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死後過了頭七。


    天氣逐漸有了初夏的炎熱。


    喬蕎以為安葬好牛氏之後犛牛會急著帶她去田裏拔草,不曾想犛牛一點都不慌,他在堂屋的大炕上躺了好幾天,一會兒叫喬蕎倒茶,一會兒又讓牛仙寶去村裏的小賣部買煙,他神情藏著喜悅,悠閑得好似當了縣太爺一般。


    犛牛不去莊稼地,喬蕎自然不敢去。


    牛氏活著時當著犛牛和小蘭的麵叮囑過,要是喬蕎私自外出直接挑斷她腿上的筋,如果發現有逃跑的跡象砍掉她的一隻腳!


    牛氏的話雖然是恐嚇,但喬蕎相信犛牛真的會這樣做。


    牛氏一死,家中是犛牛的天下。


    天下不大,隻是兩座半舊不新的院子,歸屬犛牛管理的也不過是喬蕎和牛仙寶母子。


    犛牛卻以土皇帝自居,對喬蕎的態度一天比一天惡劣。


    喬蕎小心伺候著他,一日三餐依著犛牛的口味精做細烹,做熟了端進堂屋將飯菜放在炕桌上,自己象下等傭人一樣立在炕頭聽任犛牛調遣。


    “我明天有事要去毛家梁鎮,少則一天,多則兩三天,你和仙寶留在家裏,等我迴來了再去田裏幹活!”


    喬蕎趕緊答應,知道犛牛會把她和兒子鎖在家中。


    鎖在家中也不放心,還會讓小蘭兩口子時不時來察看她的動靜。


    “我娘沒了,少了盯梢你的人,別以為你有了機會逃走!你有本事最好跑遠點,被我抓住小心要了你的命!”


    犛牛嘴裏嚼著肉說道,眼睛兇煞地瞪著喬蕎。


    他已厭煩了整天看到喬蕎那張黑黃寡瘦的臉,到底是上了年紀的女人,比不得鎮上那些年輕漂亮的婆姨,喬蕎自生下牛仙寶之後整個人是幹癟的,仿佛失了水份的果樹,開不出花結不出果,白長在了牛家的院子中。


    喬蕎低頭不語,任憑犛牛數落自己,聽著犛牛吩咐讓拿出他的新衣新鞋,服侍著他更了衣,見他去了東廂房掩上門,好一陣子出來,身上背著一個帆布袋子,鼓鼓囊囊裝滿東西,鎖好東廂房的門向院門口走去。


    “我爹去鎮上做什麽?不會是給我買一個新書包吧?。”牛仙寶趴在廚房門看著犛牛出了門,聽著他將院門從外麵鎖死,迴頭問洗碗刷鍋的喬蕎。


    喬蕎知道兒子想去學校念書了,她答應過牛仙寶今年秋天去上學,隻是還沒和犛牛商量呢。


    “你爹去鎮上辦別的事,仙寶不要問你爹,仔細招他煩。”喬蕎不想讓兒子失望,她揣摩著犛牛一定是去了鎮上將金銀財寶換錢花,自從得了牛氏的遺產,犛牛已無心種田打獵,看得出他心裏想著過有錢人的日子。


    既然被鎖在家裏,喬蕎倒也落得清靜,收拾完廚房又去後院喂了豬,抬頭看豬圈背後的土坡,早被犏牛和犛牛兩人挖成了懸崖。


    五年前,喬蕎曾試著逃出牛氏家、逃離大山深處的牛窩堡子,當時從豬圈後麵的土坡爬出去的。


    現在,土坡不光被挖成了七八米高的懸崖,最上頭還圍了木樁籬笆,籬笆上堆滿荊棘,就算一隻刺蝟爬出去都困難。


    喬蕎歎息著從後院出來,看牛仙寶拿著小鐵鏟子在棗樹下掏泥巴,她心疼起了兒子,要不是犛牛防著她逃走,院門也不會被鎖住,牛仙寶可以去找村裏的小夥伴一起玩遊戲。


    她坐在屋簷下做針線,沒縫幾針,聽到大門響,木門推開,進來的是小蘭和薛家老三。


    “我爹說過讓我們來家裏看看你。你可真會享清閑,大白天坐著啥都不幹!”


    小蘭尖酸的聲音有些刺耳,喬蕎淡笑著解釋:“大門鎖著,家裏除了做飯喂豬還能幹啥?”


    薛家老三叼著煙順口說道:“後梁上油菜地裏雜草都一人高了,你跟著我和小蘭去拔草,正好我得了空幫幫你。”


    喬蕎想問這是不是犛牛的主意,一看小蘭臉色冷若冰霜沒敢多問。


    放下手裏的針線去南房拿了一把鐮刀和鏟子,戴上草帽背著背簍拉上牛仙寶出了門。


    很快就到了後梁上的油菜地。


    牛仙寶放出家門格外興奮,一會捕野花上的白蝴蝶,一會兒捉草叢裏的螞蚱,嘴裏不停地喊叫著跑前跑後,活脫脫一隻快樂的小猴子。


    小蘭兩口子尾隨在喬蕎的後麵,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


    小蘭上前扯住牛仙寶:“仙寶,姐姐陪你在田埂上玩耍,來,我給你用草棍編一個小籠子,編好了捉兩隻蛐蛐裝裏麵,掛在院子裏聽響聲。”


    牛仙寶立馬來了興趣,跑到小蘭身邊幫她折草棍。


    喬蕎不放心地迴頭看了一眼兒子,薛家老三在油菜地裏催促她:“你磨蹭啥呀?沒見田裏這麽多雜草嗎?”


