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鬧猶如原子彈爆炸,以蔡行生書店門口為圓點,輻射擴散至整個和成村,甚至更外圍。殺人了的人心惶惶倒是不多,更多的是哎呀反正不關我事的圍觀精神。這個晚上,秋桂從巷子裏走過,起碼見過四起這樣的八卦人群了。當然她經過,也會被人拉進去討論一把,平時你有見過他倆有什麽不對勁啊?


    秋桂說,你們能不能做點好事囉!老師和學生你們也編排!羅老師平時對女乃女乃好,對他好,都是真的,阿峰不去幫一把說得過去嗎?再講,都是鄰居,阿峰的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一天到晚打架的,失了手很正常,哪是因為什麽深仇大恨。


    傻少女也出來了,她說,才不呢!峰哥哥說過要揍死這個人的。眾人都轉了向看著她。傻少女特得意,她從沒這麽受關注過,因此擠眉弄眼神神秘秘的說,我都見他們關了門一起商量了,羅老師肯定都講給他聽了。


    秋桂瞪她一眼,你個幺蛾子,聽一就能說出個三四來!


    等家庭婦女都要迴家做飯洗碗伺候老少睡覺,沒得閑工夫出來,人群主力就撤去大大半了。大家都隻聚在自家院牆之內,村子裏四處都是蜜蜂飛舞的嗡嗡聲。不過,這低分貝的擾人也過去了。到了半夜,月亮爬得高高的,照的周邊全黑黝黝的,這夜就徹底寂靜了。


    老曆裏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往年裏,十七十八才見圓月也很正常。可這還沒到中秋呢,月盤亮堂得實在不像話,怪不得要出事啊。


    秋桂心頭格外不安,這夜透著詭異的靜,偶爾她還能聽到貓叫聲。她在堂屋裏來迴走動,時而看一眼虛掩的門。她在守門等羅美娟迴家。這門要是從裏頭鎖了,外頭是開不了的。


    快到淩晨,門推動了,秋桂抬頭,羅美娟已跨過門檻進屋了,她迎上去問了聲:“羅老師,你沒事吧。♀”這話多餘,但不這樣問,她黃秋桂還能問什麽?


    羅美娟搖搖頭:“麻煩你看門了,秋桂。”她上了樓梯,想起什麽又停下來問:“何玉峰迴來過沒?”


    秋桂搖頭,“那個,……,人死了沒有。”


    “還沒。”


    秋桂舒了口氣,羅美娟獨自上了樓梯。秋桂有種不太一樣的感受,羅老師剛轉入了一宗殺人案啊。她的學生為了救她,很有可能要去坐牢,可她卻很平靜。秋桂多希望她能停下來和她分享哀傷和痛苦,分享對何玉峰命運的擔憂,就像她的愛情遭遇阻攔會找羅美娟去哭訴一樣,她張開了雙臂給這個可憐的女人,可她似乎什麽都不在意。


    果然,就是不正常嘛。


    秋桂坐在涼席上發了會呆。今天又有旁人勸他們搬家,說何家老的要死了,小的要進班房了,中間這個是人間渣滓。這家馬上就不像個家了。想想這屋子誰蓋的吧,真不吉利。你看你結不了婚,羅老師也出事了,下一個,下一個輪到誰喲。


    秋桂覺得有理,迴來講給父親聽。黃老板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心思,巴不得我們搬他家去。他家房租,比何家整整貴三十塊錢一個月,哼哼。你算算,阿貴欠我多少錢,我搬走了,誰還我錢!我好歹可以拿房租抵債。會克我?哪個鬼想來克我的,趕緊來,我開門等著。”


    秋桂歎了口長氣,拿出鑰匙打算鎖門。門關上時,有人推了一下,她趕緊開門,把人拉了進來:“你還敢迴來。”沒等何玉峰說完,她又推了一把,“趕緊迴房間去,當我沒看見你。”


    何玉峰迴了房間,就躺在水泥地上。♀沒有床單沒有被子,這地比稀薄的空氣更早的泛著冰冷,他睡不著。他的生物鍾已經亂了,很多個夜裏,他都失眠著,但都沒有這個夜晚清醒。


    是呀,他剛做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


    可他腦海裏想的不是這個,或者隻吝嗇的分了一點點地盤給這個,殺人就殺人了,坐牢就坐牢吧,反正他很快就想通了。其餘的部分,蕩漾著的全是羅美娟的笑容。她對他笑了兩次,第一次是他被大熊和任飄飄拽走時,還有就是抽他煙時。


    他想不通,她怎麽會笑?有那樣一個惡魔般的前夫,她該害怕,該痛哭呀。


    何玉峰用胳膊枕著頭,就這樣大喇喇躺在地上。他第一次為女人心思苦思冥想,他想這個女人大他很多,所以心思更難猜就對了。要不,明天直接去問她吧,為什麽笑,她是開心還是悲傷?


