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個刮著狂風的夜裏,沒有人知道在甘其毛都的草原上發生了一樁兇殺案。


    月光在風裏閉上了眼睛,它不忍心看到人間罪惡,看到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進行了殘忍的擊打。


    當石頭一次次落在死去的烏日娜的頭上和身上,鮮血四濺,血肉橫飛。


    崔長耿在恐懼和憤怒中清醒過來,自己真的殺了人,這一次的犯罪情非得已,然而已成事實,他張望著月光下的草原,在狂風裏仿佛聽到了四麵湧來無數的警察,他們即將抓捕他,一張彌天大網向他籠罩下來......


    他跑起來,一口氣跑進自己的小土屋,將酒瓶中的酒全部喝完,借著屋裏的燈光,看到自己雙手沾滿了鮮血——烏日娜的鮮血。腥紅的血液讓他反胃,在沒有吐出來之前,他悄然打開了通向唿斯愣家的那扇小門,躡手躡腳來到南牆根下,拿了一把鐵鍬返迴自己的屋子。


    鎖上門,他重新來到烏日娜的屍體旁,準備為她挖一個埋葬的墓穴。


    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期間他休息了一次,用鐵鍬拍打了一下烏日娜的屍體,他希望她是活著的,她是唯一可以帶自己逃離刑罰的人,現在卻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命運和崔長耿開了一個玩笑而已。


    所謂墓穴不過是一個土坑,為了防止野狗刨挖,崔長耿費了一番力氣,將土坑掏得深過了自己的身材。


    他爬出坑,將烏日娜的屍體推了進去。


    屍體落坑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他下意識地看看四周,甘其毛都鎮上的燈火依稀可見,沒有人會知道夜晚的曠野發生了什麽。


    他迅速取土填埋,順便將地上的血跡鏟除,等到土坑恢複為平地,他又在不遠處鏟了一些草皮鋪在了上麵。


    做完這些,他抽了一支煙。


    站在狂風肆虐的荒原,他想象著以後的日子——暮春的草原正是雨雪交加的季節,幾場雨雪過後,土坑上會長出新綠,就算有人打聽烏日娜的下落,按照她放蕩的生活軌跡,別人會以為她去了遙遠的聖彼得堡度日......


    而他,要去哪裏安身呢?


    他的手上沾著烏日娜的鮮血,甘其毛都不是他的容身之處了。


    他抬頭向遙遠的天穹望去,星河浩瀚,北鬥之下是他迴不去的楓城平原。


    但,一個奇怪的念頭在崔長耿的心底升起。


    反正已被通緝,被追捕,為何不逃向南邊呢?他老早聽說過從南邊可以偷渡到別的島國,或者從西南的山麓出境,總比坐以待斃要強得多。


    可是,錢呢?出逃需要錢啊,就算逃出去也得活命啊!


    喬麗麗不是有錢嗎?白白便宜了這個賤人!


    死的應當是她,不是烏日娜!


    崔長耿將煙頭扔在地上,用鐵鍬將煙頭小心掩埋.....


    迴到屋裏是深夜。


    燒掉身上沾著血漬的衣服,清理了屋子裏的東西,崔長耿倒頭睡去。


    第二天清晨他按時起床,不慌不忙吃過早點,對唿斯愣的媳婦說要出趟遠門,房子暫時不租了。


    吉雅無比羨慕地問他去哪裏?是不是要和烏日娜出國定居?


    崔長耿隻是含蓄地笑了笑。


    他去貨場上班,給巴圖說自己不幹了。巴圖愣了半天反應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早該去享福了,烏日娜手裏的錢夠你花一輩子,到了那邊可別忘了我這個兄弟啊!”


    崔長耿仍然含蓄地笑了笑。


    他拿著結清的工資出了貨場,繞過甘其毛都小鎮,沿著小路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才走到公路邊上攔下一輛南下的貨車。


    他上了車。


    司機問他去哪裏,他談然說道:“迴楓城,你要是方便多載一程,要是不順路,麻煩幫我找個車。”


    ......


    七天之後的傍晚,崔長耿從一輛貨車的駕駛室跳了下來。


    他的雙腳落在了楓城的土地上。


    確切說,是落在了楓城縣城西麵的大橋頭。


    他注視著這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小城,將目光投向南麵的楓城平原,初夏的風有著溫熱和愜意,他看不到大李莊,卻能感覺到大李莊的存在,心頭湧來一種久違的感動——這是他的故土,是生他養他的地方,然而他為了活著——為了活下去卻不得不迴來,迴來,又不得不離去......


    吃過一碗羊肉燴麵,他住在了一家位於小巷子的客棧。


    老板說現在住店需要登記身份證,崔長耿沒等他把話說完掏出了身份證。


    “兄弟姓張啊,咱們是一家子,我也姓張呢。”老板熱情地招唿著,遞給他一支煙。


    “我來采購一批磚瓦,聽說楓城平原上有幾家老的磚瓦廠——在大李莊那邊,不知道還有沒有生產?”


    崔長耿坦然說道。


    他從老板身後的一麵鏡子看到現在的自己,連日的長途跋涉讓他的雙眼疲憊不堪,滿臉的胡須象是瘋長的野草,為了遮掩真實的麵貌,他在途中經過一座縣城時買了一副茶色的水晶眼鏡。


    眼鏡戴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平添了幾分儒雅和神秘。


    “你是來買磚瓦的啊,這個是我們楓城的龍頭產業,大李莊那邊有兩個老廠子,一個是紅星磚瓦廠,一個是東風磚瓦廠,原是一家的,不知為啥分開了經營——”


    “東風磚瓦廠還在嗎?誰是廠長?”崔長耿打斷了店老板熱情的解說。


    “好像是個姓尹的老板——就是喬廠長的男人。”


    “喬廠長不在了嗎?她去哪裏了?”


    “她嫁了周府煤老板的兒子,現今成了同達煤礦的礦長,電視報紙隔三差五都在報道她的光輝事跡——怎麽,你沒聽說嗎?”


    崔長耿哦了一下,膛內的心狂跳起來。


    喬麗麗成了同達煤礦的礦長,多麽令人激動振奮的消息!礦長意味著什麽?意味著她比以前更加威風,更加有錢!


    難道冥冥中的上蒼知道崔長耿的難處,安排他來楓城向喬麗麗討要出逃的費用。


    這不是天意是什麽?


    “我這裏還有一張渭東日報呢,上麵就有喬礦長的照片。”


    客棧老板低頭在櫃子裏翻找出一張舊報紙遞給崔長耿。


    他看了一眼,隻一眼他便看清了那個風姿綽約的女人正是喬麗麗!


    他笑著向老板道謝,拿了鑰匙迴到旅館房中。


    “喬麗麗呀喬麗麗,你他娘的真有本事!一個東風廠都容不下你的野心,你騷來騷去竟然嫁給了尹向榮,竟然成了同達煤礦的女礦長!”


    “不管你是啥長,老子迴來絕不會放過你,不榨出你的幾滴血,我崔長耿對不起這幾年受的罪,更對不起當年你趕走我的那份絕情絕義——喬麗麗,咱們走著瞧!”


    他盯著報紙上的喬麗麗,拿出打火機,將喬麗麗的照片上的臉燒了一個醜陋的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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