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敢不應答的理,剛入宮可曾有我選擇的餘地,太後彼時就在麵上待我極好,九郎你也高興我與你母後交好。我那時麵上笑著,心裏便是淚。太後管我極言,甚至到了我身邊奴婢都是她的眼線,時常因為我說錯了話而叫我過去訓話,一到九郎來了,她就立刻裝作是在與我親和。”皇後輕笑說道。


    皇上抬起頭來,滿臉驚愕,思索了一下卻點點頭:“……是了,母後最怕我身邊宮闈混亂,這是她會做的事。”


    “後來順妃入宮,她乃文臣之女,太後叔父為名畫師狂清子,順妃的知書達理深得她喜愛,九郎雖與我情深,卻也寵幸順妃,不過一年,我有了身孕,此事欣喜說與太後聽,太後也似乎對我多了幾分善意。之後我母家離京出朝,我再無依靠,但太後卻跟我許諾此子必為太子。我便放下了心……”


    “不過兩月,順妃有了身孕。我知曉她實際單純,也不願與我多摩擦,我月複中為長子,便對她並無敵意。但太後改了主意,她不願將一切押寶在我身上。若順妃誕下長子,憑借她文臣家族之權勢,長子便能與太子算是平起平坐。而若我誕下嫡長子,便是將一切押在我身上了。”


    “太後最是謹慎,彼時穎妃小人之心作祟,派人裝扮成三清宮仙人,說我月複中為女,且不詳。彼時我知曉詭計,與太後爭執言辭激烈,她認為我有反逆她之意,竟將我從榻上推下!臣妾就是這麽流下了你的第一個孩子!應億安也就是彼時順妃肚子裏的孩子才做了長子!我那時與你說是我自己摔得,心中卻是血淚!你如此孝敬太後,我怎敢反抗!也是修養一年之後,我幸運的未落下病根孕有曦兒……你見到曦兒誕下之時,我卻不知在這宮中模爬滾打了多久!”皇後麵容上壓抑不住的恨與苦。


    應曦在楚英懷裏抖得更厲害了,眼淚幾乎濕透了臉,他埋下頭強自咽下哭聲。


    “如今是應億安那孩子不愛學了,但他們二人十歲之前,你難道不是將這兩個孩子擺在同一位置上,甚至還隱隱認為曦兒不如億安!我卻不急,我一點都不急……順妃其父之死、家中權勢倒下:穎妃多年不孕,年歲大了才得一女,均是我一手而為。”


    “從那時我就知道,若無大事,應億安是無法跟我的曦兒爭得。太後又因為曦兒的乖巧懂事,一心放在曦兒身上,就算是爭,也未必爭得過,我就知道,我的命我的一切我的希望都要放在曦兒身上。但我知道,孩子大了難免不受控製,我若教他做明君,他日後必定要逆反我,所以我才讓他玩,讓他隻讀聖賢書不讀謀略,讓他過得快樂。”皇後麵容上浮現出笑容來。


    “我要讓他做個聽話而快樂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隻要交給我就好。我多年飽讀詩書,陪九郎處理朝政,怎麽會不懂政事。下麵隻要曦兒坐上皇位就好,我會保護好他,也會幫他做一個明君的,更會看著她娶一個聽話軟弱的女子,就像太後當年控製我一般,控製著他的妻子,他的孩子。”皇後笑容溫柔而欣喜,楚英卻感覺渾身發抖。


    皇上聲音顫抖:“你竟想將這朝綱握在手中!”


    皇後輕聲笑語:“是往昔九郎看低了我。我知曉你年輕時愛慕如今的護國夫人而不得,眼裏隻得那頤氏的好。在你眼中,她就算是做了女皇,也是應得的,也是頤氏那才與狂拚來的,自然會看低我這等乖順深宮女子幾分。可九郎,我從不殺不該之人。”


    “順妃心性單純至誠,與我曾有摩擦我卻從未對她下手。穎妃小人之言害我,我卻知曉她並非主力,隻讓她晚幾年才得了孩子。但太後雙手在先帝在時不知沾染多少血腥,我殺她不冤。”


    “那我呢?”皇上笑得有幾分慘淡。“我又與你有何仇怨!你是怪我這些年對你受的苦一無所知,亦或是認定我喜歡頤氏而沒把心意放在你身上!”


    皇後輕輕搖了搖頭:“九郎盡管恨我,我殺你隻為私欲,為的是曦兒早日登基。更何況,你曾許諾我的,偌大皇陵之中,隻有你我二人棺槨相伴,你若是死了便不必再惦記那早已結婚生子的頤氏,不必想著這宮中不相幹的嬪妃。黃泉路……隻有你我二人了。”


    皇上猛然站起來:“我若今日殺你,必定也要為了不在黃泉路上遇到你而活下去!應氏江山本在我那一代凋零,我想著如今兒女圍膝算是給祖先交代,卻因你這毒婦——你這毒婦!阿縈!你我相識相知十幾年——如今你卻要毀了我的一切麽?!”


