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州城內仿佛又恢複了平靜。


    接下來的七八天,那個隱匿在黑暗中的兇手就好像真的消失了蹤跡一般,再也沒有出現過。自然,也沒有人再因她而亡。


    距離鳳陽山莊少莊主鳳輕寒和藏花樓樓主花聞霜的婚禮隻還有一個多月的時間,鳳陽山莊籌措婚禮的步驟一點也沒有被這突發的事件打亂,很明顯的,他們並沒有打算推遲婚禮的意思。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紅線門這張字條毫無疑問就是在挑釁,依照鳳鳴山的性格,會服輸才有鬼,連尚在師門的自家二兒子和三閨女都趕緊召迴來了,可見是要準備嚴陣以待。對這些人來說,尊嚴和麵子是比性命還重要的東西,婚禮請柬早已廣發江湖各大門派,此時推遲婚禮,不止鳳陽山莊,就連藏花樓的麵子都掛不住。若想夫妻同心共禦外敵,那還就得危難中攜手。


    蘭璃坐在朝陽酒樓的二樓上,一邊倚欄觀街景,一邊拿著一塊招牌點心槐花馬蹄糕,邊吃著邊在心裏如是想。


    其實她倒是挺好奇鳳輕寒這個人的。據說他人長得好,武功也高,年紀輕輕就已有大將風範,十分沉得住氣,見過他的長輩沒有一個不誇的,就連他們蘭家的老爺子也曾說過鳳家這個大兒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


    蘭老爺子這番讚揚,蘭璃在那之前隻聽過一次,是讚揚她表哥司城熠的。


    不過她關心的可不是什麽前途不前途的,她就是關心,這鳳輕寒到底長啥樣。人家說他才貌雙全,她覺得自己很有必要瞻仰瞻仰。嗯……這論容貌嘛,那個毒梅花還是數一數二的,不曉得鳳輕寒同他比起來如何?


    想到這兒不禁又再多了幾分好奇。


    “是蘭璃姑娘麽?”


    抬起頭,一張小二臉出現在眼前。


    蘭璃頷首,心裏卻有些納悶。然後便見對方遞了張紙條過來,說道:“剛才有個小哥讓我交給你的。”


    蘭璃接過來展開一看,上麵隻簡明扼要地寫了六個字:“後院,地字一號。”


    朝陽樓並非隻是一間酒樓,其實它還是錦州城內一家頗上檔次的客棧,而要住店的客人,便是被安置在後院的這些客房裏。


    字條上所寫的地字一號,就是朝陽樓的上房之一。


    蘭璃覺得這張字條很有意思,其實她有些好奇是誰想同她見麵,卻又不肯直接走到她麵前反而要這樣故弄玄虛,或者說,傳遞這個消息的人是想讓她去那個房間看什麽?


    不管如何,這地字一號房,是肯定要去探探的。♀


    按照小二的指引,蘭璃徑自下樓來到了酒樓後院,院子的西北角種著一棵刺槐樹,白色的花串垂在枝葉間,隨著緩緩清風散發著縈縈繞繞的恬淡香氣。


    蘭璃立刻想到,那個甜而不膩的槐花馬蹄糕肯定取材於此。


    而就在這棵樹旁邊的走廊上,一扇紅木雙開門正對著這番好景致,裏麵的人若開門便能瞧見花葉繁茂近在眼前。


    這間房,便是地字一號。


    蘭璃低頭整了整衣衫,這才舉步走上了廊道,來到那扇門前,不輕不重地叩了三下。


    很快有人來開了門。


    “……莫問?!”蘭璃看著站在門檻裏的黃衣少年,饒是她早就做好了各種準備,眼睛也是沒忍住瞪圓了。


    這黃衣少年看上去約模隻有十五六歲,但蘭璃卻知道,其實他已經十九了,隻是因為天生一張女圭女圭臉,所以乖巧顯小。


    莫問衝她一笑點頭:“蘭璃小姐。”


    蘭璃從驚訝中迴過神,猛然意識到這驚訝之中背後的重大問題,試探著問:“你一個人來的?”


    少年搖頭。


    “那就是說……”蘭璃眼睛一亮,隨即一陣風似的衝進了房。


    客房的內室與外間隔著一道紗簾,從窗戶外照射進來的陽光透過紗簾,將一個正坐在窗前不曉得在擺弄什麽的清瘦背影映在了蘭璃眼前。


    她一把掀開了簾子。


    “毒梅花!”