    他都懶得叫喬蕎一聲嬸子,吆喝她如同吆喝自己家雇來的長工。


    喬蕎低頭拔草,隔一會抬頭望向眼前的莊稼地,今年春天雨水豐沛,莊稼長得旺盛,油菜都快開花了,陽光照在每一片葉子上透著銀綠色的光澤。


    她側耳聽著地頭的牛仙寶的聲音,似乎聽得不怎麽真切,心想,小蘭真是聰明,怕她帶著兒子偷跑呢,耍著花招將他們母子分開來。


    油菜地裏的薛家老三一邊漫不經心地拔草一邊催著喬蕎抓緊幹活,喬蕎不想聽他嘮叨,卯足力氣在田裏勞作,不一會兒的功夫已到了莊稼地的中腰。


    她伸長脖子細聽地頭邊牛仙寶的聲音,離得有些遠,她什麽也沒聽到,田野裏到處是鳥叫蟲鳴,心裏顧及著什麽,又覺得大白天的不會有啥事發生,小蘭雖然嫉恨著牛仙寶,但牛仙寶從小招人疼愛,一口一聲姐姐地叫著小蘭長大,表麵上看,小蘭是疼愛牛仙寶的。


    何況小蘭嫁了男人懷了孩子,心腸自然柔軟許多,她帶著牛仙寶玩耍,有什麽不放心的?


    如此想著,喬蕎心裏略微寬舒,等到到了晌午太陽毒辣起來,她想著休息一會兒喝口水,也記掛著牛仙寶渴了,背著一大背簍的野草從油菜地裏走出來,發現地頭沒有小蘭和兒子的身影。


    “仙寶——仙寶——”


    她焦急喊道,沒有人迴答,山梁上迴蕩著她的聲音,薛家老三在油菜地裏吼道:“你喊啥喊?我剛看到小蘭帶著牛仙寶從梁上下去了,肯定到我家吃晌午去了!”


    喬蕎一聽覺得有道理,牛仙寶大太陽底下曬著難受,小蘭更難受,去家裏吃點喝點也是應該的。


    “我去泉上喝點水。”她對老三說道。


    “等等,我也去,口渴得很。”老三一臉狐疑,不放心喬蕎到處跑,緊跟在她身後,兩人到不遠處的一眼山泉邊喝了幾口水,又一前一後迴到了油菜地。


    老三催促著喬蕎幹活。


    一直到太陽偏西都沒見到牛仙寶迴來。


    喬蕎心說娃兒貪玩,都這時候也不想娘。


    看看時間不早,她對老三說要迴家喂豬做飯,老三看了看左腕上的手表,扔下手中的一把野草說:“我送你迴去,照我老丈人的吩咐還得把大門鎖了。”


    兩人一路無話。走進牛窩堡子,老遠看到薛家老三的娘坐在一個石磨盤上和別的老婆子說笑,喬蕎對老三說:“我在這裏等著,你把牛仙寶叫出來,我帶家裏去。”


    薛家老三一聽高聲問她娘:“小蘭呢?她和牛仙寶在咱家嗎?”


    她娘渾身上下打量著喬蕎,眼裏帶著嘲笑,說道:“沒見她來,不是和你一道去給她娘家地裏拔草了嗎?”


    喬蕎這才緊張起來。


    薛家老三安慰她:“一定在你家裏,還能去哪裏!”


    喬蕎三步並作兩步朝家裏趕,下了一道坡看牛氏家的兩扇門敞開著,心想小蘭舍不得薛家的吃的,把牛仙寶帶牛家來吃晌午了。


    進了院子果然看到小蘭坐在堂屋門檻上嗑瓜子,她問:“牛仙寶呢?又去哪裏玩了?”


    小蘭噗地吐出瓜子皮,冷笑道:“我迴來早,他說要在地頭玩,等你拔完草帶他迴家,現在怎麽問起我來了?我可沒操你兒子的心!”


    “你說啥?牛仙寶在地頭上?我怎麽沒看見他?”


    喬蕎急火攻心,氣衝衝地問小蘭。


    “你眼瞎唄,不會自己去找找!”小蘭紋絲不動,將一顆瓜子丟進嘴中。


    喬蕎迴頭看了一下天空,太陽已離山頭不遠,北邊卻湧起烏沉沉的雨雲,風在牛窩堡子的上空刮過,一群烏鴉淒厲地嘶叫著朝森林深處飛去......


    她朝門外跑去。


    老三壓低聲音問小蘭:“要不要我跟著她?當心她跑了!”


    小蘭不慌不忙噗地吐出瓜子皮,冷笑道:“讓她跑,就怕她跑不動了,自己的兒子丟了,她不瘋才怪,能跑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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