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易之被鄧先帶到昭陽殿時,趙清澤已經坐在了擺放著滿滿禦膳的長桌前。


    他身上穿了金色的龍袍,在陽光的照射下,仿佛是鍍上了一層光芒,穆易之剛走入抬頭瞧見時,臉上神情一愣,若非趙清澤突然開口說話,他幾乎下意識要下跪行禮。


    趙清澤笑著站了起來,讓鄧先帶著穆易之入了座。


    穆易之醒悟過來發現自己的心思之時,心中有些狼狽,他沉默坐到了趙清澤的對麵。


    站在邊上伺候的宮人捧了水盆上來替穆易之淨了手,又有宮人上來送上碗筷,而後便開始伺候穆易之與趙清澤這兩位皇帝開始用膳。


    穆易之看著宮人規規矩矩試毒、上菜,臉上略有迴憶,對趙清澤開口道:“說來,這是我第二次在這個皇宮裏用禦膳,那個時候,是你的父親……我作為臣子,坐在下首。那一迴,是我作為平西大將軍出征前夕,誰知道,竟然一去……”


    穆易之感概良多,甚至將話說的斷斷續續。


    “恐怕,那一日,作為平西將軍的你也不會想到,會有今日。”


    趙清澤笑了笑,並不想……或者說是這會兒,他並不想陪著穆易之來感概往事,他隻是說了一句:“方才,與賢妃的會麵,不知道如何?”


    穆易之聞言,放下手中的筷子,沉默了一下,突然開口道:“皇上……作為曾經的臣子,即使如今作為夷國的皇帝,我也得這麽叫你一聲,也得承認,自己的根還在此處。隻是,如今我在這裏呆不下去,所以不得不選擇流落至異鄉。此次會迴來,一是和書一事,而是希望你答應我一個請求。”


    趙清澤微微抬起眼瞼,看著穆易之,臉上神色淡淡,卻說道:“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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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雖然一直呆在西北荒僻之地,卻也聽聞皇上鍾情獨寵皇貴妃之事,想必對於賢妃並不在意。我穆家上上下下早已死絕,膝下隻餘賢妃一女,對於這個女兒,我虧欠良多……”穆易之深深歎了一口氣,出聲道,“皇上既然願意答應休戰,自然也是心存善意,我想請求皇上能夠答應我,讓我帶賢妃迴夷國。”


    趙清澤拿起手邊的酒杯,送到了嘴邊慢慢喝了一口後,看著穆易之語氣淡淡說了一句:“這恐怕於理不合,至少從未有過這樣的事情。”


    話中之意,顯然就是婉拒的意思。


    穆易之也知道這已經出了家門的女兒,斷然沒有迴去的規矩,更何況這個女兒還是被嫁到了宮裏。


    宮中的妃嬪,一入宮門,就不可能再離開,除非出家或者賜死,不然就算是皇上一輩子都不碰她,也得孤老宮中。


    “我也知道於理不合,可是,還是想要冒昧請你答應。皇上你既然鍾情皇貴妃,自然不在乎賢妃,多一個她或是少一個她,對皇上恐怕並未有太大的影響吧,可是賢妃卻是我的女兒……請皇上體諒我的做父親的心情。”


    穆易之見趙清澤依然神色未變,心中一狠,開口道:“夷國作為戰敗國,我作為夷國國主,願奉皇上為尊。”


    穆易之此言一出,趙清澤倒是目光帶著幾分打量的看了一眼穆易之,要知道,穆易之此言,便是明明白白的向趙清澤表示,夷國願意作為附屬國,對他們俯首稱臣。


    雖然夷國在西北之戰上戰敗,但是穆易之及早提出了簽訂和書之事,而且還得到了他的準予,其實在簽訂和書之事,不需要做到讓步至此。


    如今這般,顯而易見賢妃在其中起到的作用。


    “此事,暫且不議。”


    趙清澤笑了笑,並沒有馬上答應。最後也僅僅是在穆易之的再三追問之下,趙清澤笑著說了一句:“若是賢妃並無異議,朕自然不會阻攔。”


    用過午膳後,趙清澤親自送了穆易之出了宮門後,卻並沒有迴昭陽殿,而是來到了賢妃的宮裏。


    賢妃顯然並沒有料到趙清澤今日竟然第二次來了她的宮裏,上午之事,顯然對她影響甚大,她的麵上雖然帶笑,仍然有幾分勉強。


    趙清澤也並不在意,他的臉上沒有先前來到賢妃宮中之事的溫和,反倒帶了幾分嚴肅,他看著賢妃開口道:“朕此次來,想與賢妃談一樁交易。”


    賢妃臉上的笑容慢慢落了下去,看著趙清澤,沉重的心中有了一絲絲不安。


    天氣漸熱,如意讓底下人整出了夏裝,開始慢慢收拾著。


    聽到芍藥與她所說,宮裏要請夷國國主和他的皇後進宮辦家宴的時候,倒是愣了一下,語氣上淡淡的說了一句:“皇上對這夷國國主倒是熱情。”


    可不是熱情嗎,先是宮宴,現在又是家宴。


    她沒有再說話,從衣服裏揀出一件玫紅色宮裝,對芍藥笑道:“你看我穿這件去參加那個家宴好不好?”


