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像群巨獸,堪堪從頸椎骨襲來,碾壓過後背,直逼腦後。♀周遭是濃厚的鐵鏽味,一點點的敲打著神經。


    我慌忙醒來。


    遠處連山如黛,近下溪流悠然,我被綁個結結實實,一株古怪的藤蔓自腳踝而上,繞著細小的鉤刺,將我緊緊的纏繞。


    這一副場景真是萬分神奇。


    依稀記得,烏鎮並沒有這樣的荒野山村。有的是水墨畫般的屋簷橋洞,有的是江南雨鄉的溫淡眉眼,可眼下的境況,並不是我向往的烏鎮。


    一座齊腰的木台搭在空地正中央,十二根火柱將木台團團包圍,穿插著擂鼓和鳴笛,很是怪異。一群人身穿赤衣紅褲,手拿彎刀鐮具,麵戴猙獰木麵,向我步步逼來。


    我實在不明白,本一屆待考生,是怎麽來到原始地區的?


    待我剛想開口尋問。


    隻見一個領頭的人,踏著奇異的步伐,口中念念有詞,所戴的木麵更顯猙獰。他忽然大喝一聲,“祭古藤,驅天譴。”


    身上的藤蔓驟然縮緊,尖銳的鉤刺深深的紮入皮膚,血液在汩汩的流動,卻絲毫未流出。藤蔓如同脈動,和我的心跳融合。它是在吸取我的血液!


    我嚇得想大叫,幾經掙紮,試圖擺月兌這詭異的藤蔓。


    可越是掙紮,藤蔓縛的越緊,鉤刺快要鑲進血肉裏,使我再也不敢輕舉妄動。


    身子僵硬一片,隻希望這是錯覺。那個步伐怪異的領頭人,見我醒來,便去下木麵,露出一張陰沉的臉。他朝我啐口唾沫,眼裏嫌惡,口中罵道:“呸!該死的儺鬼!”


    我腦海翻湧,血氣上頭,“你是猴子請來的豆比嗎?”聲音沙啞,像是刮酒瓶。


    這句話似豆角爆進了滾油,我聽到人們連番的怒罵。


    “妖孽,禍害世間,傾迴不容。如今被我等捉到,有你好看!”


    “長老勿要靠近,儺鬼身上帶毒,小心她傷了您!”


    “小儺節三日後將至,我等做好措施,要不去下她一腿,以防她逃走?”


    聽到最後一人的言詞鑿鑿,人們的目光裏燃起一把火,手握利器,小心翼翼的踱來。♀


    現在我終於想起,我是怎麽來的。


    很快我也會知道,我是怎麽沒的。


    在這高三前的最後一個暑假,班裏舉行了一場旅遊,名曰‘盡享暴風雨前的平靜’,目標直指風景如畫的烏鎮。


    烏鎮,素有“魚米之鄉,絲綢之府”之稱。


    臨行前的一夜。我蹲坐在旅行包上,企圖把漫出來的衣服,給壓迴去。書桌旁的阿真,翻看物理題,細瑣的燈光印在她臉上,臉如玉白,發如玉屑。


    我眨巴眨巴眼,衝她挑眉,“你有沒有什麽想對我說的?”


    阿真不甚在意的道:“你和蘇涔別造個孩子迴來。”


    我被她驚世駭俗的話語驚著了,嘴裏不利索,“我們···至今···就···牽個手···”


    “我想你們也沒這個膽。”阿真放下筆,晃動脖子,肌膚細膩,淡淡的道:“阿端,早點迴來。”


    這一刻定格,我衝她傻笑。


    臨行前,我拉著蘇涔,蘇涔背著旅行包。我們向陽台上的阿真招手。陽光明媚,佛光普照,襯得阿真猶如畫中仙。


    那時我以為會早點迴來。


    屆時即將迴程的最後一晚,我們在江邊亭台觀看夜景。


    我手裏把玩著一副精細的木製麵具,看著煙花離火的那一霎那,突然出現在一片雲深不知身處的地方。一群人久久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眼前浮雲鋪地,微風流蘇,亭台樓宇,恍若幻境。


    隱隱密密的亭台,遮遮掩掩的虛煙,遠遠立著一個白色背影,隻能看見他長衣清俊,像是古風走出的戲子。♀怎麽也不像普通人。


    兩個粉雕玉琢的小童,抱著懷中不知名的小獸,突兀的出現在我們麵前。


    男童眉眼清貴,妙語連珠,“凡塵客,我家君上極愛你們那的戲劇。聽聞最近不敷容妝,不造華儀,便能淚流滿麵,情難自已。”


    這是在說電視劇嗎?


    隻聽那個女童接著道:“你們人間有道——人生如戲。君上貴為上神,不與沾惹塵埃,隻得以儺麵攜來諸位。還請諸位跳下這太虛台,給君上在離界演上一演。”


    給上神演出穿越戲?


    我們一行人被兩個侃侃而談的小童,打擊得目瞪口呆,久久沒能迴過神。


    我手中的木製麵具這才緩緩落下。


    蘇涔迴頭,咧嘴苦笑,“阿端,你果然奇葩。這麵具中了因果。現在該怎麽辦?”


