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就搭在入城處不遠的一棵大樹下,十分簡陋,一個防雨的棚子,外加幾張桌子長凳,一對老夫妻拿著大茶壺招唿著人。


    此時,入城處結成長龍,天兒又熱,這茶棚的生意倒是十分好,幾張桌子都坐滿了人,實在坐不下了,倒也有不講究之人直接在大樹底下端著茶水喝著。


    陳文瀚與年輕人結伴走到茶棚前時,瞧見這副景象,倒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正猶豫著是否過去時,那邊坐著的幾個一樣是讀書人打扮的書生恰好書童來尋,站了起來,空出了一張桌子。


    那邊老夫妻拿了布抹淨後,招唿了陳文瀚他們坐下。


    泡茶用的茶葉自然不是什麽好茶葉,似乎隻是大茶葉沫子,但是天熱灌著卻是十分解渴,陳文瀚狠灌了兩口,方才緩過了勁兒。


    與陳文瀚結伴的年輕人也是如此,放下茶碗,這才說起話來。


    “文翰兄,你這次進京進京趕考,打算落腳何處,京裏是否有親戚?”


    陳文瀚聞言臉上笑容依然溫文爾雅,似乎猶豫了一下,方才道:“京裏倒是沒有什麽親戚,不過真論起來倒是數年前,我最小的一個妹妹,六歲被選入宮中做了宮女,但一別近十年,妹妹進宮時十分年幼,家裏一直斷了音訊,這次進京,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找到她。我打算先在京裏客棧處落腳,等考完試後,再試著找一找。”


    “在宮裏?”


    對方聞言皺了一下眉頭,開口道:“這在宮裏可是不好找,宮裏的消息哪裏是那麽好打聽的。隻是,我聽說這宮裏每過半年便會讓宮女見家眷一次,隻要登記了信息便可,怎會斷了音訊呢?文翰兄家人難道沒有來看過嗎?”


    陳文瀚聞言倒是有幾分尷尬,他勉強笑了一下,開口道:“實不相瞞,家裏實在是貧寒,根本沒有餘錢進京看小妹,後來,我考上舉人情況倒是好些了,去年我第一次來京趕考,也試著打聽過,隻是根本查不到小妹。”


    “這麽多年未見,也難怪會斷了音訊。”對方聞言倒是了然,他熱心的開口道:“我倒是有遠方世伯是在京裏做官的,官職還不小,此次進京就是打算投靠他的,倒是可以讓世伯替文翰兄打聽打聽。”


    “這怎麽好意思呢!”陳文瀚連連推卻,笑道,“我的事情不急,寶宗兄還是先專心備考為好!”


    陳文瀚與黃寶宗二人倒並非是同窗,雖然是來自一個地方,但隻是偶爾結識,此次因為要一道兒上京赴考才會結伴而行,這也慢慢熟悉起來。


    黃寶宗並不清楚陳文瀚家裏的情況,隻知道似乎不是太富裕,但家中讀書人甚多,他也隻以為是普通的窮秀才家庭,但見陳文瀚肚裏都是真憑實學,他本來也不是特別介意門第之人,所以便真心相交。


    而陳文瀚呢,瞧著黃寶宗家境富裕,且學識淵博,所以也有意結交,兩人算是誌趣相投。


    此次,黃寶宗聽了這陳文瀚之言,卻是熱情相幫,而聽到陳文瀚談及備考之事,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倒的確不急,憑著文翰兄的才學,恐怕此次是要留在京裏了!”


    陳文瀚聽了這話,謙虛的說了幾句,但顯然對於黃寶忠的這個祝福,心裏卻是非常受用。


    這邊二人在此坐了一盞茶餘的時間,另一頭,書童便過來喚人了,隊伍已經輪到了他們。


    陳文瀚與黃寶宗二人便整了整衣冠,往城門處走去。


    陳文瀚謙讓,黃寶宗先進行檢查,他站在一旁等候著。


    隻是,一輛馬車突然從後邊駛了上來,恰好擦過陳文瀚停在了察檢處,陳文瀚身子站在隊伍之外,恰好被刮擦了一下,如今天氣熱了起來,衣衫輕薄,而他的衣服又是素色,很快,手臂上流出的血跡將袖子都染紅了。


    黃寶宗迴頭一看,卻是被這副情景嚇了一跳。


    可別是把手給大傷了,他們還要考試呢,若是傷的動不了筆可怎麽辦!