    芍藥還未開口,從外邊走進來的趙清澤卻是笑著拿起了如意手上的衣服,在她身上比劃了一下,開口道:“你隨時可換上穿。”


    如意笑著轉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拿過衣服重新放了迴去。


    “今日怎麽迴來的這麽早,明日家宴,不需要我做什麽吧?”


    趙清澤看著如意臉上的笑容,慢慢說道:“不需要,屆時你與阿滿天佑好好地呆在昭陽殿裏便可。”


    “我不用去?”


    如意聞言卻是有些驚訝的反問。


    “明日,隻我與賢妃過去。”


    趙清澤淡淡說了一句,並未解釋。而如意聞言,臉上卻是露出了擔憂,卻不是吃醋,而是真的擔憂,她心裏大抵能夠猜得出,明日定然要發生大事。


    她看著趙清澤,想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麽,但是那張滿是雲清風淡神情的臉上,卻並未任何的東西。


    最終,如意歎著氣,輕輕說道:“明日,你一定要毫發無損的迴來。”


    趙清澤笑著點了點頭,摸了摸如意的臉,目光之中帶著幾分興奮:“過了明日,我這輩子的夙願,也隻剩下將阿滿培養成合格的繼承人這一樁了。”


    而且,這最後的一樁心願,恐怕是他這輩子突然出現的異數。


    如意笑了笑,聲音輕的幾乎不可聞:“從始至終,我的心願其實隻有一件,你、我、兩個孩子這輩子都平平安安在一起。”


    賢妃坐在了梳妝台前,看著鏡中浮現出盛裝打扮的自己,臉上卻是如同木偶人一般,麵無表情。


    她閉上了眼睛,耳邊迴蕩的卻是趙清澤與她所說的話:“這輩子,朕的女人隻有皇貴妃一人,朕的子嗣,也隻會由皇貴妃所生。所有與皇貴妃為敵的人,朕都會替她翦除。賢妃你是最有可能威脅到皇貴妃的人,可是你若替朕辦好了這一件事情,隻要你這輩子安安分分的,朕保你下輩子無憂榮享富貴,後宮之權,朕不會收迴。”


    皇貴妃……


    賢妃臉上浮起了一抹嘲諷的冷笑,但是這抹冷笑,卻慢慢的充滿了淒涼。


    她的手有些無措的摸到了梳妝台上的那個白瓷瓶,瓷瓶身上冰冷的溫度讓她全身打了一個寒顫,她深吸了一口氣,卻是止住了顫抖,心裏慢慢下了決心。


    這不能夠怪她的,她也隻是想要好好的活著,而且,是他……是她的父親先對不起她的,她的父親先對不起穆家上下的。


    若是他當年就死了,也就不會有後來的悲劇了,他活著就是個錯誤,她隻是在結束這個錯誤罷了。


    賢妃將瓷瓶緊緊的捏在了手心裏,從梳妝台前站了起來。


    賢妃不知道當那杯酒從她手中的酒壺裏斟出時候,自己的心裏是什麽樣的感覺。可是當她看到穆易之毫無察覺,沒有半絲猶豫喝下時。


    她知道自己成功了,可是她卻覺得自己的心疼的有些麻木。


    她渾渾噩噩的看向了趙清澤,也渾渾噩噩的看向了捂著胸口不敢置信看著自己的父親,她張了張嘴,想要喊出那個已經多年不曾喊出的稱唿時,卻發現自己的嗓子艱澀的喊不出聲音來。


    她隻能夠麻木的看著廳裏混亂的場麵,看著那個在不久前,還喊著她小名“妞妞”的男人,她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被侍衛壓到在了地上,看著那個她痛恨的女人,也被按在了座位上。


    她沒有痛快的感覺,也沒有後悔的感覺,有的僅僅是麻木。


    趙清澤神色淡淡的看了一眼她,讓人將她扶迴了寢宮裏。她也沒有反抗,隻是任由著底下人擺布,直到坐在**的那一刻,她的腦海裏卻是不停的迴蕩著方才穆易之那雙不敢置信的眼睛。


