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英睡得昏沉,忽然感覺到一隻手在揉捏自己的臉。她仿佛迴到以前躺在草地上睡覺,臨月狂捏自己臉的時候。


    “臨月,別鬧了。”她咕噥道:“老子這張臉讓你捏的老了十歲。”


    “你怎麽知道是我啊!”猛然一個重量就壓在了自己身上,一邊捶著她勒緊的胸一邊笑鬧著,楚英嚇得一哆嗦猛然睜開眼來,就看到了臨月放大的臉,笑出一口白牙:“楚英,你好懶——都這個時候還在睡覺,外麵下起了大雪,好大的雪啊!你快來玩!”


    楚英才迷迷糊糊想起來自己這幾天都沒睡好。自從那日她被分到了應曦身邊後,應曦騰出了一間側殿來給她住,天氣轉冷,裏麵暖爐軟被,書架花盆一應俱全,活像是個小主子。她這人賤慣了,到這超豪華待遇的房間裏反而睡不著了,聞著這熏香味道,枕著決明子軟枕,她想著自己以後做地主的日子,興奮的翻來覆去,直到天快亮了才睡著。


    楚英抱著應臨月坐起身來,才發現應曦竟然穿戴整齊,坐在屋內圓桌邊,端著青瓷茶杯,四十五度角側臉望著窗外落雪,裝的像模像樣。


    “你怎麽起來了?”楚英一邊拿起外袍一邊問道。


    因為清瘦裝逼也像樣的應曦清咳了一下,放下茶杯,眼神還望著雪景,聲音淡淡:“嗯。今天雪好,提早起來叫你。”


    “你他媽學誰不好,非學應億安。叫你裝!”楚英一巴掌就拍在應曦後腦上,他下巴都被拍進茶杯裏,燙得不顧擦嘴邊一圈茶沫,齜牙咧嘴。臨月跳下床笑起來:“曦哥哥小心別把滾燙的茶盞灑在褲襠上!你別又做這種蠢事!”


    楚英驟然迴頭,是誰教了這古代小女漢子這等‘喝湯灑一襠’的事跡!


    應曦聽了這話手一抖,還真就差點把滾燙的茶灑在衣服上。他連忙拿著軟巾擦了嘴,拿出一邊放著的披風遞給楚英,紅色綢緞,內縫白色兔毛,帶著個兜帽。楚英皺了皺眉:“女孩子家家的顏色,我才不用。”


    “小英子,你看我也有一個!”臨月嘚瑟的穿上自己的紅色小披風,軟糯可愛如同小團子一般。“曦哥哥托人做的!”


    應曦看著一臉堅決的楚英說道:“這是給臨月做的時候順道按著你的身量做的,當時也沒多想顏色的事兒。今兒是第一場雪,天氣冷得厲害,你若不穿保準凍得手腳冰涼。”他絕不會說自己是故意的!就是想看楚英穿紅色衣服——


    楚英看了看外頭沒了半截小腿的厚雪,隻得無奈的穿上,係繩擠在脖頸前,厚厚的一團白色兔毛圍在下巴處,紅色的披風擋住了裏邊深色的太監服,她盤著的頭發也因為剛睡醒起來,還未盤住,隻留著長辮垂在背上。


    應曦極其滿意的看了看楚英被兔毛圍住而愈發顯小的臉頰,以及那張臉上直翻白眼無比嫌棄的表情。


    臨月笑嘻嘻的拉著楚英衝了出去,跌跌撞撞的跑進今年的初雪了。下人們被喝令不許掃雪,所以太子宮殿內花園內還沒什麽足跡,應曦也帶著兜帽衝出來。本來這幾日楚英和應曦氛圍有幾分尷尬,可臨月是暖場小天後,不一會兒就笑鬧起來,連楚英也忍不住和這兩個孩子玩鬧。


    她難得在皇宮高高的城牆內笑著瘋跑起來,抓起一團雪,塞進應曦後脖子裏,看著他凍得直哆嗦,咬牙切齒的要迴擊。楚英一迴頭,卻被臨月一個大雪球打在臉上,嘴裏都吃進雪去,臨月卻哈哈大笑撒丫就跑,楚英也捏了個大雪球,想要圍追堵截她,臨月一邊做鬼臉一邊繞圈:“別想抓到我!小英子讓你得意!”