    “文翰兄,你沒事吧!”


    黃寶宗急忙扶起了陳文瀚那條傷了的胳膊,臉上焦慮顯而易見。這頭陳文瀚隻是搖了搖頭,但臉上的表情卻似乎並不好看。黃寶宗便有些急了,衝著衝到了邊上的馬車車轅上坐著的車夫罵道:“你怎麽趕車的!這傷了人我拉你去見官!”


    “兩位公子,實在不好意思……”


    馬車夫倒是誠懇道歉,但是黃寶宗聞言臉上的神色卻依然難看,隻是說道:“馬車該是在另一處查檢,你將車趕到了此處,又傷了人,你知不知道我們是來參加科舉的,這傷了手……”


    “兩位公子,請多見諒,車內有女眷不方便到那處查檢,這位公子的傷勢……”馬車夫正想說下去,車內突然傳出一陣女聲打斷了馬車夫的話。


    而後,從車內走出一個打扮伶俐的小丫鬟,開口道:“小姐急著迴家,莫在此處耽誤時間。”


    說罷,衝著陳文瀚扔了一個荷包,開口道:“這是小姐給你讓你拿著去看傷的。”


    “你這個小丫鬟,怎麽這麽……”


    黃宗寶聞言忍不住替陳文瀚忿忿不平,他正要上前理論一番之時,陳文瀚卻突然拉住了黃宗寶,走到了小丫頭跟前,將荷包遞上,溫聲道:“既然小姐有事,就請先行吧,我的傷勢不要緊,這個荷包,也請你們收迴。”


    小丫鬟倒是不妨陳文瀚會有如此表現,眼睛忍不住多瞧了幾眼,猶豫著收迴了荷包,輕聲問了一句:“你的傷勢真的不打緊。”


    陳文瀚隻是微笑著搖了搖頭,小丫鬟慢慢的走迴了車上,也不知道在車內說了什麽,車子重新開始走了起來,而那輛馬車的車簾的一角,卻是被微微掀開。


    “文翰,你也太好性了吧,還攔著我不讓與他們理論!”


    黃宗寶臉上有些不悅,畢竟他一心想為陳文瀚出頭,陳文瀚卻是替對方說話。


    陳文瀚對此隻是笑了笑,開口說道:“京裏貴人多,我們是來參加會試的,還是千萬別得罪了!我瞧著方才那架馬車十分富貴,與他們糾纏,對我們不利。”


    黃宗寶聽到陳文瀚是為了他而考慮倒是鬆了一口氣,隻是他還是忿忿不平說了一句:“怕什麽,我世伯可是大官……”


    黃宗寶說的語意不詳,支支吾吾,而陳文瀚僅是輕笑了一下,開口道:“我的傷沒事!”


    “真沒事?會不會影響考試?”


    “隻是被擦破了皮罷了,而且傷在左手,不會影響我會試的!”


    陳文瀚輕聲解釋了一句,而黃宗寶聞言卻是放下了心,連聲道:“你不早說,害我擔心半天。行了我們趕緊進城找家醫館去上藥。”


    宰相府的馬車從城門而入,直接駛至東城區靠近皇城處的宰相府前停了下來。


    守在門口的小廝一眼瞧見,便連忙開了大門,迎了馬車進入。


    馬車在宰相府裏停了下來,黃靜婷由著丫鬟攙扶下了馬車,還未站定,便聽到一聲怒吼傳來:“你還有臉迴來!”


    黃靜婷轉頭看了一眼聲音來源處,是她的父親黃宰相從屋裏跑了出來嗬斥他。而她的母親黃夫人雖然拉著黃文仁,但是看向黃靜婷的臉上,顯而易見也是略帶譴責。


    黃靜婷也肅著一張臉,聞言迴道:“若是父親母親不想見女兒,女兒再迴那靜心庵住便是了!”


    “你……再放你出去,你還想惹出什麽事情來!”


    黃文仁聞言,簡直氣得不成言語,他瞧著自己長得那麽漂亮的女兒,心裏卻是止不住的懊悔,就是給寵壞了!


