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花店剛開張,袁佳木還沒感受到陽光灑在腦門上的溫暖,便聽見馬路對麵傳來齊歡歡罵罵咧咧的聲音,抱怨堵車,抱怨紅綠燈,還抱怨了一把越來越嚴重的霧霾。


    唔,她都習慣了。


    齊歡歡是典型的報社型人格,潑辣暴躁,消極厭世,隨隨便便一個小矛盾,都能被她成功激化成世界大戰級別的鬥爭。她嘴上不留德,常常問候別人祖宗十八代和大姨媽,各種髒字不絕於口,簡而言之就是奇葩一枚。最奇葩的是,這樣的姑娘居然在醫院當白衣天使,天天被投訴,月月扣獎金,一當還當了八年。


    至於為什麽袁佳木這樣的溫軟性子的人會和齊歡歡苟合在一起,好吧,這是個無解的謎題。


    袁佳木自己也想不通,每當她問起“為什麽五年前你要收留我”時,齊歡歡總會大義凜然地一笑,說:我們是老鄉啊!


    其實齊歡歡真正的想法是:看你好欺負,想把你擄迴來給我洗衣做飯。


    當然,後來齊歡歡悔不當初,因為她不知道這貨當時肚子裏居然有娃。然後齊歡歡白衣天使的職業病犯了,悲催無比地照顧了這貨整整七個月,直到娃順利出生。


    大清早的馬路上,除了車輛的引擎聲還算安靜,袁佳木仔細地辨認了下齊歡歡那頭的聲音,接著便笑了。


    木馬也在。


    木馬是她養的一隻導盲犬,據說是隻白色的拉布拉多公犬,兩歲半,一個星期前因為感染了皮膚病,讓齊歡歡送去寵物中心看護了,看來是已經恢複了。


    袁佳木朝他們喊了一聲:“木馬——”


    木馬聽到後蹦蹦跳跳地就跑了過來,對著袁佳木搖頭擺尾又親又嗅,十分熱情。她雖然看不見木馬長什麽樣,但模著它的身軀也能大概在腦海裏描摹出樣子來,高大精瘦,活力四射,性格還非常溫柔。


    齊歡歡不爽了,“你個死沒良心的,見狗忘義,我這麽辛辛苦苦把它拉扯過來,你就知道和它卿卿我我,連口水都不給我喝。”


    袁佳木笑了笑,把玻璃門推開,把佛請進店後給她倒了杯她最喜歡的櫻桃果汁。這還是袁佳木特地為她去超市買的,知道她上班路過店裏時,會來蹭口水喝,索性就給她備下了。誰知剛遞過去就被她萬分嫌棄道:“不要不要,我就要水,白開水。”


    “換口味了?”


    “前幾天我們急診科裏來了個急患,在高速上出車禍後來的,被碾斷半截身子的那種,那是我進醫院這八年來見過的最驚心動魄的一次場麵,血噴得滿地都是,現在我可見不得紅啊,惡心。”


    袁佳木趕緊把櫻桃果汁挪開,拿來白開水給她倒上,“急診太可怕了,你不能申請換個科室嗎?”這兩個星期以來,每次齊歡歡來都帶著一身濃重的血腥味,她都能想象得到齊歡歡每天麵對的都是什麽樣的畫麵。


    齊歡歡挑起眉,滿臉壞笑道:“嘿嘿,今天我就正式定科了,你猜我定了哪科?”


    “哪科?”


    “眼科眼科,哈哈哈哈哈——”


    袁佳木不知道她在暗爽什麽,所以表情有點呆,“眼科……有什麽稀奇的嗎?”


    “眼科最近來了個……”齊歡歡剛端出要大肆八卦一場的架勢,便斜瞟見了牆上的掛鍾,頓時臉一黑,大喊起來,“娘哎娘哎!老子要遲到了啊!迴來再給你說!不行,我今晚夜班,算了算了,下次有機會再說!”說完她便喝了一大口水,抓起包衝了出去。


    袁佳木張了張嘴,還來不及把想說的話說出口,周遭便已然感覺不到齊歡歡的氣息了。齊歡歡跑得急,連店門都沒關上,風徐徐地吹進來,拂在她臉上,有點涼。


    她聲音蒼白而落寞,“我昨晚,遇到沈良銘了……”


    這個被你罵了五年不要臉的男人,就像一片掠影般重新出現了我的生活中,而且,他好像沒有認出我……


    木馬一向了解袁佳木的喜怒哀樂,它趴到她腿上,喉嚨發出嗚嗚的聲音,似在安慰。


    ********


    雲海市雖前衛卻不喧囂,像個大家閨秀,恬淡而平和,而一旦入夜仍是能沾染上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味道,尤其是酒吧夜店以及各種各樣的娛樂會所。


    其中,最知名也最紛繁的當屬八點檔。八點檔裏分三個檔次,一層為普通迪廳,隻要消費得起,服務員都會說熱情地說歡迎光臨;二層為金卡包廂,有公主公關服務,需提前三天預定,非vip不得入,乃明星名流等小咖較為熱衷的場所,而唯一接普通客戶的一天為每周周六;三層一直神秘,隻開放給某些身份特殊的客戶,三層的常客普遍低調,隻有一位被眾人所熟知——卓越財團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卓倫小公子。據說,他剛從國外留學歸來,還沒正式參與家族事業便已坐擁上億身家,不過一切都是傳言,無從考據。


