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霄知道凰羽受過很多次傷,大傷小傷輕傷重傷層層疊疊在他的身上。這一次被俘也少不了吃苦頭。可是現在她在他的心口處看到的這處傷疤,卻讓她觸目驚心。


    那裏有一道數寸長的明顯凹陷,不知什麽原因造成了極深的傷口,看這樣子當時的創傷必是深達心髒,有致命之虞。而且之後沒有得到很好的愈合,肌理沒能恢複,皮肉深深下陷,傷疤的表麵在他的心口處形成很薄的一層,心髒似乎就在這層薄薄疤痕下跳動著。圍繞著這道凹陷,密布著一道道細密又糟亂的小疤痕,暗紅的痕跡幾乎占據了他的左邊胸口。


    她愣怔地盯著這疤痕,不記得聽任何人說過他曾受過這種能致命的傷,也猜不出何等的兇器或手段能導致這樣的傷。


    這時凰羽又低頭察看了懷中鴆鳥一下,見她在盯著他的心口處發呆。恍然道:“啊,我忘記這件事了。很難看吧。”


    九霄抬起頭,衝著他小聲叫了一聲。他聽出了她鳴聲中的疑惑之意,道:“是在問怎麽弄成這樣的嗎?……不用管它了。你若嫌惡就挪個地方。”他伸手捉住她想將她挪一下,她卻輕輕抗拒地掙紮了一下,表示她就要呆在這裏,不要挪地方。


    他就任她呆在那裏了。


    九霄靠在傷痕上,清晰地感覺到尤其薄的皮膚下心髒的跳動。


    在她不知道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事?


    他又合目坐著,久久不出聲,九霄以為他睡著了的時候,他忽然輕聲問道:“你可知道你們上神……她還好嗎?”


    九霄愣了一下,才輕聲叫了一聲。


    這次他從她的腔調中聽懂了。九霄應該是很好。


    他沒有睜眼,嘴角彎起一點欣慰的弧度。


    天漸漸亮起,陽光透過透明結界落入峽穀中。峽穀月複地的雨牢之處,卻仍是籠了那片不大的烏雲,雨線永不停息地落下,在月形水潭中激起層層漣漪,把關在裏麵的人無情淋澆。幾步之外的燦爛陽光照不進這方寸烏雲之下。然而在正午時候,陽光的光線與烏雲相遇時,竟在雨雲邊緣勾勒出一彎小小的彩虹。


    雨中的凰羽蹲在潭麵上,全不在意額頭發際淋漓雨澆,一手護著衣襟中的鴆鳥,專注地盯著水麵。突然出手,探指入水下。收迴手時,指間多了一尾紅脊小魚。


    “捉住了一條,你不用挨餓了。”他的臉上帶著燦若明珠的笑容,掀開衣襟,把小魚喂給懷中鴆鳥。九霄原是沒胃口的,但他笑得那樣甜美,她不能拒絕。探喙銜住小魚。他又提醒道:“這魚的魚尾吃不得,魚尾吐出來!”


    九霄確是發現這種小魚的魚尾鋒利如刀,會劃傷喉嚨,萬不可下咽。乖乖將魚尾咬斷,他伸手將殘骸接在手心。臉上笑容更深了,眼中若含星辰。


    雨牢外的北軍守衛遠遠觀望著,也不由跟著笑,說道:“嗬,玩得不錯啊。”


    另一名守衛道:“看他這些日子每天淋得透心涼,我看著都難受,雖不是我身上濕,也跟著覺得潮乎乎的。恨不能把他放出來曬曬幹。”


    另一人說:“可不是,咱們殿下整人真有一套。這凰羽偏又每天擺著一張死人臉,看著悶死了。昨日得了一隻鴆鳥,倒歡喜了起來。不過一隻又醜又毒的鳥兒到底有什麽好玩的?”


    “就讓他玩個夠吧,也沒幾天可玩了。”


    ……


    守衛們夜間都是十分警醒,白天裏反而有些放鬆,到了正午時分就更昏昏欲睡了。畢竟有結界和雨牢兩層防護,他們認為萬萬不會出漏子。


    凰羽淡淡掃了一眼四周。雨牢外麵很安靜。


    他盤膝坐在水上,低著頭,把鴆鳥略略向上捧了一捧,讓她貼在了他的臉頰上。九霄觸到他的麵頰,他的唿吸撲到她的頸羽,她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濕漉漉的睫。他忽然做這樣親昵的舉動,她的一顆心免不了要砰砰跳起來。


    遠處的守衛是看到了這一幕的。原本還打算開個玩笑說一個大男人這樣寵愛一隻鳥兒,好生肉麻。卻莫名地調笑不起來。那雨中一人一鳥的依偎透著些憂傷的氣息,是絕境裏的相伴,至寒處的溫暖。守衛揉了揉鼻子,移開了目光。心中默默地念道:但願這場戰爭早些結束吧。