    “不能怪我的……是你的錯,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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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賢妃緊緊抓著被子,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穆易之坐在了鐵牢裏,身上雖然還穿著華貴的衣衫,但是發絲淩亂,樣子看著十分的狼狽。方才太醫已經為他調了解毒藥服下,所以他的麵色雖然有些蒼白,但精神看著卻是好了許多。


    趙清澤走了進來,坐在了鐵牢之外看著他。


    穆易之冷笑了一聲,對趙清澤開口道:“抓了我,根本沒用。而且皇上你出爾反爾,承諾休戰簽署和書,卻又臨了毀約,不知道該如何向天下百姓答複。”


    趙清澤聞言卻是笑了笑,並不為穆易之的話語所動。


    “就算你做了夷國的皇帝,也隻是亂臣賊子一枚,朕誅你,有何不好向天下百姓答複。當初西北之戰,死的可是千千萬萬的將士軍兵,另多少百姓失去自己的親人,你如今伏法,恐怕百姓人人都要拍手叫好。更重要的是,那杯酒,並非朕給你,要殺你的人,也不是朕,而是你的女兒,賢妃!”


    “你……卑鄙!”


    穆易之冷哼一聲。


    “等到明日,你的女兒自會向天下百姓列數你的罪狀。”


    “趙清澤,你與你的父親一樣卑鄙。”穆易之雙手緊緊握成了拳頭,他不顧儀態趴在鐵牢欄杆上,想要伸手去抓趙清澤。


    趙清澤卻是毫無畏懼的走近了,笑道:“不,朕其實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攻打下西北,然後抓了你,可是朕又不想這麽做。其實,真正與朕像的人,是你。隻是你敗了,而朕勝了!即使你做了所謂夷國的皇帝。”


    “你與朕很像,所以朕不會羞辱你,相反,朕佩服你,因為當初的你,比朕的處境更不堪,可是你咬牙撐了下來,賢妃恐怕至今還未知道,其實當年你並沒有叛國之事……”趙清澤微微停頓了一下,看著穆易之道:“可是,如今恐怕她還是不知道為好,你也不想再讓她知道了吧,畢竟她是你唯一存活在世上的血脈了。你還是希望她過得好,就算她想殺你。”


    穆易之抓著鐵欄杆的手漸漸無力,他抬頭看著趙清澤,沉聲道:“你知道?”


    當年,穆易之率領百萬將士,奉了太上皇的命令出戰,即使知道那時並非好時機,即使也知道製定的戰術並不好,可是因為是太上皇的命令,他不敢違抗。


    結果,果然中了埋伏,果然戰敗。


    當時的穆易之,殺紅了眼,身上已經不知道添了多少的傷,可是他卻依然堅持著,甚至已經抱著必死的決心。


    可是他沒有死,等到他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傷痕累累,一動不能夠動,也就是那個時候他見到了自己現在的妻子,得知太上皇聽信讒言,認為他真的叛國了,竟然將穆家上下都殺了個幹淨。


    即使是在那個時候,穆易之仍然清楚的記得,自己仍然抱著洗刷冤屈的信念。所以他在西北掙紮求生,隻為有一日能夠還自己一個清名。


    可是慢慢的,他也變了,也明白,即使自己證明了自己的清白,恐怕也無法還自己清名,太上皇不會承認自己的錯誤,若是要還他清白,那便是讓太上皇承認自己的錯誤。


    那怎麽可能呢!


    穆易之不傻,他也知道,隻有當他站在了與太上皇同一高度,甚至是更高的地位之時,他才有可能。而且權勢醉人,他浸**其中,如何不心動。


    他靠著妻子在西北之地爭權奪利,挑唆引起戰爭,然後漁翁得利,坐上了至尊之位,隻是遺憾,眼前這個新皇帝,卻不如他的父親一般無能,一向驍勇善戰的西北戰士,竟然敗了。


    而他也鑽入了圈套,如今,隻身淪為階下囚。


    到了這會兒,穆易之心中已經明晰,即使那杯由賢妃遞出的毒酒他並未喝下,自己也鬥不過眼前這個男人。


    “我認輸,隻求您善待我的女兒。”


    穆易之第一次用了敬稱,他低下了腦袋,也放棄了自尊請求。


    “賢妃,朕不會動她。”


    對於穆易之這個身上與他有著太多共同點的男人,趙清澤並不想做的太過,他答應了他的要求。


    隻是在離開之時,他開口又說了一句:“就在今日,朕的將士,已經拿下了西北。”


    趙清澤迴到昭陽殿時,如意正帶著兩個孩子坐在榻上一起玩著,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他的臉上不覺露出一個充滿溫情的笑容。


    如意仿佛若有所感,抬起頭看去,看到了趙清澤迴來的身影,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溫柔笑容,與他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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