    沈良銘倚在三層的欄杆上,墨黑如夜的眼在一片熒光閃爍顯得越發深邃,他搖了搖手裏的水晶杯,杯壁折射著迪斯科球發出來的光點,將杯裏的威士忌映照出了一層靡靡之色。


    就算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牆,他仍能感受到震耳欲聾的音樂,一眼地望下去,搖晃的手臂,舞動的身軀,一場窮奢極欲,一片醉生夢死。


    看到迪廳中央出現了個熟悉的身影後,沈良銘皺了皺眉,喝了口酒後淡淡道:“八點檔真是越來越沒格調,下次再來別拉上我。”


    一支修長的手臂忽地搭上沈良銘的肩膀,手指上綠油油的翡翠戒指格外耀眼,指間還夾著個高腳杯,戒指與杯壁砰砰砰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兄弟,你在這種會所追求格調,敢問你的腦子還好嗎?”


    卓倫走到他旁邊,順著他的視線一層看,捕捉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後,嘴角勾了勾,“這不是星海娛樂的李總監麽?他們今晚好像在這裏辦慶功宴,前段時間的他們折騰了個新世界模特大賽,挺成功。你說你至於麽?一層有點小錢就能進,關格調什麽事?”當然,這個李總監確實很沒格調沒人品,有艾滋居然隱瞞不說,不知道染指了多少想上位的小姑娘和小夥子。


    卓倫剛說完,就有個女人與李總監纏在了一起,又是親又是抱。他仔細辨認了一把,才發現不對勁。“那女人,我沒看錯吧?是你馬子吧?什麽寒來著……”


    “雲寒。”


    卓倫拍了拍他的肩膀,“哈,恭喜你戴上人生第三頂綠帽。其實她挺出乎我意料的,你這麽‘窮’,她還願意呆在你身邊整整一年,不容易啊。”


    沈良銘略略沮喪道:“她甩了我倒無所謂,不過針對她新選的這個金主,真讓我不得不懷疑她的眼光和品位。”說完還特別不解地補充,“她當初看上我時的好眼光和高品位被狗吃了?”


    卓倫白他一眼,“一年前她還涉世未深,看上的是你美輪美奐的顏,一年後人家小姑娘長大了,深諳沒錢萬萬不能的理,把你拋棄了也情有可原,關眼光和品位什麽事?”


    “我就覺得可惜了我這一年的精/子。”


    卓倫囧。這是他聽過的沈良銘說的最荒唐的話,這性冷淡的玩意兒,都讓人忍不住質疑他到底射過沒有。他認識沈良銘的這些年來,沈良銘的戀愛史他一清二楚,總共三個,第一個不到半年跟別人跑了,第二個不到三個月跟又別人跑了,就這什麽寒的還算持久,但最後還是跟別人跑了。


    他們跟沈良銘分手的原因,除了嫌棄沈良銘“窮”以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他非常冷淡,冷淡到你覺得這孩子無能。每次拉他出來high,他都從沒領過一個女人去開房,太可怕了。


    不過俗話說得好啊,人艱不拆,方能愉耍。


    “你有哪次是覺得不可惜的?”


    沈良銘仔細地想了想,沒有說話。


    卓倫覺得自己觸了兄弟的傷心地,於是連忙打哈哈道:“那什麽,你被戴了三次綠帽就不惱?這次兄弟幫你報仇怎麽樣?”


    “報仇多沒格調。”沈良銘嫌惡地把他的手臂從肩膀上拿下來,“她好不容易搭上個人脈,得了新人模特獎,你別搗亂。”


    “你要是真為她好,就該讓她趁早遠離那個李艾滋。”


    卓倫扯了扯衣領,一副蓄勢待發的得意表情。他掏出手機隨手撥了個號,沈良銘剛想問他打算幹什麽,就聽到他說:“是我,十一點的時候送一束花到八點檔來,女人喜歡什麽樣的就送什麽樣的來,剩下的你看著辦。”掛了電話後朝沈良銘挑眉,“不出三天,絕對搞定,看著。”


    沈良銘都懶得說他送花這手段老套,畢竟對於卓倫這種身家的人而言,手段什麽的不重要,隻要他一句“你好,我是卓倫”,女人都會興高采烈地主動投懷送抱。三天?他也估計得太保守了,今晚就能到手。


    ********


    袁佳木剛要打烊迴家,就接到了緊急電話。


    “是小袁嗎?”


    她一接起來便嚇了一跳,這聲線和口音,如果她沒記錯,應該是前一條街另一家花店的陳老板的聲音……


    那家花店開得比她的晚,因為競爭關係,陳老板一直對她很排斥。再加上她單身媽媽這個敏感的身份,周遭不少人對她有偏見,還總愛在她背後說閑言碎語,這個陳老板和他的老婆說得尤其厲害。所以,他突然打來電話,讓她有些失措。


    見她半天沒說話,那頭又喂喂了幾聲,問她在不在。


    “是,我是,您找我有事嗎?”袁佳木應得小心翼翼。


    木馬察覺出她的緊張,一下子站起來,套頭擺尾地緊緊盯著她。


    “小袁啊,我這邊剛剛接到個生意,要我十一點的時候送一束九十九的香檳玫瑰到八點檔門口,可是明天我們要迴老家辦公期,所以今天我早早就閉店了。而那是個老客戶,姓卓,我們得罪不起,所以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們送一束花過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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