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奇,即百勞鳥,心如明鏡,能食噩夢。♀


    煙花流火,熙攘街市。


    我戴的是伯奇獸麵,而白端恰恰戴的是噩夢鬼麵。我們相視以對,悄然無言,唯有儺麵下的眸光紛紛流轉。


    他屈指輕叩我的儺麵,隻聽得木板噔噔作響。他緩緩的道:“相遇因果,相殺宿命,不知我們是哪個?”


    我心裏煩悶,扯著臉上的儺麵,就想一把摘下。豈料被他按住了手,儺麵掛在臉上,不上不下。


    他的嗓音帶有溫潤,又如簫聲般悅耳,“貓兒,別動。”


    我和他肌膚相觸,說不出來的怦然心動,一種情愫蔓延開來,讓我措手不及,丟盔卸甲。人們隻道伯奇食噩夢,卻不知她也終日困在噩夢裏,食之入髓,痛徹心扉。


    此時,我隻是天外飛來的醜奴貓兒,他隻是溫和月複黑的翩翩公子。


    沒有因果,沒有宿命。


    狗兒檀香從儺技那迴來,眼裏還帶著激動,手上拿著糖稀棍子,向我們揮手。


    白端向攤主買下這兩個儺麵,就帶著我穿過人群,和狗兒他們匯合。


    狗兒見到我臉上戴著的儺麵,極為不滿,“你是跟公子杠上了。公子挑什麽,你偏按反著的挑。”


    “我也是很無辜的,你家公子速度太快。我一沒拉扯到他,他就直挺挺的進我‘嘴裏’了。這不能怪我。”我見他手裏拿有兩個糖稀棍子,忙逼他交供出來。


    他閃躲不及,被我搶個正著。


    這是用糖稀塑成兩個小動物。一個張牙舞爪、眼睛溜圓的野貓,正趴在棍上。一個耳朵尖尖、眉眼彎彎的狐狸,被大尾巴裹住。兩個小動物被雕得精巧細致,形態逼真至極。


    檀香將棍紙遞給我,溫婉的道:“這是我和狗兒讓攤主特意雕的,也不知道姑娘公子會不會喜歡。”


    我哭喪著臉,隻覺得‘大狐狸’的眼神不善,有些遲疑的道:“這狐狸看起來分外兇狠。♀不知道攤主是如何想起雕狐狸的?”


    “先前我和檀香見攤主巧奪天工,硬是把一個活人雕得栩栩如生。於是便讓他給我們四人一人雕了個。誰曾想棍子入手,沒一個人相。不是鳥雀狼崽,就是狐狸野貓。”狗兒抱怨,手裏還拿著花燈。


    我再次打量糖稀,隻覺得攤主高深,完完全全概括了我們四人。鳥雀是檀香,狼崽是狗兒,狐狸是白端,野貓恐怕就是我了。


    四相生動,讓人喜愛。


    剛把狐狸的那根遞給白端,怎料他張口含住另一根,眯著眼,衝我微笑。


    我臉有燒紅,企圖把他的那根走。


    沒等我付諸行動,人群帶著我們四人,像河岸的方向移動。他們手裏都拿有一盞花燈,燈麵精細,酥油堪堪浸過燈撚的三分之一。


    每夜必不可少的放花燈開始了。


    與街市相近的河岸都擠滿人,有時上一盞花燈未走,下一盞便急急的堵上來。


    我們商議避開熱潮,順著河岸像下遊模去。


    一路觀看,每隔百米,河岸上便架座石橋。皆是青石圓拱橋,橋麵石板平整,放有一鼓。


    每座橋上都有一個身穿紅紗衣的儺女,微微露著雙臂和腳踝,赤腳散發在鼓上舞動。□□的皮膚用雙道紅絲交織,和覆住大半張臉的麵紗一般,使儺女朦朧唯美,高不可攀。


    相聞儺女要在石橋大鼓跳上兩夜,直至第三日的驅儺時分獻祭一舞。


    一直以為獻祭舞就是儺女獻出血色,獻出生命。


    狗兒解釋。


    獻祭並不是純粹意義上的獻祭。有些山野古化,思想圈箍,會讓儺女站在木台上起舞。等到儺女翩纖之時,燃起木台,將其活活的燒死。


    但那也是山野間的做法。


    正常的獻祭舞,單單就是獻上一舞。然後在儺祠等上六日,沐浴齋戒,盡除汙濁。等到九日圓滿之數後,就能清身出祠,一世無憂。


    大家子弟,王族名門,都會求淨身過後的儺女,與她們百年好合,執手相忘。


    儺女,是崇高的象征,清白的化身。


    我看狗兒每次談及儺教,都會兩眼泛光。


    這才明白他是虔誠的教徒。


    我們尋到一個離街市稍遠的岸口,四下也隻有幾個人放著花燈。雖然清靜了些,但也不缺燈華映水的美感。


    於是決定就在這個岸口放花燈。


    我欣喜萬分,準備大展身手,這才發覺手上空蕩,便問狗兒,“你把我的花燈端置到哪去了?”


    “扔了···”狗兒擺擺手,不耐煩的道:“光顧著拿糖稀,你的花燈打翻在地。我見你也不是特想拿,便作勢扔得遠遠的。你想去尋的話,還能在人腳底下撿到。”


    花燈代表平安。


    他竟然這麽爽朗的給我扔了?