    我抽了抽嘴角,終於明白自己是什麽貨,不由的沮喪起來。


    最後,我帶頭跳下了太虛台。


    蘇涔替我瞞了因果,可我不敢望著滿臉恐慌的眾人,隻能做了那“吃螃蟹”的第一人。連我這存在感微薄的人,都能一躍而下。大家不在猶猶豫豫,反而充滿新奇,紛紛跳下。


    雲層唿嘯而過,罡風割裂皮膚,耳邊擂鼓錚錚,視線卻從未如此清晰過。


    我看見緊接而來的蘇涔,還有靜子、阿洛、老婆···頭上的太虛台漸漸遠離,一襲身影就在兩個小童身後。白衣仙仙,流光逆轉,看不清他的模樣。


    我從九重天落下,不知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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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我清醒後,已經被縛了三天。


    希望隨著血液,幾乎流逝幹淨。我想到阿真,想到蘇涔,想到那人,經年往事如同電影剪輯,在快速的迴放。


    眼角疼痛,好像有什麽要出來。身體疼痛,好像有什麽在幹枯。


    在這三天的生死徘徊中,偶有力氣,我就試圖向看守的人解釋。我隻是過路的遊者,並不是他們口中的儺鬼,隻因摔下山崖,一醒來就發現自個在這。


    看守的漢子冷哼,“我雖是山野莽夫,但也不是任由欺騙。你哪是摔下山崖,是我們親眼見你墮空而落。古有妖孽墮雲,今有天譴落地,儺神天威所示,豈容你一個肮髒的儺鬼誆騙!”


    我萬分頭疼,隻覺得這出場方式太過絢麗,現在編謊也編不得。


    今夜就是他們所說的‘小儺節’。


    木台紅毯,台柱離煙,加上擺放有加的篝火。一切都照得通紅,直晃眼睛。


    十二個盈盈少女站於木台,皆是一襲紅衣,更勝火光。她們每人都戴著木製麵具,跟我在烏鎮上淘的相似無疑,隻是沒那個精致。


    人們高喊:“儺女戲,敬神舞。”


    映著通紅一片,她們開始起舞。雪白的肌膚,在舉手投足間,煞是驚豔。


    我呆呆的望著,不肯轉移目光,幾乎忘了身處。


    火中的少女極盡起舞,纖腰玉肌,嫣笑紅唇。那一起一合的紅衣,迎著微風擺動,如一朵朵妖豔絕倫的罌粟花,致幻至美。綻放,綻放,綻放,永恆的綻放。擺月兌世俗的醜惡鄙陋,擺月兌凡塵的喧鬧噪雜,遙遙而舞,乘風歸去。


    霎時,血色如花。


    血紋布滿少女消瘦的身體,就像破碎的陶瓷女圭女圭,再也不能拚湊。


    她們依舊渾然不覺,隻想舞動身體,將一切都敬神。血液灑滿**,濺在木台的紅毯上,什麽也看不見了。


    人群將木台擁擠,明明看到這一幕,卻個個習以為常,不去阻止。


    突然一陣清嘯,頭上懸風,一隻巨大的青鳥騰飛盤旋。


    人們像喝了醉人的酒,俯首於地,恭敬膜拜,“儺神護佑,鳳凰有恩。保我澤鄉,萬年長青。”


    鳳凰,靈鳥祥瑞也。雄曰鳳,雌曰皇。


    我看著高空盤旋的鳳凰,記起來以前在《大雅》看到的一首詞。沒想到在臨死之前,還能看到鳳凰於飛這樣壯闊的場景。


    想來活了這麽大,真是當不上主角。


    我於生活就像跑龍套,戲碼雜亂不說,出鏡效果忒差,連死去都隻是人家的一道配菜。


    如今這些儺女、這些人們、這隻鳳凰,在我眼中就是妖孽。唯獨不是妖孽的我,卻被視為妖孽!


    我想竭力喊叫,內心仿佛有一隻巨獸,它在咆哮。可奔湧而出的話語,剛到嘴邊,便陡然消失,渾身酸軟,毫無力氣。我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火燃起木台,將所有舞動的少女吞沒。


    無人營救,無人在意,這些還不知長相的少女,舞出了一場驚豔的舞蹈,也死在了這場華麗的表演上。


    而我,竟是這裏唯一清醒的。


    人們開始帶著嗜血的表情走向我,手裏的彎刀鐮具刺痛眼睛。一想到剛才的儺女,一想到此刻的人們,我覺得滿目瘡痍,隻得閉上雙眼。


    我會儺女一樣死去,成為供神的祭品,作為一個不知名的儺鬼。身上的藤蔓還在汲取我的血液,化為她的營養,助它下次迫害他人。


    等待多時,想象中的刀割火燎,並未到來。


    頭頂上的鳳鳴越發清晰。


    一雙利爪勾住了我,將我帶起。藤蔓勾著皮膚,戀戀不舍的離開,滑出數條血痕。我疼得想張牙舞爪,但隻能像死狗一樣,奄奄一息。


    熟悉的懸空感又來了。


    腳下的山川河流漸漸變小,就像是袖珍的沙盤,微不足道,毫不起眼。這片古老的土地上,緋紅耀眼,深綠蒼翠,成為我最後的一眼恆年。


    鳳凰抓著我翱翔,途中經過許多村落。


    人們見到鳳凰,都成瘋魔狀,齊聲高唿,“儺神天威,盡除妖孽。儺主大德,庇佑四方。”


    這就是我穿越過來的世界。


    一朝穿越,一戲天涯。神出何因,困子入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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