    臨月在楚英身邊,似是聽懂了什麽,又似乎沒懂。


    “十幾年我記在心裏的看你穿喜服走上主殿之模樣,看我時滿眼溫柔笑意原盡是泡影?!曦兒剛出生時你抱著他與我日夜擁在一處,展望日後此子若成人中之龍我們二人該去何處養老遊玩,盡是虛話?!我……從幼年登基至如今,與那些滿嘴虛言的大臣勾心鬥角到這般年紀,卻永遠想不到,想不到——”皇上再說不下去了,他猛然抬劍,朝跪在地上的皇後刺去!


    應曦猛然掙開楚英的懷抱,撞開本來就未合緊的窗戶,朝皇上撲去!


    楚英猛然一驚,連忙也翻窗進去,滾落在地毯上,連忙就去拽應曦卻撲了空,隻看著應曦驟然撞開皇後伸手擋在她麵前,滿臉是淚的少年咬緊嘴唇,皇上的劍猛地一頓。


    “曦兒!”


    “應曦!”


    皇後慌了起來,她連忙抱住應曦要讓他離開,皇上卻怒極反笑:“你如今也不是個孩子了,竟然溜到這裏來!想來你也是聽見了……應曦,如今你又是作何想?!”


    應曦不知是驚慌或害怕,他跪在地上直直對著劍尖身體卻在顫抖:“父皇!不要這樣!你不能殺母後!”


    皇上麵容上的表情在過度激烈的情緒下顯得有幾分慘淡猙獰:“不能殺!阿縈你練擋箭牌都找好了麽?!隻為讓我無法殺你!可這孩子早已在你的教導下變了,她是你用來強奪這江山的工具,不是我想要的孩子!更不配做這江山的太子!”


    楚英臉色卻變了,這話是明顯要恨在應曦身上!


    皇後變了臉色,她連忙去拽應曦,這個少年卻跪的紋絲不動,直直看著皇上,這麽久都未流淚的皇後卻驟然哭喊著要應曦退下,她纖纖玉指抱緊應曦,失聲哭喊道:“九郎!這孩子心性單純,是最無辜的——你連自己親生骨肉也要下得去手麽?!”


    皇上聽了這話心中似乎被刺激到,反而更怒,抬劍就朝應曦而去!不管皇上是要刺傷應曦,亦或是真的殺了他,楚英都不能在這兒看著!她看了一眼身邊的劍鞘,卻咬咬牙棄之不用,反倒腳下步法猛然變動,她伸手抓向皇上握劍的手!


    皇上本就看見了這個小太監,他本沒在意,卻未想到這奴才如此大膽竟然上來奪劍!那白淨的手指看似輕巧的抓住皇上的手腕,他卻沒想到一股溫和而無法抗拒的力道傳來——這奴才會武功!


    他心中驚而怒,寶劍月兌手,皇上卻也是個騎射高手,他以為這小太監是應曦或皇後故意帶來的,怒極反笑,另一隻手猛然抓住下落的劍柄,反手朝楚英刺去!楚英萬沒想到皇上會轉劍殺她,雖是保住了應曦,可這等近的距離,她怎麽躲得開!楚英盡力避開卻仍然感覺到肩膀一痛,那刀刃劃開衣服在楚英肩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如湧!


    楚英連忙化掌打向皇上手臂,卻又想到若是傷了皇上,自己更可能難保性命——


    可皇上卻冷笑道:“早就料到我要出手,還帶來了幫手?!”這劍鋒一轉就往楚英喉嚨劃去,她這時也顧不得傷及龍體,自己要活才是重要,她咬牙一掌打在皇上手臂,看著他倒退半步,楚英邁步反手奪劍,反手拿劍放在腰後,卻是對著驚怒的皇上直直跪下!


    “猛虎不食子!皇上請三思!奴才不能讓皇上做出日後悔恨之事來!”楚英朗聲道。“若皇上對太子動刀,那太子便真是真無親人了!”


    皇上一邊喘息,一邊看著那微微低頭鮮血染濕肩膀卻不動聲色的白皙太監。


    “何時到奴才來摻和家國之事時候了!”


    楚英毫不猶豫的低頭叩首:“太子便是太子,以前皇上真心喜愛,難道因為這些他毫不知情的事,便連太子的過往與將來盡數否定麽?!皇上是明君,又怎會教出愚笨的兒子,若是太子做事不夠完善,日後時間還長,皇上盡可以重新教導!”