    我沮喪的靠著石橋,被青石板的涼意感染,渾身沒勁,不想動彈。


    恍惚間一個麵紗飄落,正好停留在我腳邊。我撿起麵紗,隻見這座橋上的儺女,不知何時停下舞。麵如皎月,眉眼舒緩,臂上一抹胎記,朱紅與雪膚映映生合。


    她勾著頸脖,問道:“可否將麵紗遞給奴家?”


    我玩心四起,將麵紗放在鼻尖聞了聞,裝作紈絝子弟的模樣,對她調笑,“小姐的絲巾很是香甜。小生三生有幸,一睹芳容。若能一親芳容,更是妙極。”


    “姑娘,莫要說笑了。”她掩麵輕笑,不露唇齒,“方才就聽到姑娘提及花燈。正巧我這有個繡麵的花燈,原是為自個準備的。豈料家妹突發變故,家父隻能讓我頂替。儺女不放花燈,奴家是怕白白浪費這盞,才掉落麵紗,引得姑娘注意。”


    “是要讓我放你的花燈?”我不敢相信的問。


    儺女點頭,似有不舍,紅酥手捧著小桃燈,終是將她的花燈遞給我。


    狗兒他們早已等候著,眼見河水通暢,我們齊齊的將花燈放下。


    河水斑駁,承載著花燈,倒映著四人的身影。


    隻有我的那盞花燈搖搖晃晃,像嬰孩學步,讓人心慌難安。待靠近白端的花燈,卻被它牢牢吸引住,怎麽也分不開。好在慢慢平穩,一同向下遊駛去。


    我看著河裏的倒影,一時間癡傻,嘴裏念叨著,“願歲歲年年有今朝,願年年歲歲不分離。”


    狗兒怔住,沒想到這話會從我嘴裏出來。


    連我自己也很沒想到,扭捏著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檀香眼角通紅,低下頭跟著道:“儺神有知,得償所願。”


    氣氛剛好融洽溫暖,就連白端都不經動容。隻是我不曾想到,這樣的歲月溫好,會在之後,迅速冷卻···


    放完花燈,我肚子咕咕叫喚。


    我向白端尋問另一根糖稀的蹤跡。白端張了張手,溫和翩翩的好模樣,“隻說你玩心頗重,自然顧不上吃食。我便好心替你吃了。”


    見他一副欺騙世人的樣子,我氣勢洶洶的咬掉繩子,衝著繁華的街市就奔掠過去。等我迴來,手裏又是幹果,又是桂糕,懷裏還揣著牛板筋,沒有找到糖稀。


    狗兒不見了蹤影,隻有白端和檀香琴瑟相合的站在河邊柳樹下。


    我直覺有事發生,並沒有立即迎上,而是躲在一株大柳樹後麵偷看。公子怡然自得,小姐嬌羞怯內。


    怎麽看都是一場好戲。


    因為隔著距離,倒是沒聽清他們說什麽,隻見到二人越來越靠近。


    我看得正過癮,一個突兀的聲音響起,“你在做什麽?”嚇得我往後跳了兩步。


    狗兒又被我踩到腳,齜牙咧嘴的嚷嚷,“這已經是今天的第二迴。醜丫頭,你還想怎樣?難道就不能老老實實的待上一會嗎?再有下次,休怪我無情。”


    我不敢反駁,隻想讓他閉嘴,以免驚動前方的公子佳人,“噓噓,我知道就是。咱小聲點,免得被發現。”


    “免得被誰發現?”白端豐神俊朗的站在我麵前,藍衣襯托他越發溫潤,臉上的儺麵也在點綴姿色。


    檀香跟著他身後,也是疑惑不解。


    我見話簍子已經捅出去,隻好老老實實的直起腰板,指著一群從街市尋到這的彪形大漢們。態度要有多恭敬,就有多恭敬,“公子正解。隻因奴婢尋食的時候,身上忘記帶錢,便學著‘借’點迴來。如今人家上門討債來,奴婢隻求公子解了欠債,再無別的想法。”


    一群彪形大漢走近,嘴裏氣憤有加,“這小廝厚顏無恥,竟然在大儺節誆騙吃的。我等前來追趕。敢問公子,這是你家的小廝?”


    “適才在下家奴頑劣,還請諸位原諒。”大神頗有風範的將我籠在身後,雙手拱了拱,侃侃而談,“然而家奴十分頑劣,已讓人屢屢頭疼。還望諸位代勞,施以管戒。在下就此別過。”


    說完,拂了拂衣袖,留我在原地。


    狗兒幸災樂禍,檀香迴眸擔憂,白端看都不看我一眼。


    儺神在上,在大儺節這個的喜慶的節日裏,我竟然因為偷嘴而慘遭拋棄。


    這實在是件痛心疾首的事。


    忙碌到半夜,我用功勞抵過飯錢,終於被放迴客棧。


    一頭紮進房間,乏力困倦,連月兌衣的力氣都沒有,迷迷噔噔就要睡著。


    門外有人敲門。


    我以為是狗兒來看笑話,於是惡狠狠的道:“此刻沒空和你置氣,哪熱鬧去哪去?”


    “貓兒?”來人是白端。


    聽到白公子的聲音,我更不想理會,用被子把頭一蒙,就要唿唿大睡。


    稍時,被子被輕輕掀開。


    “你看這是什麽?”白端蠱惑我。


    我抬起憋脹的腦袋,看見他手裏拿著一根糖稀。正是那根狐狸糖稀,卻又不似先前那根。


    他漫不經心的揉碎我的發,將我臉上沒來得取下的儺麵去下,笑道:“你總給我惹事,不懲戒一下,便不知苦。真當公子無所顧忌的嗎?”


    “公子教訓的是。”我含著糖稀,喜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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