    九霄偎在凰羽的臉側,忽聽他以低到喃喃自語般的語調,輕聲地說道:“你好好聽著。此處峽穀是顓頊設下的陷阱。他把這裏偽裝成大營所在,又把我關在這裏,是打算誘鴆軍和東軍主力來襲。其實峽穀之中北軍很少,真正的大軍埋伏在峽穀之上,整個峽穀也已經被布成風係殺陣,就等著我方自投羅網,前、後、上三麵圍攻,我軍入穀多少,就會覆沒多少。


    你逃出去以後,要把這個消息帶給九霄和青帝,讓他們切不可中計,還要反其計而行之,突襲峽穀之上真正的北軍大軍。”


    九霄心中十分震撼。她早已經看破此處是陷阱,卻沒有看出顓頊把事情做得如此陰險狠絕。她圓睜著一對紅瞳看著他——他們去突襲峽穀之上,那困在峽穀底下的他怎麽辦?


    凰羽這次沒有猜出她心中所問。仿佛那根本不是需要考慮的問題。


    而且凰羽說要她逃出去,她又衝不破這雨牢,可如何逃得出去?


    仿佛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他道:“我可以幫你把雨簾打開一個小裂隙,你身形小,能逃出去。現在你靈力完全被封,隻像一隻普通鳥兒,結界的防護不會被明顯觸發,你出得雨牢,就找機會從出口那裏混出去。”


    九霄的臉上露出疑問的表情。


    他注意到了,道:“你是問我為什麽不自己逃出去?我的目標這樣明顯,守衛如此森嚴,怎麽可能出的去?”


    聽起來有道理,她卻感覺不能就此放棄。長嘴一叨,叼住了他一片衣袖。意思表達的很明白:一起走,闖一闖試一試。


    他含笑道:“不,我還有事要做。”


    九霄狐疑不定。他說的有事要做指的是什麽事?


    另外,他的靈力被腕上的咒術黑絲所縛,有能力把雨簾阻斷嗎?


    他又看透了她心中所疑,笑道:“這個嘛,我剛剛想出一個辦法。”


    他與這隻鴆鳥隻相處了一夜加半天,就幾乎達到了心心相映的地步,隻要鳥兒歪一歪腦袋,眨一眨眼睛,他就可以猜出她心中所想。


    卻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出這隻鴆鳥其實就是九霄。


    九霄見他手心微微翻了翻,露出一點紅色片狀物。是不久之前,他從潭水中抓住喂她的那條魚兒的魚尾。當時他叮囑她將魚尾吐在他的手心,她還以為他順手就丟掉了,沒想到一直被他藏在手心裏。


    他麵帶著微笑道:“這種魚兒生在冰淩之水中,本不尋常,它的魚尾利可斷金,就用它試試是否可以切斷這煩人的黑線吧。”


    他換了一個坐姿,刻意避開北軍守衛的視線,叮囑道:“我要鬆開手了,你自己在衣服裏蹲穩了,不要掉出來。”她急忙用腳爪撓住了他的裏衣。隻見他彎下腰去,把兩隻手都浸到了潭水裏。右手拿著鋒利魚尾,朝著左腕上的黑線切去。


    她將這一幕看在眼中,突然發現那黑線緊勒進他腕中皮肉中,想要割斷必會劃傷手腕。驚得輕叫了一聲想要阻止,卻已晚了。他拿著魚尾,毫不猶豫地直直向下切在了黑線上,黑線頓時繃斷,手腕也被切開了一道寸許長的深深傷口,鮮血湧出,血色在水麵以下悄然地大朵大朵地散開。


    友情提示,快要結局了。作者搖隻把結局發在晉%江*文學%城,盜文可恥哼。


    九霄被他這過狠的手法驚呆了,兩眼直直地盯著水中血色。


    “噓……別怕。”他輕聲安慰,不論是神情還是聲音,都無比的平靜,仿佛剛剛被切開的不是他自己的手腕,仿佛動手的人不是他自己。


    他把雙手埋在水中,以左手掐住右腕讓血慢慢止住的過程中,偏臉對著懷中呆怔的鴆鳥笑道:“嚇著了麽?沒關係,不疼。”估計她理解不了,頓了一下,又解釋道:“也不是不疼,隻是不覺得疼。”又覺得自己簡直是越解釋越混亂了,恐怕已經是超出鴆鳥的小小腦袋的理解範圍,笑著搖了搖頭,眼底卻是無底悲傷。


    “你知道嗎?”他說,“如果連疼都不會了,是件很悲哀的事。”


    他隻是隨口自語,以為小鳥是聽不懂的。


    九霄卻偏偏懂了。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腕上的那根黑線雖然勒得緊,但用魚尾割斷時明明可以小心一點,不會造成多大的創傷。他卻像是沒有保護自己的意識一般,重手切了下去,仿佛切的是一截木頭。


    之前的那種感覺再度浮上心頭:


    他拋棄了他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的第二更。友情提示,快要結局了。我隻把結局發在晉%江*文學%城,盜文可恥哼。


    寫這章感覺好虐,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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