    “而皇後,皇上若是有再大的恨意,再多的舊事,今夜也殺不得!皇上若是在書房殺死皇後,此事傳出,皇後所作所為必定被揭發於世間,這不但是毀了應氏江山的聲譽,更是毀了皇上的形象,毀了太子的未來!”楚英刻意逼紅眼眶,顫聲說道。


    皇上卻因為最後一句僵了僵。是了,皇後之事若是傳出,聰慧單純的曦兒的未來便是毀了,大臣必定紛紛上書廢太子——


    皇後之事,他再怎麽怒與恨,也是要忍下,也是要讓這件事不動聲色的解決。


    這時皇上竟看到臨月滿臉是淚的跪在他身前,正擋在應曦麵前,手裏握著她去年生日皇上送給她的小匕首,她手臂與聲音顫抖不已,卻仍然不走,哭道:“父皇!父皇不要殺曦哥哥,臨月知道曦哥哥人好!他好好讀書,父皇不要殺他!”這孩子哭的聲嘶力竭,還一副應曦不好好讀書皇上要殺他的樣子。


    皇上看著臨月哭的直哆嗦卻緊緊握著匕首對著自己,又心痛又頭疼。他忽然有一種無力與對自己的恨,是自己衝動之舉傷害了這些孩子。


    “也別殺楚英,父皇,是我拉著他過來的,是臨月拉著他來的!”臨月哭道。


    “我不殺他,臨月,別哭了。”皇上眼裏含著淚,他弓腰抱起還在哭的臨月。應曦癱軟坐在地上,皇後抱著他輕聲哭泣,楚英知曉這等狀況下自然不會有人管,她伸手捂住了還在潺潺流血的傷口,痛的微微皺眉,轉頭望去……卻看到了應曦放大空洞的瞳孔。


    這殘忍的現實淋漓在他麵前揭開,幾個時辰前,他還是那個單純害羞又氣急敗壞的少年郎。這也是應億安有意而為罷,楚英卻隱隱明白這是為何。應億安不願繼位,三皇子陰鬱多疑,就算皇上對於儲君又動搖之意,如今能選擇的隻有應曦。那麽應曦並不能如以前那般被保護著了,如今讓他見證一切,便是個成長的開端。


    “來人!”皇上高聲叫道,幾十侍衛從院外跑進來湧入書房。


    “將皇後帶下去,在宮中禁足。把臨月公主與太子送迴去,此事不得聲張。”皇上沉聲道。


    楚英也想順著他們退下,卻忽然被人抓住肩膀,一迴頭就看見了那衛寒的臉,皇上說道:“那小太監,過來。”


    身上帶傷的楚英心中一驚,不得不被押著跪倒在地毯上。很快書房的人潮退去,隻剩下皇上,跪在地上的楚英與在她身後的衛寒。


    “你是惜穎宮的?我才想起來,我見過你。”皇上滿麵疲憊,他輕聲道。


    “是……”楚英低頭迴答,她心中不知皇上究竟要問他什麽。


    “此事,與億安那孩子可有幹係?”皇上輕聲道。


    楚英心中一凜,小心迴答:“奴才不知,太子殿下知道奴才師父是劉榮海,非說奴才能接近聖前,要奴才來的。”


    皇上輕輕眯了眯眼睛,身後衛寒了解聖上心意,立刻單手抓住楚英受傷的肩膀,指尖扣入她的傷口!楚英痛的猛一聲驚叫,痛的手背青筋凸起,猛然抓住自己的衣擺。皇上對自己的孩子仁慈,可不代表會對她仁慈!


    楚英低頭痛的好半天才找到自己聲音:“大殿下……午間就出去了,奴才當真不知。”


    “是麽?那孩子之心機我早已看不清,你是他的親信吧。那必定知道他在宮外的勢力了。”皇上說道。


    楚英更是一驚……這她的確絲毫不知,隻是以前早有猜測。皇後下毒一事如此隱秘,非有財力物力查不出來,隻有頤家怎麽會夠。應億安往日裏在宮中寫畫,不知讓她多少次送密信出宮,可她從來不多看不多問。


    “看來你是替他打點宮中一切的那個,億安這些年在宮中低調,從不犯錯,各處都做的端平,看來是你的功勞了。劉榮海有眼力卻太過圓滑,竟有你這麽個謹慎平穩的徒弟。”皇上坐在椅子上,叩著椅背說道。不過片刻,他就變迴了那個敏銳明理的皇上。


    楚英低著頭不說話,宮中不得不謹慎再謹慎,楚英縱使如今對於肩膀上的傷痛有再多怒火,為了性命她也隻得強自壓抑。


    “消息已經送到惜穎宮了,以億安那孩子對你的重用,恐怕一會兒就來了吧。若是他當你棄子,你便在這裏失血過去死了吧。”皇上說道:“我倒是看看,這個孩子有沒有登上皇位的潛質。”


    嘖嘖,楚英放了心,應億安不想繼位,他不論因為什麽都會來的。


    不過片刻,就聽見了書房外的通報,楚英微微抬了頭,就聽見一陣腳步聲走入書房內,站定在楚英身側,她偏頭就看到了應億安深色的鞋尖。


    “父皇,若是找我,何必為難奴才。”應億安身著白色深衣,溫和平淡氣息撲麵而來,仿佛今夜的變局與混亂絲毫沒有沾染在他身上。皇上的聲音遠遠傳來:“若是個奴才就好了,看來你看重的很啊,帶著太子與臨月阻止我,這等大事都交給他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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