    “我惹什麽事情了!”


    黃靜婷硬著嘴巴頂撞。


    “你還沒惹事情!前幾日那謠言,是誰傳出去的!你別和我說不知情,你那點伎倆少在我麵前顯擺!”


    “嗬……關我什麽事情,我本來也沒看上曹家那個大老粗!”


    “你還敢說,你給我去曹家道歉!”


    黃文仁隻覺得自己腦門上的青筋一陣又一陣的在跳動,看著眼前絲毫不知錯的黃靜婷,他真想一巴掌給扇了過去。


    而黃靜婷聽到黃文仁讓她道歉的話,臉上也是一陣氣惱,直接迴道:“憑什麽!”


    “你……”


    黃文仁眼睛瞪得老大,幾乎是要一巴掌扇了過去,黃夫人眼見情況不好,連忙上前阻止,開口相勸:“你們父女莫吵了!”


    說罷,她瞪了一眼黃靜婷,出聲道:“這件事情,本來就是你的不對,你爹讓你去道歉怎麽了!”


    “我憑什麽要給曹家那個大老粗道歉。”黃靜婷心裏委屈極了,她瞪大眼睛不甘示弱的迴道,“都是你們的錯,你們和我說我能夠進宮做皇後的,現在讓我嫁給一個老大粗,我幹脆去死算了!”


    “誰……誰和你說過你能進宮做皇後的!”


    黃文仁聽到女兒這句話,而是被噎了一下。


    沒錯,原本瞧著女兒眼光極高,推了好幾門親事後,他們家裏人是有打趣黃靜婷這個樣子,是讓天下最尊貴的男人來配。但當時隻是戲言,誰也沒當真,誰想到黃靜婷竟然真的上了心,後來當今皇上上位後,黃文仁和黃夫人的確是有想過這個可能,又見女兒遲遲未能夠找到合適的親事,便也有幾分默認。


    但是,這一切,也都隻是有幾分可能罷了,誰都沒有擺在明麵上說過。


    “就是你們說的!”


    黃靜婷捂著臉痛哭著跑迴了自己的院子。


    “靜婷……”


    黃夫人聽到黃靜婷那句話的時候,心裏也有幾分難受,忍不住喊了一句。


    黃文仁卻是伸手攔了,歎了一口氣道:“你讓人守著靜婷院子,別讓她出來。”


    “老爺?”


    黃夫人聞言忍不住一驚,看向了黃文仁。


    黃文仁隻是歎了一口氣,輕聲道:“夫人,若是為了我們女兒好,千萬別讓她再出來惹禍了,這幾日好好給她相看親事,趕緊嫁出去吧!”


    黃夫人聞言也是唉聲歎氣,現在京裏到處都傳著那樣子的話,靜婷的婚事隻怕是越來越難了。


    她猶豫的看了一眼黃文仁,出聲問道:“老爺,那曹家那邊……”


    “我親自去道歉,養不教父之過……”


    黃文仁端正了臉色,出聲說道。


    “老爺親自去,這也太抬舉曹家了吧!”黃夫人雖然也覺得此事是他們黃家不對,但是由黃文仁親自去道歉,這個也太過了吧!


    “夫人你懂什麽?曹家可千萬不能夠得罪!”


    黃文仁歎了一口氣,“我黃文仁能有今天的位置,那是提著腦袋跟隨當今聖上才有的,皇上自然信我,也給了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是皇上最信任的人,卻不是我,而是曹瑞。曹家的人隻剩下曹瑞與他母親,但這兩人誰敢小瞧,將來……”


    黃文仁搖了搖頭,最後離開時卻是道:“千萬不能夠再溺愛靜婷了,讓她也收收性子。”


    黃夫人沉思著點了點頭。


    黃文仁說來倒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他對曹家的道歉,是在早朝之後,在大庭廣眾,其餘同僚都還在之時,直接叫住了曹瑞。


    不等曹瑞反應過來,卻是深深鞠了一躬行了一禮。


    曹瑞連忙阻止:“宰相大人,這豈不是折煞晚輩了!”


    曹瑞可不敢接受這一禮,但是黃文仁卻是硬生生的行完了此禮,方才挺起身子,開口道:“這是應該的,老夫教女無方,對曹將軍的得罪之處,還望曹將軍能多多海涵!”