    楚英和臨月的水紅色披風在雪地裏翻飛著,她臉頰上都染上幾分因為運動而泛起的緋紅。楚英正巧要抓到跑的賊快的臨月,卻忽然一個大雪球從假山上兜頭而下,砸在她腦袋上,楚英暗罵一聲臥槽就趔趄幾步砸的暈頭轉向,一身是雪。明明多美的戲雪圖,卻因為應曦這個從天而降的巨大雪球而破壞了美感。


    楚英坐在小亭子裏,一邊搓著手一邊喝熱茶,應曦一臉抱歉幫她把雪拍掉,就看著瘋跑了一圈的臨月迴來了,撲到楚英膝上來:“億安哥剛剛路過了哎!”


    “哎?”楚英愣了愣,“他迴來了?”


    一邊的應曦眯了眯眼睛沉默的喝了口茶,臨月繼續說道:“是啊,在宮門外看著我們呢,站了有好一會了,身上都一層薄薄的雪了。我叫他一起進來玩,億安哥哥卻說不進來了,就轉身走了。”


    楚英心裏動了動,他迴來了,不知道前幾日出宮這一趟如何。隻是無論如何,現在的境況,她不怎麽好再迴惜穎宮了,楚英隻把心裏的想法壓下,她轉頭過去宮門口哪裏還有人影,而一邊的應曦在一小陣沉默後連忙展露笑顏,抓住楚英的手腕跑進雪地裏:“你也歇夠了吧,快來玩玩!”


    她也笑了笑,隻是感覺應曦麵容上的笑容背後,似乎多了什麽。


    他們上午玩耍嬉鬧,下午的時候,中宮卻傳來不好的消息,皇上在書房中昏倒,這狀況與太後夏末初次犯病太過相似,應曦知道此事瞬間就白了臉色。這其中緣由太過複雜,皇上恐怕性命也不過三四個月,而皇上之死既是皇後一手而為,又是預兆著離應曦繼位登基越來越近了。


    他愈來愈努力的學習政務,隻是那麽複雜,難能幾個月內就做得出色。之前皇上又以為自己還在壯年,隻要求他讀書作文,很少教他政事。


    應曦也有幾分吃力,隻是幸而楚英一直伴著,他麵上漸漸露出陰鬱疲累之色,卻從未發過脾氣。隻是皇上之前因為皇後一事真相,怒極攻心傷了心肺,政事繁重又不肯放下,身子日漸變差,勉強靠珍貴藥材吊著,隻怕連三四個月都撐不住。


    而應億安也更多的不在宮內,京中傳出他浪蕩混跡的謠言,恐怕是為了讓皇上安心的煙霧彈。


    十二月初的一席聖旨,更是震驚了朝綱。皇上委任護國夫人頤寧秋為監國,入宮協理政務,並立太子應曦為儲君。皇上若駕崩,太子應曦繼位後三年由頤寧輔佐政務。


    盛朝幾百年監國一職常在兩代帝王交替中有過重要作用,這就是權力稍小一點的攝政王,一般都是由皇上信任的皇親國戚擔任,大多都是應氏人,少數也有皇後或太後兼職的。但頭一迴有外姓人氏做監國,這豈不是要將頤家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說好聽的就是頤家如今手握半壁江山,說不好聽的……做完監國,這江山也容不下頤家了。


    皇上之所以選擇頤家,恐怕也是這傳聞中情誼頗深的兩人之間的牽絆。幾位王爺早已分封,皇上在經曆了皇後一事後,還能選擇信任護國夫人,也能看出當年之情了。而護國夫人,恐怕也是帶著自己的身家,為了曾經愛過男人的江山,冒險賭一把。


