有你說的鑽戒,也許是掉在別的地方了吧。這家的主人挺好的,人家也沒說什麽,還答應會再幫你找找看。這塊布,他們說了,你想要的話,可以帶走……那你需要嗎?”


    我知道,這已經是一塊沒用的布了,胸口絞痛,說不出話來。


    他安慰我:“別急,我可以幫你登記。我們再找找,好吧?”


    我點點頭。


    他把我送到大街上,幫我攔了一輛的士。上了車,他本已經走開了,突然返身湊到車窗前,問我:“你的名字是不是叫做春生?”


    我望著他那張陌生的麵孔,實在想不起這人是誰,來不及點頭,車就開走了。


    迴到家裏,第一件事就是翻口袋。每一個都反複地找,連內襯都剪開了,愣是沒找到。會不會是掉了?我心頭痛得特別厲害,捂著胸口跌坐在樓梯上。


    手機響了起來,我滑了幾次才滑開通話觸屏。


    媽媽在電話那頭又急又快地問:“你是死哪裏去了?一個人突然跑出去幹嘛?現在大家都在到處找你!你爸都要去報警了!”


    “我在家裏了。”我沒有力氣多說。


    “啊?她自己跑迴家裏去了,”媽媽好像在跟旁邊的人說話,然後對我說,“算了,算了,沒事就好了,在家好好待著,我和你爸爸現在立刻迴去。”


    掛掉電話前,她又壓低了聲音,補了一句:“那個女孩子聽說是梁家的大小姐……已經死了。”


    “哦。”我一點也不意外。


    頭暈暈的,心亂如麻,我捧著衣服,幾乎要把它翻爛了。謙叔塞給我的東西,到底放哪裏去了?腦子裏卻不斷地迴放在那個佛堂裏看到的畫麵,明明再往裏裏麵走一點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了。


    家裏□□靜,耳邊隱隱還縈繞著嬰孩的哭聲。我想,可能是隔壁鄰居家的小孩吧。不對,聲音好像從某個房間裏傳過來的,細細的,像春夜裏的小野貓在叫喚。


    我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樓,想開門,卻發現我家從去年就換成了電子門,鑰匙放樓上了。我不敢上去拿,背抵住門,緊張地望向二樓樓梯,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要從上麵爬下來了。


    “王衍之,王衍之,是不是你?”我大聲喊起來。


    沒有人迴答我,那個哭聲卻越來越響。


    我惶恐不已地緊緊靠著門,想從冰冷堅固的金屬上尋求一點安全感,門忽然自己動了。


    我慢慢轉過頭,媽媽站在門外,提著大包小包,惱怒地瞪我:“你又要發什麽神經病?穿了條背心,光腳站在這裏,是鬼要抓你嗎?”


    所有的聲音驟然消失。


    爸爸探身進來,見我這副模樣,揮揮手讓我趕緊上樓去。


    我一動也不敢動,最後還是跟在爸爸身後走上去的,邊走邊想,王衍之在的時候,家裏安安靜靜,一點事都沒有,剛剛是我在幻聽嗎?


    吃過了飯,媽媽不讓我出去。我隻好給謝明珊打了個電話,講著講著,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境裏色彩斑斕,好像迴到許多年前,我還隨養父母住在許厝埔附近的時光。偶爾會見到阿恰像個女鬼一樣在麵前晃過去,周身一陣刺骨的陰涼。說起來,我們竟然還曾是鄰居。我們幾乎沒說過話,這裏的人都怕她,常常教育小孩子看到阿恰要趕緊跑。


    唯一一次說過話,還是因為淑娣的緣故。淑娣的父母算是為數不多跟阿恰有點私交的人,所以淑娣來找我時,看到阿恰都會主動打招唿。阿恰微微頷首,算是迴禮了。那一次,她從我旁邊經過,身後不知道跟了哪家不懂事的小孩,一路跟一路笑。眼看著要進那幽暗的樓道裏了,我不知哪來的勇氣,衝上前去要抱他走。


    一隻冰冷的手橫在我胸前,我抬起頭,正對上阿恰漆黑如點墨的眼瞳。


    “你要把這個孩子帶到哪裏去?”我質問她。


    她聲線低啞,像煙熏般平淡:“你要碰了他,就換你替他去了。”


    我愣了愣,阿恰和小孩已經走進了黑暗之中。


    有人從背後拍了拍我的肩膀,是淑娣。


    她好奇地問:“你和阿恰兩個在這裏幹嘛?”


    “兩個?”