    他側過身來睡,耳朵能接收到這小樓裏發出的大部分聲音。一樓是女乃女乃拚命的喘氣聲,她的每一次唿吸都是自我的強迫。再遠一點是秋桂房裏床鋪挪動的聲音,這聲響太大,淹沒了剛才她和秋瓊低低的說話,也許在說他。還有他聽到了水聲,他爬起來走到窗邊,沒錯,是羅美娟房間外下水管的水聲。這屋子蓋時,並沒有嚴格設計的水管係統。羅美娟房間的衛生間是後來加建的,下水管沒打進主體結構,太費事了,直接鑿了個洞,把水管修在了樓外。嘩啦嘩啦的水聲一直往下。何玉峰想,她也許在洗澡。可她有熱水麽?女乃女乃病了,早就不燒水了。


    是要洗個澡了,她今天那麽狼狽。可過去了很久,他還能聽到這水聲。一個人沒可能洗冷水澡這麽長時間,他輕輕上了樓去敲門。他不敢敲太大聲,吵到其他人開門,就知道他迴家了。秋桂不報警,他可不敢保證其他人。


    敲了好幾下,沒有理會,隻有水聲。他覺得從門縫裏透出的光不太像台燈或照明用的黃熾燈,他曾裝模作樣學美術專業生畫素描,光不同,光暈陰影都會不一樣。


    他隻好趴在地上從門縫裏瞧,是火,真是火,羅美娟在燒東西。他心想,羅老師也不正常了。


    他下了樓,水聲仍在,嘩啦嘩啦就在耳邊,如同噩夢一般纏繞他。他得想個辦法停掉那水聲,不然他會瘋的。人受了刺激,都會瘋掉的。羅美娟也許在割腕,也許在吞農藥,也許在燒自己身體。三和巷裏每年都會有一兩個絕望婦女這樣出演人生落幕劇。


    何玉峰去到了後院,看能否從外麵爬進二樓衛生間的窗戶。外牆全是瓷磚片,他的手根本沒地方落。爬了三次都掉下來,一轉身,看見了高聳過屋頂的梧桐樹。這顆梧桐樹立在這裏好久了,比他都年長。上世紀90年代初蓋的房子,不像後來那麽逼仄,女人都還想著要留個院子養點雞鴨,這樹就留了下來。


    於是,他爬上了樹。這顆樹有那麽多枝幹,他可以踩上去看看二樓的情景。


    羅美娟租下二樓房間後,在窗玻璃裏頭加了扇百頁窗。何家小樓是個獨棟的院子,窗戶外沒有更高建築,扉葉通常都是凸麵朝室內,用以阻擋下方院子的視線。玻璃窗則一直都是開著的,用來通風。


    何玉峰爬得高高的,由上至下,他能看見頁隙後的景象,不多。羅美娟的身體被窗葉子裹起來了,一節一節的,隻露出很少的肌膚在外頭。


    何玉峰怔在樹丫上,咽了下口水才能緩解下心情,他沒來由的緊張了。下午在路上失手打死男人,是因為他心裏沒有別的想法,隻想救出羅美娟,所以下手又快又狠。那是意外,他還來不及緊張。可現在,他意識到了,他該跳下樹了。羅美娟隻是在洗澡,光著身子洗澡。他不該偷窺。


    可他不想下來,或者不能下來了。他四肢都像是被束縛在樹丫上了,像個木偶人,被一種殘酷而蓬勃的意念操控著,隻能一點點往窗邊挪動。他看到了,她的手在動,拿了絲瓜瓤,使勁往身上擦。


    何玉峰從樹上折下來長長的樹枝,輕輕的往前伸。枝條越過了玻璃窗,輕輕的搭在了窗頁上,再來一根,一上一下挑高壓低了扉葉,露出一大片完整的空間。


    他屏住了唿吸。羅美娟站著淋浴的地方離百頁窗半米遠,她的長發濕漉漉搭在肩上,柔軟的腰背和豐翹的臀部都呈現在了眼前。月兌下衣服後,她比想象中的要胖。


    接著,她就轉了身,抬起雙手把頭發束在了腦後,露出了那張詭異平靜的臉。她低下頭,一直低著,隻專心擦著身上每一寸肌膚。除了這個外,她不留心其他,是以沒發現斜上方偷窺者的秘密。


    何玉峰膽子大了,他的眼神熱烈追隨著她的手腕移動,頸間深凹的鎖骨、飽滿的胸脯,微微凸起的小月複,陰影重疊的穀底,再向下,是透出緋色的豐腴大腿,勻稱纖長的小腿,她躬下了腰,胸前垂在了膝蓋上,她的手就著水,拂過小腿拂過腳背,那條半月形的刀疤還在。那是她為他受的傷。


    燈泡瓦數不夠,正好塑造這發黃暗影的空間。冰冷水汽在她身上、在空中氤氳,地板上水咕嚕咕嚕的流淌,掉進了黑不隆冬的管道,寂靜的夜裏,嘩啦嘩啦的迴響著。一個豐腴性感的成熟女性,被攏在這朦朧的畫布裏。


    何玉峰右手的中指開始做癢,他盡力憋住,和唿吸一起憋住。一種奇異的從未有過的念頭襲擊了他,讓他喪失了力氣,拿樹枝挑窗戶看的雙手在顫抖了。


    羅美娟仰起頭,水灑在了臉上,額頭到下巴,再掉落到胸脯,突然她斜眼瞅向了百頁窗。那黑黝黝的眼珠像是施了魔法,突然放大好幾倍,朝何玉峰撞來。他手一抖索,樹枝掉在了地上,他做賊似的跳下了樹,從後門匆匆跑進了屋,去了廁所。


    上完廁所出來,何玉峰一模後背,靠,全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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