    嘖嘖,楚英倒覺得這決定雖然必定會引起朝綱震動,京中各個氏族轉向,但也算是合情合理。


    可應曦卻對這個決定反應的決烈。他一心是認為護國夫人頤寧秋便是父皇對皇後不關心的原因,而如今這個女人不但毀了他心目中最恩愛的皇上皇後,還要來掌控應氏江山。他這想法雖然太中二了點,但倒也像是應曦這個少年郎會有的極端想法。


    雖然心中萬千不滿,但應曦暫時並未和教他處理國事的頤寧秋發生衝突,他表麵上一直在查皇後一事。皇上如今病重臥榻,無人管他,楚英不願與他一同四處查事,自然也不知道應曦是否仍然針對應億安。


    這一日下午,應曦去了上書房,楚英起的晚了些便沒有跟著去。今日到了臘八,應曦千叮嚀萬囑咐的說要做頓熱鬧的飯菜,說著要一定要臨月過來。楚英決定今日親自下廚,沒了應億安這個專業廚子做主手她有點慌,幸好還有些小廚房的下人給她打下手。


    這會兒,她剛洗淨了臘八粥要用的豆米,那頭就聽著說惜穎宮有人送東西來了。


    楚英想也沒想隨手拿了毛巾擦手就出去,急急忙忙跑出去,隻看著眼熟的幾個小太監站在宮門口,手裏拎著好多東西,看到楚英臉上笑出一朵花來:“哎,楚公公!”


    “殿下沒來?”她本不是個有小女兒心思的人,這話說出口,她自己都有點後悔。


    “沒來,殿下又出去了,有急事走的快。不過還是囑咐我們送東西過來,說是臘八節要吃點好的才行。這裏頭是湘南上好的果木烤的臘肉,之前殿下饞這個,托人運來的。裏頭還有些糟魚甜米酒,可都是湘南那邊農家做給自己吃的,雖然比不得宮內吃食細致,卻都是好東西。”那小太監笑道:“可今兒殿下不在,楚公公也調走了,否則咱們可以嚐嚐您的手藝了。”


    楚英笑了笑,心裏卻是一暖,她伸手接過東西,那小太監靠近低頭,輕聲道:“殿下囑咐說,如今小心行事才是上策,莫要讓皇上抓住了把柄。還有就是……殿下說正月前就迴來了。”


    迴來了。這就代表他能找到合適的辦法與楚英出宮了吧。


    她點頭,接過東西,囑咐著讓那幾個小太監吃些好的。臘八各宮裏娘娘送給應曦的東西堆得極高,如今太後守孝期間,皇上病重,臘八過得簡約,京中各大氏族不許進宮麵聖走通。今年過年的臘月又加上連綿幾日的雪,看起來尤為慘淡。


    楚英拎著那些應億安送來的東西迴到廚房,打開木盒,包裹臘肉的油紙包裏還夾著紙條,上麵是幾日前就幹掉的墨跡:“臘肉味醇厚,幹火烤後洗淨切片,你不喜蘿卜,便用煙筍與辣椒混炒,少油大火,味道不錯。若是能跟你一起吃就好了。”


    她捏著那紙條,忍不住笑起來。這算是食譜還算是情書呢。


    打開米酒的罐封,濃香四溢,酸甜清冽,酒味不重。想來是還記得她幾年前喝醉的事情,選了酵期短甜味重的酒。明明就是應億安喜甜味,幾年似乎楚英也被同化了。


    窗外飄零小雪與靜謐的宮院,廚房內爐火劈啪作響溫暖熱鬧,她用白瓷小勺攪勻,清透酒軟糯米,嚐一口,是宮苑裏屬於楚英和應億安的家常味道。


    她正要說著要別人準備些東西做米酒圓子羹,就聽著有人急急忙忙的跑來,說是應曦要楚英過去。


    “去哪兒?”她披上披風,皺了皺眉頭。


    “內務府。”


    “內務府?!殿下去內務府做了什麽?”