    正低頭研究著手上這個青瓷水洗的人聞言才一抬頭,就看見一團水藍色的影子撲到了自己身上,頸脖畔一片相擁帶來的溫熱。


    身體不由一僵。


    “爪子。”


    清清淡淡的聲音和語調,卻讓蘭璃更加興奮,“君美人好久不見了,讓蘭爺抱一個嘛。”


    “一。”


    興奮的蘭璃自動忽略了這個一。


    卻沒有等來意料中的“二”,而是一句“看來你很懷念落雨飛絮針的味道。”


    身體立刻先於頭腦反應,她驀地從他身上彈開,站直身子下意識躲閃地退了兩步:“別出手啊。♀”等了等見他似乎並沒有真正動手的意思,才鬆了口氣,又嘟囔道,“太小氣了,到現在都不給碰一下。”然後又嬉皮笑臉地,“其實我是因為太感動了,才情不自禁。沒想到你真的那麽講義氣終於肯出穀來啊!”說實在的,那封飛鴿傳書不過是厚著臉皮試試運氣,她幾乎連一成的可能都不敢去想他真的會來找她。


    要知道,這人可是從來都不出那山穀一步的大爺啊!


    君無瑕淡淡看了她一眼,“你信上不是說你遇到了用毒高手,性命危在旦夕等我救命。”不等她高興,又補充道,“我是來看你死了沒有。”


    她卻不覺沮喪,反而嘿嘿一笑,“你要是不來,我掛掉的可能真的會有七八成吧。你沒見那些人的死狀,一個慘字簡直都不能形容——”


    忽然一眼瞥見他手上拿著的那個水洗,“你新得的寶貝?”眼睛微微有些發亮。


    君無瑕看了她半晌,把水洗放在桌上,指尖一推:“喜歡就拿去用吧。”


    “那麽大方?”趕緊伸手拿過來,看了兩眼模了兩下,表情卻漸漸沉寂,最後失望地一撇嘴,“一兩銀子一個的東西,騙誰呢。”然後隨手把水洗丟迴到了案上,“不過這家客棧用來放在客房裏擺設,倒也夠用了。”


    “你既然沒事,“君無瑕忽然道,“那還是收拾收拾東西,不如跟我迴清音穀吧。”又道,“或者迴蘭音山莊還是去別處閑逛,隨你。”


    蘭璃搖搖頭,“人家留我參加婚宴呢,況且我還有些生意上的事沒處理完。”言罷小心翼翼地扯了扯他的袖子,眼巴巴地看著他,“雖然我曉得你不習慣清音穀外麵這個俗氣的江湖,不過毒梅花,你會留下罩著我的……吧?”


    君無瑕蹙眉:“別人的事,與你有什麽關係,管太多是嫌命長?”見她嬉皮笑臉的沒正形,又沒好氣地道,“蘭家這迴來送禮的是你?”


    “這種露臉的差事哪輪得上我。”蘭璃笑笑,拿起茶壺自顧自倒了兩杯茶,一杯放到了君無瑕麵前。


    “那就是你那個不成氣候的哥哥還是妹妹了?”君無瑕眸中流露出一絲不耐,“你要是怕他們攤上事,直接打昏了扔迴家不就行了?反正他們也打不過你。何必為他們費心思,還特地找我來幫你。”


    蘭璃端著茶杯貼在唇邊,含笑的眼神卻直勾勾盯著他,半晌不語。


    “怎麽,不滿意我說他們不成氣候?”


    “不,你說的是大實話。”蘭璃笑嘻嘻地放下杯子,朝他湊近了些,“毒梅花,你剛才承認你是來幫我的。”


    君無瑕微微一怔,眉梢微揚,似笑非笑地道:“難道你真希望我是來給你送棺材的?”


    “哇你這張嘴真是毒啊,呸呸呸。”蘭璃心滿意足地調侃完畢,又喝了口熱茶,才悠悠道,“沒法子啊,誰叫我總歸是姓蘭呢。他們也是倒黴,偏偏趕上鳳陽山莊攤上這檔子事,我倒是也懶得管,但是討厭迴家去一片愁雲慘霧嘛。”見君無瑕不言語,便知道他已經默許了自己的安排,於是一笑,又囑咐道,“你見了他兩可別太刺激他們啊,說話悠著點兒。他們不像我這麽堅強,心靈太脆弱,受不住的。”


    君無瑕抬起眼簾看了她一眼,“我見他們做什麽?我又不是來應酬的。等他們快見閻王的時候你再抬過來找我吧,要是你不想救的人就扔著不用管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識,但蘭璃還是禁不住有些瞠目結舌並帶著十分感歎的心情複雜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容貌一等一的出色,性格一等一的惡劣的男人,歎道:“我忽然覺著,和你做朋友做了五年,真是一件讓人很感動的事情。”


    “嗯,”君無瑕一副頗以為然的樣子點點頭,“能忍受你這個假蘭花滿身的銅臭味,我挺不容易的。”


