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到了寧和殿門口的時候,我卻有些失神,看著這威嚴輝煌的宮殿,琉璃瓦層層疊疊。兩邊的盤龍的柱子像兩個士兵在那裏萬年不倒。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麵是太爺爺題的三個大字‘寧和殿’,寧和殿向來是專門是款待使臣賓客的。


    想起五年前我國與陳國那場戰役,我等勝利歸來時,父王也是在這裏歡慶將軍們歸來。然而那次父王卻不許我參加。當時的我還鬧了脾氣,母後說:“你一個女孩子,雖說你是軍師,但你也不能在這裏拋頭露麵,你還未出閣。而且秋水之戰,你是軍師之事,鮮為人知。不可告人。若是讓其他國家知曉那一戰我們是依賴你打贏的,恐怕要遭人恥笑。說我們徐國後繼無人,隻能讓公主出麵。”


    事隔五年,我卻還是來參加晚宴了。一進門就看到了那個坐在龍椅上的男人。他沒有穿龍袍,一身玄色衣裝端端讓他穿出了莊嚴肅穆的味道。他兩鬢頭發已經花白。果然是老了,當年那個在母後眼裏俊美無疇,蓋世天下的少年郎終究還是抵不住歲月的侵襲。沒錯,他是我的父王,那個母後摯愛一生的男人。那個給予我血肉和身份的父親。那個命皇兄打斷我腿的君王。如今,他也不過是一個遲暮的老人。


    然而我卻對他恨不起來。畢竟他是我的父親,母後臨死前拉住我的手:“音知,母後是保不住你了,以後你要自己保護自己。你這般聰穎,身體又弱,你要堅強,凡是多留點心眼,不要輕易相信別人,哪怕是你的父王和皇兄,你也得防備著。不過你要答應母後,你父王是愛你的,不管以後他怎樣對你,你都不可恨他,不可背棄徐國。還有永遠都不要跟皇位扯上關係,那位子是白骨堆積出來的。”我低頭道:“兒臣拜見父王。父王身體可還安康。”他淡淡的看了我一眼:“孤身體尚健,來人,賜坐。”身後的蘇幕也向父王行了宮禮,父王也淡淡的掃了他一眼:“蘇幕就坐公主旁邊吧。♀”


    我看了一下在坐的人,多是些大臣,我都沒見過,而且他們也都穿著便裝,看不出官階。大皇兄和四皇兄也都來了。大皇兄還是老樣子,沒有氣場的待在一旁。四皇兄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時不時瞅我一眼。眼底冒著精光。在坐的大臣也有不少打量我的,但介於場合沒有交頭接耳。


    須臾,宮人報趙國世子到。我先看到的是一個紅色的衣角,繼而是他那一雙白鹿皮靴。看到本尊時,不由一怔,趙修本人長得特別的秀氣,眉不畫而黛,唇未點而紅,皮膚吹彈可破,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很有靈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女子,不過我看了他幾個細節,很快排除他是女子的懷疑。不過真人很難跟傳聞符合,畢竟能文善武,善騎射,還帶領精兵收服城池,怎麽會是這樣一副文弱之相。


    他是和二皇兄一同進門的,兩人相差甚遠,卻也交相輝映,一個溫雅俊秀,一個秀美清麗。趙修很快掃了一下四周,在看向我的時候目光停頓了片刻,我看不出他在想什麽,但他眼底有一絲戲謔我倒是觀察到了。他很快向父王行了禮。也和幾位皇兄行了禮,他本來的位置是在父王旁邊的,突然他眼神瞟過我對父王說道:“趙王,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我能否坐在鳳儀公主旁邊,沾沾仙氣。”


    他還很是調皮的向我拋了個媚眼。父王頗為尷尬的看了我一眼,略有些不悅,就吩咐人在我旁邊設了位置。趙修遍歡歡喜喜的坐過來了。當他看到蘇幕的時候,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眼神飄過一絲遲疑,似乎在迴憶些什麽,不過很快就轉移了目光。又笑意灼灼的看著我,絲毫沒有男女避諱:“鳳儀公主果然貌比天人啊。聽說你聰慧無比,曾經那篇國安賦,震驚三國,我父王當時拍案叫絕,直說我們七兄弟不如你一個女娃子。♀便把它納入了科考項目呢。”


    那篇文章是我十一歲所作。當時獻給父王時,他頗為驚豔,也是因為那篇文章才準許了我隨軍參戰當了軍師。我嫣然一笑:“世子謬讚了,小女子信手糊縐的東西有怎比得上您那五千兵騎呢。”他抿嘴失笑:“公主這般才能兼備,不若當我的世子妃怎樣?徐王意下如何?”


    我心頭一動,父王必當以我腿殘為由,拒絕他。果然父王馬上迴絕:“小女如今腿殘不全,怎配得上世子你呢。而且我曾答應她母後要照顧她一輩子。她現在行動不便,我更應該好生照料她,世子還是另覓佳人吧。”


    趙修像是料定他會這樣說一般,馬上答道:“我知道徐王你愛女心切。隻是我久慕公主,今日一見,更是想與她琴瑟和諧,喜結良緣。讓兩國也結成一段佳話。而且我國有醫術十分高明的神醫周墨。他必能醫好公主的腿疾。”


    父王被趙修這樣一說,不知該如何迴答,其實我的腿是可以治好的,隻是父王從不準太醫幫我治腿,當初隻是讓太醫來替我簡單處理包紮一下。其實依我自己的醫術,也可以治愈自己的腿,隻是父王既然不希望我能站起來,那麽我就永遠都站不起來好了。父王不知該如何拒絕趙修,畢竟作為鄰國,兩國關係現在又敏感,不好直接拒絕。他便看向我:“音知,你可願意?”