    “哎喲楚公公您就別問了,這事兒鬧大了,我們幾個正想著偷偷叫你,結果太子殿下就讓我們把你請過去!內務府這都要鬧出人命了,如今太後皇後不在,護國夫人監國管不進內宮,順妃掌管六宮卻不肯出來主事,誰能攔的了太子殿下!”那佝僂著背的年輕太監一邊快跑小步跟著大步往前走的楚英,一邊說著。


    “不好好處理政務,到在內宮鬧起來了!內務府好好的,他去做什麽?!”楚英語氣不大好,可她還是說道:“我隻是去,你們別想讓我主持什麽公道。我這兒沒公道,隻有主子跟奴才。”


    幾個太監早就習慣這位腰板倍直,皇上親賜給太子的楚公公這般囂張的說話態度。誰在宮內沒幾個師傅徒弟,兄弟朋友的,說不定這迴內務府鬧大了,也有自己的兄弟師徒在其中受牽連,他們就是想請楚英過去幫個忙。


    等楚英進了內務府寬闊的宮院,就看著應曦坐在寬椅上喝茶,背後一群太監宮女,有幾個架著華蓋,給他擋著雪。


    楚英抄著手,邁過門檻走進去,看也不看那跪著一地的百十個下人,更不去看那些幾個架在長凳上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太監,笑道:“殿下,你怎麽排場的連華蓋都用上了,我在屋裏頭準備給你做些米酒圓子羹,你還把我叫出來。”


    應曦也不知是真心亦或做樣子,興高采烈的朝她揮手:“楚英,過來過來,來我這邊坐。這兒還有些桂圓什麽的。”


    楚英心中忐忑,走過去倒也不坐,手抄在衣袖裏,身上穿著娘娘們才用的紅色披風,蓋住了裏麵太監的常服。笑語晏晏,纖瘦修長站在雪裏頭,不卑不亢的和太子說話,許多跪在地上的太監抬起臉來看她,心中也不知是緊張還是鬆了口氣。


    三年前,楚英被人們巴結是因為她師父是劉榮海。如今劉榮海三年沒長進,楚英卻跟各宮關係都好,內務府又有熟人,如今又到了太子身邊,成了眾人巴結的對象。


    她三年間,宮內也混得不錯,熟人多,眼線多,關係廣而雜,需要幫忙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少人幫過她。如今看到楚英來了,不少在雪地裏跪的膝蓋都快碎了的下人把她當做救世主。


    “米酒圓子羹太甜了,我如今大了要少吃些甜食才行。楚英你給我做蜜汁上方吃如何?”應曦伸手去拽楚英的衣袖,抬頭滿臉撒嬌依賴,哪裏還有剛才混世魔王的樣子。身後身前下人們都把這看在眼裏。


    “行了別光想著吃,你也要搭把手才行。內務府有你什麽事,快迴去給我幫忙!”楚英這話說得故意帶上幾分嬌笑味道,她自己都有點惡心。


    “那可不行,這兒也是大事。我不正在查糧米大事麽,結果發現小半年前有人進入內務府糧房賬冊局查了些東西,可就是沒記錄,這就要查清楚了,可這些下人每一個能說出來的。我又要查頤家如今各處皇商入宮的細則,結果也是殘缺不全的,這可事關父皇身體之事,若是有人在皇糧上動手腳怎麽辦?”應曦皺著眉說道,還反問道:“你說是不是啊楚英。”


    ……臥槽那小半年去查賬冊的是老子啊!


    “不過,我已經查出眉目啦!皮料房的管事慶公公就是半年前查過那賬冊的人,他以前可是億安哥手下的人。我就想問問億安哥查那些做什麽,可這個奴才太忠心了,什麽都不說。”應曦笑嘻嘻說道,內務府偌大的廣場上在他話音落後,半點聲音也沒有,隻有紛紛揚揚的雪花吹在了眾人身上。


    楚英心裏一緊,麵上卻淡定的笑道:“是麽?大殿下還有這麽忠心的奴才?”


    她低頭朝應曦麵前的長凳上看去,果然看到了被打的已經半死不活滿臉是血,咬緊下唇的小慶子。


    應曦,你是要動手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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