    “宰相大人莫如此,隻是小事,何足掛齒。”


    曹瑞本來也沒有放在心上,如今黃文仁又一本正經的這樣道了歉,自然是想要將此事輕輕帶過了。


    “曹將軍不介意便好,便好!”


    黃文仁臉上笑容有些尷尬,卻又點了點頭。


    曹瑞臉上揚起一個淡笑,輕聲恭敬的說道:“宰相大人莫如此,您我同朝為官,您又是我的長輩,隻希望莫因此事心懷芥蒂,我們都是替皇上辦事的,辦好皇上吩咐的事情,才是我們最應該關心的,至於一些些微之事,不必掛懷。”


    “曹將軍說的極是,這些日子,我也要忙科舉之事,說來這事還應該請曹將軍配合,這京城人員來的多了,到時候治安,還有會試時候的秩序都需要曹將軍幫忙!”


    黃文仁見曹瑞是真的不介意這事兒,心裏也微微放下了心,開始說起了別的事情。


    而曹瑞聽了笑著應承。


    黃文仁看著曹瑞慢慢遠去的挺拔身影,心中倒是止不住惋惜失去了這個乘龍快婿,這也是他們家靜婷沒有福氣。


    不然,多好的親事啊!


    這早朝之後發生的一幕,倒是很快通過了鄧先的嘴巴傳到了趙清澤與如意的耳中,如意聽罷後也是忍不住感歎:“這黃宰相真是真人君子!”


    如意記得小學的時候曾經學過一篇文言文,叫做負荊請罪,當時她還不覺得有什麽奇怪,這廉頗犯了錯去請罪也是應該啊,可是到了這個時代才知道,越是身處高位之人,其實越放不下麵子,很多的事情,即使明知道錯了,也不可能拉下臉麵道歉。


    這黃文仁身為宰相大人,竟然在大庭廣眾之下與曹瑞行禮道歉,還真是……如意心裏也起了敬佩之情。


    趙清澤聞言倒是並沒有什麽驚訝。他當初既然選了這黃文仁做宰相,自然是了解他的為人。他把玩著如意的手,輕聲道:“這也是我最看中他的一點!”


    如意聽了這話,倒是忍不住轉頭看向了趙清澤,笑言道:“是,是皇上任人唯賢、目光如炬。”


    趙清澤好笑的捏了一下如意的鼻子,從榻上站了起來,出聲道:“我先迴禦書房批折子了,中午迴來用午膳!”


    如意笑著點了點頭。


    目送著趙清澤離去後,她才重新坐到了榻上,這時,芳草走到了如意邊上,輕聲道:“娘娘,再過半月,奴婢想與娘娘請個假。”


    “可以!有什麽事情嗎?”


    如意有些奇怪的問了一句。


    芳草卻是輕聲道:“奴婢父母要來看奴婢,奴婢想去見見爹娘!”


    “這樣,沒事,那日你不必到我這邊當值,好好見見爹娘吧,有什麽需要與我說!”


    如意聽了芳草的話,心裏倒是忍不住有些怔愣,她也是忘記了,其實宮廷裏對於宮女並非完全不人道,比如這半年允許宮女見家人的製度,其實還是很人道的。隻是她卻是從來都沒有用過這個機會,她還是宮女之時,每到這個時候,總有其他的宮女找她替班,她每次都欣然答應,為此倒是給她結下了一份好人緣。


    如意這頭想著,倒是看向了站在她邊上的芍藥,輕聲道:“芍藥,你不去……見見你家人嗎?”


    如意聽芍藥提過自己家的事情,芍藥家人都在京城,而且畢竟是自己的家人。


    “奴婢不見了,免得又生一肚子火。”芍藥隻是略帶冷笑著迴道,“剛進宮前幾年,還想著見見,誰知道每次見了,就問奴婢要月錢,每次少了還要罵奴婢,也不管奴婢在宮裏是死是活!”


    如意聽了隻是歎了一口氣,開口道:“那……那一日你便陪著我吧!”


    如意心裏也忍不住想著,若是自己那家人其實住的離京城不遠,會不會也與芍藥的家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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