    “對啊。”


    後來聽說,附近有個小孩死了幾天,屍體才被人發現,很是可憐。這種小孩的怨靈會四處找替身的。


    阿恰……阿恰……


    她為淑娣的孩子招魂時,分明就認出了我。我記得,她的眼神就和那天跟我說話時一樣。


    要是淑娣知道了,會怎麽樣?不能被她發現,絕對不能。


    ***


    “醒醒,醒醒,先起來吃早飯了再睡。”


    被子被猛地掀開,媽媽拍了拍我的臉頰,催我起床。


    早餐是加了鴨胗和醋肉的麵線糊,還多了根油條。我一邊吃,一邊聽媽媽說:“哎喲,我剛從菜市場迴來,聽見到處都在議論那個梁家的大小姐,竟然會突然衝進醫院砍人,還不明不白地死掉了。”


    “哦。”


    “哎,多大仇啊,還來襲擊你,跟個神經病似的,幸虧當時那麽多雙眼睛都看到了,不然啊,說不定就賴給你了。不過,最嚇人的還不是這個……”


    “還有呢?”我知道,梁詩怡的屍體和阿媛一樣突然高度*了,對不對?但我裝出一副也很好奇的樣子,等待他公布我早已知道的答案,然後配合地驚叫兩聲。


    “今天一早,那輛載著她屍體的車去殯儀館的半道上突然失控,跟另一輛車相撞,側翻起火,整輛車燒成了空架子。”


    “什麽?!”我是真的震驚地喊出來,“梁詩怡呢?”


    “廢話,屍體哪裏動得了?還不得成焦灰了,”媽媽說,“想想也是可憐,那麽個漂亮的大姑娘,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啊。”


    我暗想,哪有這麽巧合的意外?不管是王家還是梁家,都不會讓自己的聲名沾上汙點,在更大的醜聞爆發出來之前自然會先果斷出手解決。


    我又想起王衍之了,胸口一陣劇痛。


    論壇上關於王懷銘緋聞的討論,很快地就被這場車禍引發的風頭蓋住。但是網絡時代從來不缺乏新鮮的熱點,沒兩天,某個大明星的婚外戀又成功奪走眾人的關注。


    紛紛擾擾,無非如此。


    可是王衍之一直沒再出現過。


    而在這幾天裏,我日夜難眠,整個人都憔悴不堪。我害怕自己的秘密會被人揭穿,又常常想起不知所蹤的王衍之。他的突然離去,一開始好像從我心頭上挖走了一大塊肉那樣劇痛。慢慢地,思念就變成春雨,無聲無息地在每個夜晚侵襲到我的夢裏。


    我終於按捺不住,正好聽說舊居在整修,奶奶找算命的算了一卦,主屋風水不對,家具要購置新的,重新擺放。我就說:“我要去看一看,別讓奶奶把我放三樓的一些舊收藏也扔了。”


    本來媽媽是不願意我出門的,但我又借著給謝明珊送行的名義硬是要出來。走到樓梯口,她還在念叨:“幹脆就叫來家裏吃飯嘛,又去外麵浪費錢,病才剛剛好吶,都快清明了,你可別亂跑。”


    我笑著迴應了我媽兩句,就趕緊溜出來。


    不太想撞見穆家的人,我是從布衣巷後麵的玉珠巷拐進去的。兩條巷子前後相接,形成海鷗的翅膀形狀。那天我是從這裏出去的。


    玉珠巷很短,原名叫琵琶巷,因為白居易一句“大珠小珠落玉盤”,才改了這麽個風雅的名字。巷子很短,草木芬芳,一片姹紫嫣紅,算得上是布衣巷的後花園。舊時布衣巷搭野台唱大戲,那些伶人票友都是在玉珠巷的堂內更衣化妝。清晨路過,還能聽到有人吊著嗓子練唱,那琵琶嘈嘈切切錯雜彈,一曲咿咿呀呀的南音終了就見了白頭。


    十六歲那年觀音誕的晚上,戲台上敲敲打打,路邊人來人往,都不讓我們好好說話。王衍之讓他家的仆從先等在一邊吃夜宵,就和我一起散步到玉珠巷尾的幽靜處,花香襲來,軟語醉心。其實他一直安靜寡言,整個晚上都是我在說個不停,問他一句才溫和地答一句。我喜歡他說話的聲音,還有,他已經比我高出很多了,但說話時為了照顧我,會微微弓下腰。夜色很暗,我看不清他眼角的那顆淚痣,光是想象一下,就會臉頰發熱。


    這個人注定一生多情,會讓女孩子心碎流淚。


    我心裏不住歎息,腳下健步如飛,很快就看到了那棵挺拔蒼翠的女貞樹。當年,我們就肩並肩站在這樹底下說話,穿著戲服的人從我們身邊過,好奇地迴頭望我們一眼。


    樹還在,又站了個人,叼了根棒棒糖,低頭玩手機,聽到我的腳步聲,才懶洋洋地說:“你好慢啊,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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