    “……”蘭璃開始再度認真思考她的蝶舞蘭香掌和他的落雨飛絮針哪個比較快。略帶怨毒的眼神剛要惡狠狠地盯在他臉上,忽然被晃了一下眼。


    真要命,這毒梅花那麽可惡的性情,怎麽會配了這麽張讓人舍不得下手的臉。陽光透過窗隙柔柔照在他臉上,如玉生輝。


    她忽然想起當年與他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彼時她從未想過自己要找的人竟然會是這個模樣,這般風華。


    更料不到,有這樣的容貌和這般風華的男子,卻居然先天殘疾,不利於行。


    然後他平靜地看著她,說的第一句話是:“雖然和你想象中不一樣,但我就是侍梅公子。”


    那時候,也是這樣和風暖陽的天氣,柔柔的暖意緩緩滲進梅塚裏層層連綿的灼灼梅花,映在一身碧色的他身上,似泛著清澈微暖的光。


    那雙眼睛裏的神采,清冷又高傲,卻不染纖塵,仿佛從未經過世俗洗禮。似一朵枝頭綻放的寒梅,不堪折。


    那一刻,蘭璃瞧著眼前這個男人,身體的疼痛雖一陣陣仍然強烈,但心裏卻蕩開一縷憐意,她強打精神,在唇角揚起一抹笑,迴的是:“我叫蘭璃,你叫什麽?”


    然後,便沒有什麽然後了。因為尚未等到他的迴答,她就暈了……


    “差點忘了,”蘭璃從腰上抽出那把一直別在上麵的折扇,遞到了君無瑕麵前,“送你的。”


    紫竹為骨的扇子,泛著淡淡的天然紫澤。下麵配著一枚小巧精致的白玉扇墜,上麵雕的,是梅。


    “我上個月去青州的時候正巧在青州會館遇上了一場才子賽藝會,”她臉上帶著幾分孩童獻寶似的神情瞧著他,“其中有個人我倒是覺得很不錯,那墨畫畫的別有風韻。就請他給你畫了個扇麵,你看看喜歡不?說起來我這幾年除了送你些藥材,也沒正經送過你東西,反倒蹭了不少。你吧,也不肯告訴我生辰是什麽時候,那些閃瞎眼的值錢貨你比我多的多,我也就懶得獻醜了,這個我覺得還挺風雅,你瞧瞧?”又自顧自道,“聽人說送扇子代表結善緣,我覺得意頭也不錯……”


    正說話,目光一抬,見君無瑕已經把扇子展了開來。


    紫竹扇骨所承的這張扇麵,畫的,是一樹墨梅。從左至右的布局,似旁逸斜出的枝梢延伸至這片雪白的景色中,作畫的人雖然不似那些書畫大家般沉穩大氣,筆力更不如他們爐火純青,但卻別有一股輕靈之風,點在枝梢上的墨梅不多,卻恰好。


    沒有過多的筆觸,簡單的構圖,卻勾勒出清泠泠一副寒雪墨梅的景致。


    君無瑕抬眸看了她腰上一眼,“你……”


    蘭璃以為他要嫌棄自己送禮太不講究,趕忙道:“其實本來不是這麽隨意帶在身上的,我那不是怕放在包袱裏磕著碰著麽,萬一丟了就更不好了,隨身攜帶比較保險。”


    其實是嫌帶個盒子太麻煩,而且可以隨手用來扇扇風。


    “雖然不是太值錢,也不是名家畫的,你要是不喜歡就給我吧,別生氣啊。”


    君無瑕淡定地看著她巴拉巴拉地解釋完,然後收起了扇子,方續道:“你上次不是看上了那套夜光琥珀酒具,下次來的時候拿吧。”


    “……”蘭璃眨了眨眼睛,“真的假的?”那套酒具說什麽市價也得上千兩啊,上次用來喝酒的時候我不過提了兩句說他真舍得用這種寶貝來喝酒,不是還說我俗氣麽?就這麽給我了?


    “不要就算了,”他語氣仍舊沒什麽起伏,淡然平靜,“你迴鳳陽山莊吧,我睡會兒。”


    “我要!”矜持客套都是浮雲,蘭璃想,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卻之不恭才是她的風格。言罷笑嘻嘻地又道,“那你先休息會兒,我晚些來帶你去吃好吃的。”


    說完就轉身顛顛兒地出去了,臨出門口的時候還順帶調戲了一下莫問,用一個向來被君無瑕評斷為十分猥瑣的笑容衝著莫問說了一句“小莫問你長得越發俊俏了”,然後揚長而去。


    紗簾內,君無瑕搖搖頭收迴目光,垂眸看著手中的折扇。良久,唇邊緩緩泛出一抹溫淺的笑意。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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