    我看著這個清秀可人的世子:“世子,鳳儀不願。鳳儀沒見過什麽世麵,在宮中生活了十六年,想必去其他地方也是住不慣的。而且父王年老,鳳儀想要陪伴在他老人家左右。再者,鳳儀心有所屬。請世子寬宥,另擇賢妻吧。”趙修此刻似乎對我不肯嫁他沒意見了,反倒對我那個意中人有興趣:“哦?恕我冒昧,公主的意中人是?”


    此刻大家都盯著我,尤其是在坐的官員,生怕我說出他們兒子的名字。我看了看父王,果然他的臉色鐵青,二皇兄表情也不自然起來。我作悲戚狀:“我的意中人乃你趙國前任世子,趙翼。我雖未曾見過他,但聽聞他是三國第一公子,三歲識字,四歲作詩,七歲斷詩文,做文章。他的五洲論可在我國安賦之上。九歲治水利,武功極高。十一歲曾上山擒虎,十三歲帶兵打仗,十五歲聞名天下。而且聽說他風姿極好,都說那是個如春風般和煦,如秋菊般高潔之人,但見其人者無一不誇。我仰慕您的兄長,所以不願嫁任何人,在我心裏無人能及他萬一。您是他胞弟,我更不可念您兄而與你婚。”


    當我說完的時候,在坐的無一人說話。因為大家都知道,第一公子趙翼五年前病重身亡。誠然,我愛慕一個逝去的偉人沒有錯,大家也不能說我的不是,趙修更不能娶仰慕其兄的我。


    突然趙修站起來了,開始鼓掌,看我的眼光也變了樣,不帶絲毫戲謔,而是尊重。他虔誠的向我鞠了一個躬。沉默了許久後:“公主,謝謝您,這麽多年過去了,謝謝您還記掛著吾兄,我代表皇兄向您表示感謝。我想要是皇兄還在的話,你們必定成為一段佳話。我這一身本領都是皇兄教的,沒有昔日的皇兄就沒有今日的我。皇兄是我最尊重的人。在此,我敬您一杯。”


    說完他便舉起玉樽喝了一杯酒。看得出來他真的是很喜愛趙翼,此刻我卻突然慚愧起來。因為我並不仰慕趙翼,隻是我這樣說,可以斷了趙修的念頭,也斷了我的後路。既然今日我當著世人的麵說出了我心悅趙翼之事,那日後就不可再嫁了,否則,就是得罪了趙國。這樣也好,父王皇兄就該放心了。我這輩子是真得老死宮中了.


    也許後人還會歌頌我說:“徐國鳳儀公主,幼時仰慕趙國世子,然天妒英才,世子英年早逝。公主便發誓不嫁他人,一生為其守身,真是一深情女子。”父王也沒料到我會提及趙翼,看我的眼神越發的莫名,似在試探真偽。但他唯一可以確認的是,他想要捆綁的女子,她自願將自己捆綁在此深宮當中了。


    宴畢之後,二皇兄負責送趙修去行宮休憩,趙修此次會在宮中待幾日。想來是談兩國交界的國土問題。肅州那塊地十分富庶,產量極好,富商大賈也很多,每年交的稅占我朝的四分之一。這塊寶地是六十年前我朝從趙國那搶來的,歸我朝管轄已經六十餘年,然而現在趙國卻想討迴。要是擱在以前趙國不會討迴。如今趙國強大起來,收迴了陳國侵占的國土,想必也想收迴這塊寶地。如果談不攏,勢必發兵。二皇兄最近必然忙於此事。


    迴寢宮的路上,蘇幕似乎陷入了深思。看他唇色緊閉,雙拳緊握,就知道他勢必在想什麽痛苦之事。我看向蘇幕:“蘇幕,依你之見,趙修此人何如?”他沉思了片刻:“膽大心細,看似單純不羈,實則老練沉穩,此人不簡單。”我笑道:“你說的我讚成,不過此人弱點很容易被發現。”他馬上抬眸看我:“什麽弱點?”我不打算告知他:“你以後便知道了。”


    他沒有深究此事,沉默了一路。快到寢宮門口時,他突然開口:“公主,你是真的很仰慕趙國世子趙翼嗎?”我作一往深情狀答道:“是的。非他不嫁。”他繼而又問:“那麽古雋呢?”


    我倒是沒想到他會問起古雋,我當年雖然因為要出宮找古雋玩耍被二皇兄打斷了腿,但我對古雋並無男女之情,隻是那麽多年一個人很寂寞,突然有個人願意陪我玩,很想和他交朋友而已。然後父王皇兄都以為我愛上了他,所以在我腿被打斷之後,父王就以莫須有的罪名把古雋調到了邊關,次年又給他賜婚了。何必呢,但凡接近我的都沒有好下場,我思慕誰都有錯,那麽就思慕一個已死之人吧。


    不過這些我是懶得跟蘇幕解釋的。我十分堅定的看向蘇幕:“我唯愛趙翼一人。”他也那樣看著我,似乎有很多話要說,但最後還是什麽也沒有說。瑩潤的月光散在他臉上,使他那棱角分明的臉看上去柔和不少,而他的眼神卻溢滿一種悲傷的情緒,整個人看上去哀痛無比。在這樣靜謐祥和的夜晚裏,他整個人都像是渡上了一層美麗的光暈,不由想起詩經裏的那句,有匪公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我差點就失態想要去觸模他了,真真是美色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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